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有雾》晏晏晚秋

3、第三章

　　更南处的荒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歹没有出现让崇阿没眼看的景象。
　　“此处有妖气，曾经应是妖类藏身之处，是一种动物化作的妖。”崇阿蹲下去看了看地上的烧痕，“是火系法术的修者。妖类性属阴，大多怕火焰。”
　　林岚：“修士把这一处端了？”
　　“是，妖力薄弱，应当不是什么强横的妖怪，否则也不会藏身于此。”
　　林岚去碰烧焦了的叶子：“为何？”
　　“此处灵气不强，不是个好的修炼之所。我曾听说有一派恶妖……”

　　恶妖干什么，崇阿没有再说下去，他不记得这话是从哪里是什么时候听来的，也不太记得这派恶妖到底干了什么。
　　好在林岚接过了他的话：“是狐妖，狐族聪明，性子又傲，寻山灵无果，便大兴破坏。”
　　崇阿“唔”了一声，继续说：“那就说得通了，修仙之人对动物化作的妖态度都不好，群妖被迫藏身于此，还是被人发现，赶尽杀绝。”
　　林岚轻叹：“何止是对动物妖，他们对所有妖都抱着恶意，妖族如履薄冰，稍有异动就会被怀疑、斩杀。”
　　崇阿默不作声，伸手将掌心覆于土地之上，可见一层薄薄的白光从他指缝绽开。

　　“那……这些妖怎么办？”
　　“自然里万物都有其生存法则。”崇阿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从山的深处传来，夹杂着荒山特有的森凉的气息，“我们可以倾灵气修补环境，却救不了生灵。”
　　“灵气可供生灵修身，使生灵变强，却无法净化生灵的心。”
　　话音刚落，崇阿起身，荒山焕然一新，方才烧焦的土地竟然相继开放出花来。

　　光秃的树枝生出嫩芽，深青色的杂草透出青绿，草的末梢凭空生出几只彩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这一片充满了生机与色彩的土地，与之前的荒芜凄凄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岚：“灵力作用当真如此之大？”
　　“可大可小。”崇阿收回手，“可春风化雨于四方，可化腐朽为鲜活，但也可能对修为毫无裨益。”
　　林岚面露疑惑，好像不懂灵力的重要性。
　　他当然不懂，他自从来到苍嶷山，就是沐浴着崇阿的灵力成长的，从来不缺灵力。
　　崇阿略微提点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生在夹缝、淤泥中的植物，任凭她们如何挣扎，也难以得到一缕阳光、一丝灵力。因为稀少、得不到，她们拼了命都想出去，她们渴望力量。”
　　林岚眼神一动，明眸似水。

　　天际开始泛黄，夕阳西下，霞光渐渐消散在山野茫茫之中，祥云聚拢，微风习习，百鸟归林。
　　许是太久没有周转那么多的灵力，崇阿少有地感觉有些困倦。
　　这种真实的、像人一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崇阿忽然感觉，此间种种，似乎比沉睡有趣多了。
　　“走吧走吧，此处地段不差。我通过灵脉引了一些灵气过来，过个三五年，这里应当也会繁华起来。”
　　林岚回过神来：“啊，好。”

　　走了几步，崇阿又开始不习惯了，从他诞生至今，何时走过这么多路？苍嶷每一个角落，没有他想到到不了的地方。
　　林岚发现他眉毛紧皱，心下了然，善解人意道：“累了吗？”
　　崇阿先是“嗯”了一声，又说道：“也不是，就是不想走路。”
　　“要不你变成片树叶，我带着你走？”
　　“……不必了。”

　　崇阿觉得他身为山灵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堂堂山灵去个地方居然要依附在别人身上？
　　这是要笑死谁？

　　林岚笑了笑：“树妖是几乎都不出来走动吗？”
　　崇阿随口道：“是啊，一扎根就是几千年。”
　　“啊？不会无聊吗？”
　　“会啊。”崇阿抬手，风从身侧的树叉中吹来，“树妖很难成形的。”
　　林岚侧眼望去，树枝轻轻摇曳，树叶相互依偎，像是在对他笑：“那你们平日里干些什么？”
　　“睡觉。”崇阿觉得说一遍不够，又强调一遍，“我很喜欢睡觉。”
　　“哦，这么说来，我这些年好像从未见过化作人形的树妖。”
　　崇阿反手一招：“他们都在呢，懒得出来罢了。”
　　“嗯？”林岚凝神去听，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听见了随风而来的说话声。
　　有很多个声音，林岚没法一一去形容，但他只听见两个词——“你好”“谢谢”。
　　这两个词在山林中盘旋萦绕，此起彼伏，声音不一，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走出那条林荫小道，声随风止。

