《黏稠之绿》叶长青

1、绿·第一章

　　1

　　那天我从公司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街角那个小叫花子。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只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滴流地直转，瞅见我，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心里咯噔一下，我鬼使神差地就走过去了。他见状，泪珠竟然就这么吧嗒吧嗒地往下淌了起来。
　　“先生，俺三天没吃饭了，你就可怜可怜俺吧！”一口的雁北口音，听在耳朵里却是纯纯澈澈的。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明明知道北京这么大，小叫花子们背后都是有“组织”的，可是手还是不自觉地摸出了张五十块钱的票子塞给了他。
　　看见那么大的面额，他无比诧异地盯了我一眼，然后笑逐颜开地说，谢谢先生救了俺！然后站起身，一阵风似的跑了。我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点点愣。
　　不是三天没吃饭了么，怎么蹿得比兔子还快呢。

　　2

　　我的上司是个风骚入骨的女人，每天嘴唇涂得吸血鬼似的就上班来了，没事还老冲我咧着。叶明说康总怎么就老是笑得那么好看呢，我嘴上没工夫跟他争，心底却悄悄地骂，好看个屁，血盆似的，还整天咧着。叶明这男人当的，一点基本的审美都没有。
　　公司里的小道消息，说康总看上陈希远了。叶明听了巴巴地跑过来兴师问罪。
　　“我说希远，你这小子还是真他妈阴毒，明里不说，背地里跟哥们儿抢女人。你行啊。”
　　我给他一拳。“放他妈屁。那种母夜叉，给我做看门狗我都不要。”
　　话虽如此，但心下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叶明那小子的。我陈希远不是感情迟钝的白痴，康罗天天冲我咧着她的血盆，媚眼还一抛一抛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看上我了。
　　真是惹不起，连躲都躲不起。
　　老弟就总是说，咱陈家的人，全是招蜂引蝶的好材料。瞧这玉树临风的，姑娘们瞎了眼才会看不见。
　　我扇他，怒骂，陈希上你丫少他妈显摆，总有一天老子也能钓着长得俏的！
　　话说回来，我好像真就是一倒霉催的。我和我老弟一起照镜子的时候我也没觉得长得比他差，怎么追他的就全是靓女，看上我的却没一个不是芙蓉姐姐那样的。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康罗那母夜叉在事业上的确是不容小觑，之前做的网吧规划出了点成绩，公司上头一高兴，整个组的人都跟着沾光。
　　叶明趁着母夜叉春风得意，趁火打劫道：“康总，今儿个咱唱KTV去！”
　　母夜叉一摆手，无比好爽。“行行行，全组的人都去，咱喝酒庆功去！”
　　我还没来得及溜，就被她一双鹰爪抓了个正着，腻着声道：“小陈啊，你在企划案里功不可没，今天一定要出席啊。”
　　我不着痕迹地躲着她呼出来的脂粉香气，点头说：“成，那就去吧。”
　　于是那天晚上可真有我受的。
　　母夜叉就是母夜叉，连声音都他妈跟夜叉似的，整得我真恨我娘干吗给我两个耳膜让人糟践。一曲终了，我好不容易舒了口气，结果那女人趁着别人在一旁热闹的时候居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大腿紧紧贴着我的。小心翼翼地躲开不远处叶明幽怨的目光，再小心翼翼地躲开母夜叉香得发臭的香水味，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结果母夜叉得寸进尺地竟然一手摸上了我的大腿，腻着我耳根子道：“远啊，我跟上头说了，让提升你去当AJ网吧的主管呢。你做事认真，我最信得过你了……”说着身子就要向我怀里倒。
　　众人都在忙着K歌，谁也没注意到这边我的惨状，除了叶明那小子。
　　我对上他凶神恶煞似的目光，急忙清了清嗓子道：“咳，康总，那个，我喝多了，内急，那个，先走一步了啊，失陪，失陪。”
　　说着立马脚底抹油。
　　出了KTV，我迎着夜风长长地出了口气。差点被那野女人调戏了，幸亏逃得及时。
　　不过出卖色相其实也是有一定好处的，毕竟现在是网吧主管了，有哪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这么快当上主管的？多半连工作都找不着呢。母夜叉功不可没啊。