　　“那你……”
　　林岚想问“那你怎么会现形”，但当他看见崇阿的眼神时，他堪堪止住话题。
　　倒不是说崇阿的眼神有多么冷漠冻人。
　　他的眼神礼貌而澄净，或许是因为眉目深邃而冷峻，总透出那么一股子威严，让人亲近不起来。
　　林岚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冷淡和疏离，这极大程度上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

　　林岚回想了一下，崇阿的眼睛好像总是这样的，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事，说的是什么话，即使是笑起来，略显温和的眼睛里也透着漫不经心，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似的。
　　也是，才认识一天而已，陌生的距离感还在，林岚觉得这么一问反而会很冒犯。
　　崇阿注意到了他的戛然而止，他已经猜到林岚想问什么，编好的答案就要出口，但是林岚停住了。
　　崇阿没有深究他停住的缘由，他不问，他自然也没有回答的理由。
　　“怎么了？”
　　林岚收回目光，礼貌又客气道：“没什么。”
　　崇阿听出了他的语气变化，也没再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在一起，暮色渐深，气氛有些许微妙。

　　说不上尴尬，也并不和谐，林岚始终带着点点温和的笑意，崇阿面色如常，不咸不淡。
　　崇阿随性惯了，不会刻意地观察别人，他正在心里琢磨着：再晚些时候，月亮撒下银银的亮光，光影落在林岚身上，那股如清晨薄雾般的清冷气质应当就会显现出来。
　　他还挺喜欢那种气质。
　　每个醒来的早晨，白雾笼罩山林，深青色的山峦忽隐忽现，天上云海翻涌，袅袅白雾盈盈接天，淡淡清新飘飘而来。

　　崇阿喜欢这些景象，喜欢这贴身又不粘人的雾气。
　　想的有点远，还没等到月出，他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已经身处一片灯火通明之中。
　　过了饭点，村庄还残留着炊烟的烟火味，这座村子给人的感觉就很温和亲切。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大院前，老者坐藤椅、年轻些的坐木板凳，拉拉家常，谈谈话。屋里的妇女在洗碗，可以听到点碗与碗碰撞的声音。

　　林岚带他去一个客栈落脚，用膳的时候，膳食上空漫着白色的水汽，桌上的灯火明晃晃的，可人得紧。客栈一楼用膳的人并不多，安静得可以听见店老板和店小二的交谈声。
　　他们在说明天的天气。
　　林岚正想找点什么话题，抬眼看了一下崇阿，便看见了他眸子里流露出的点点好奇。
　　崇阿看着那些菜品，的确很好奇，他自诞生起，就没吃过这玩意。
　　那素菜他认识，是长在苍嶷山上的绿植，崇阿心想这算不算他在自己吃自己？
　　啧，也不太准确。

　　“淞花镇菜品偏甜，这是春花菜、酱排骨……”林岚一一为他介绍，“还吃得惯吗？”
　　崇阿：“还行。”
　　“明天什么时候动身？”崇阿问了一嘴。
　　林岚：“我都可以，你什么时辰起？”
　　“卯时如何？”
　　林岚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应声道：“好，届时楼下等你。”
　　他想说“你不是喜欢睡觉吗”，崇阿心想，比起睡觉，我更不想走路。
　　两人双双放下筷子。
　　“明天见。”林岚这么说。
　　崇阿应了一声，进了他旁边的房间。
　　崇阿以地为枕，以万物为被，睡了不知道多久，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一方床榻，竟有些恍惚。
　　他躺上床，试探般地闭上了眼，没想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崇阿醒来的时候，眼里带着迷茫。
　　睡了多久？我怎么在这里？
　　他打开窗，瞭望外面辽阔世界。
　　清晨的空气非常怡人，远处泛起雾来，薄薄的一层，缭绕在青黛的山色之中。
　　雾？
　　崇阿想起来了，他昨天同雾妖活动了一天。
　　“好久不记事了，差点给忘了……”
　　崇阿嘀咕着，出门下楼。
　　林岚已经在楼下等候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天光透过半敞着的窗户，照映在他如冠玉般的面庞上。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嘴角微微牵开，静坐的时候，仿佛周身气场都带着凉意。
　　看，那股清冷劲儿就这么显示出来了。
　　崇阿扣了扣桌面，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道：“早啊。”
　　“早。”
　　一与人说话，林岚笑意加深，眉眼弯弯，语调活泼，声音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吃早饭的间隙，林岚温声询问：“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崇阿顿了顿，道，“这粥好吃。”
　　林岚点了点头：“多吃些。”
　　“不知你昨日说的中部具体是何处，我们路上一边寻那处，如何？”
　　崇阿夹了些拌菜，含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