　　3

　　既然让我当主管，那我就一定要把陈希远的办事风格贯彻到底。
　　禁色情，禁暴力，禁未成年人。
　　我打了个哈欠，出了公司的大门。明天就要被提升为网吧的主管了，光是那薪水就足够我爽一把的了。
　　结果目光一转，又看见了前两天那个小叫花子。他还是蹲在那个街角上，也正看着我，又是一脸泫然欲涕的小模样。怎么五十块钱的票子这么快就花完了？我想着一边走到他面前。
　　摸了摸兜里，大大小小的票子加起来一共不到三十块钱，当下尽数掏出来塞给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怎么在这小叫花子身上都破费了快一百了。
　　他连声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一副乖巧的模样，揪得我的心直疼。
　　本来想转身就走的，可是不知不觉却蹲下身来与他平视，问道：“有很多难处么？”
　　他本来垂着眼睛，忽然愣了一愣，很专注地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里有种审视的味道。随即说：“没、没有，俺就是饿。”
　　怎么可能会没有。看他这小身板儿，最多不过十六岁的样子，应该是还在上高中的年纪。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八卦了，扯着人家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不找点事儿干自己养活自己呢，总是要饭也不成吧？”
　　“俺刚来北京，不知道该找个啥事做，饿得不行了俺才要饭的。”
　　饿得不行了么……
　　我心念一动，拉着他站起身来。
　　他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瞪着我，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不是饿得不行了么，走，哥领你吃饭去。”
　　他犹豫了一下，没说话。我挥挥手叫了辆出租车，去了一家离我家比较近的小餐馆。
　　点了菜，我坐在他对面等着看他风卷残云，结果他却是干巴巴地盯着那一桌子菜，半天也没动手。
　　“吃呀，哥请客！”我把一碗米饭往他面前推了推，他还是没动筷子。
　　这小孩，蓬头垢面的，头发都一团一团地团在了一块，脸上尽是泥巴。虽然我上高中的时候也经常因为打架弄得灰头土脸的，可是还从没落魄到这种地步。
　　这时候他不动筷子，一定是觉着不好意思呢吧。“吃呀，跟哥在一起还客气什么。”我又催了一遍。
　　“俺、俺……”他怯生生地看着我，“俺想撒尿！”
　　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有三急嘛，至于窘成这样吗！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去吧去吧，撒完了尿再好好大吃一顿。哥在这儿等你！”
　　他点点头，一溜烟地去了。
　　我许诺在原地等他。结果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我走进卫生间。“喂，小叫花子，你住茅房里啦？”
　　没人应答。
　　我挨着一个一个隔间看过去，全是空的，哪里还有那小子的影子？
　　回到吧台前一问，老板无比惊愕地瞪着我说：“小叫花子？两个小时前我看见过，早走啦！”
　　我登时七窍生烟。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把爷给玩了！

　　4

　　主管就是主管，真是当得人无比的爽快。
　　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想往里闯，我往门口叉着腰杆子一站，凶神恶煞似的伸出手来大喝一声：“出示身份证！”
　　于是其中有二分之一掉头就走，哪来哪去了。那些想蒙混的，无一不被我提溜出来，恶狠狠地一顿训斥。
　　也有附近大学的学生在这里刷网游，一刷就是一个通宵。
　　这倒是有些触景生情，有时我望着他们也会呆呆地出了神。去年我还是大四的学生呢，现在竟然就成了一社会上的小市民了。唉，岁月无情，岁月无情啊。不禁有点羡慕正在念大二的老弟希上，一边念着书，一边可以耍耍少年脾气轻狂几回，再一边可以就手泡泡妞什么的。爽死他小子了。
　　这些天忙得很，暂时忘了那小叫花子的事，公司附近也没能再看见他。
　　不过我也没工夫操心那个，最近事儿太多，简直快把我累趴下了。
　　这天往老总办公室送了份文件，急急地赶回AJ网吧里去，等着处理一堆的大小适宜。
　　结果一进门就愣了。
　　正对着门口那几个少年，估计玩得正爽呢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一边极大声地相互嚷嚷着对骂。联机刷网游呢吧，爷我高中时和哥们儿们逃课也干过这个。
　　于是我没二话地冲过去，一把把他们中间笑得最狂的那个拎了起来。
　　“小子，没满十八岁呢吧，敢上爷的地盘上混，找死啊！”我直着脖子吼道。少年人多半都是无赖，态度强硬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法子。
　　那家伙收了笑声，眯起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一圈。我顿时被看得心虚了。
　　再细细地看他的脸，怎么觉得五官这么熟悉呢？
　　皮肤生得白白净净，俩眼睛形状像两片柳叶，有着精致的漂亮弧度，距离适中，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黄金分割比例。鼻梁纤瘦高挺，鼻头尖尖的，挺傲气的小模样。嘴唇有点显薄，一副无赖样，不过倒是挺好看的。
　　他转头对其他几个道：“你们听见没，丫说这是丫的地盘，咱在这儿等于找死呢。”
　　标准的京油子，哪里还有一点残余的雁北口音？
　　我心里那股子火“蹭”得一声就蹿起来了，扥着他领子，勃然大怒。“你大爷的，小叫花子，你可把爷给玩了！”
　　“哟，不得了，您长智商了，居然认得出我来了。”他歪着头看我，薄嘴唇挽起嘲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