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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断桥 ...

  •   时光飞驰,到底凭着什么在感受四季,是窗外的风雨、蛙声,或信封上变换的图案,那一系列的信封,竟也按照四季时序来。邱林将大部分的信,都收进了饼干盒子,新近几封,是遗漏在不同书里的,偶然发现,就先收在一边,暂不拆阅。
      高三的第一个寒假,学校要求到校补课,只在小年夜至初八放假。春节假期刚过,众人便投入了安静匆忙的补课与每天的晚自习。
      钱乔却不知何时,将一个印着冬雪群山的信封放进了桌上的习题册。
      春节,爸妈说要为我祈福,带我去了苏州寒山寺敲除夕钟,那个人山人海啊,真有点难堪,那因张继落第的诗篇而闻名世界的古寺,在后世却因鼎盛的香火反成了大家抱佛脚的圣地。话说原来寒山寺的那口钟,不是战时就被掠夺到日本去了吗?唉!所以,无论是身处一片荒野,或面对博物馆里整齐陈列的文物,我们心中总有一种文化的情怀和寄托在深深涌动着,难以忘怀。
      枫桥附近还有个留着小辫儿的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在唱着“寒山寒,别时难”,一些听不清的歌词,像是他原创的歌曲,当时便想,如果我写一首歌,或一首诗,就写这个地方,会怎样?辗转反侧,不揣鄙陋,且矫情地称它“无题”吧。
      为了不朽的诗篇钟还醒着
      触摸千年的风霜心上铭刻
      惊了梦里的乌啼迷离月落
      只余一江的渔火仍要诉说
      铁岭关口过 看惯了枫桥寒波
      远处的梵音 引动了离人魂魄
      客行路上 总有人扣着船舷困惑
      寒山寺上空香烟袅袅静默如昨
      不绝如缕的启示尽管听了许多
      如何描摹那个梦境的轮廓
      星河在你的身后闪烁
      钟声如期而至如你的许诺
      江枫冷月又一次沉落
      寒山寺镀上夕阳染上暮色
      何人执掌人间的悲欢离合
      前路归途无非是一种选择
      只怕你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夜空多辽阔 容一宇宙的寂寞
      钟声敲不破 十丈红尘的脆弱
      光阴流过由不得你我匆匆一握
      寒山寺向晚停泊卷我心入旋涡
      淹没你我之间无缘追问的因果
      铜炉投下写满心迹的书帛
      焚尽了愁思尘灰交错
      钟声如期而至如你的许诺
      江枫冷月又一次沉落
      邱林读完,心惊喟叹,想到,若时间允许,命运允许,以后,我也将以诗篇答复你。而此时,寒假仿佛转瞬即逝,进入高三下学期,所有人都跳进了题海。
      在每月仅有的两天假期里,叶馥会约邱林一起去顾唯家做数学题,邱林陪她去过一次,但又担心会占用顾唯的时间。直到叶馥告诉她,顾唯已经确认被保送南大,邱林惊叹。
      3月,顾唯就回家了,他本班的同学也有假期里去他家的,好几个同学挤在他家的餐厅,对他而言,辅导文科班的数学似乎也格外轻松。
      班级里,百天倒计时已经贴出,所有人都步履匆匆。一天下了晚自习,邱林忽然发现,钱乔骑着车跟在她身后。
      邱林停下车,说:“你这样绕路,回去会很晚的。”
      钱乔不答话,仍是不走。
      邱林于是说:“无题很好。”
      钱乔笑道:“数学考不了满分,只能为你写写诗。”
      邱林有点尴尬,强笑道:“别闹了。”
      钱乔把那本《千江有水千江月》递给她,说:“是因为和贞观一样失去了父亲吗?”
      邱林的眼眶顿时红了,但夜色里,钱乔应该是看不见的。
      邱林将书收进了书包,骑上车子,钱乔在身后跟了过来。
      “对不起。”钱乔说。
      夜风将邱林眼中的泪意吹干了一些,说:“她会那么细腻地讲述,或许是因为,父亲、男朋友都失去了,才会这样怀念。往往是这样,要么诗意地离别,要么平庸地相守。”
      “那我就平庸一点好了。”钱乔忽然说。
      邱林眼中终于落下一小滴泪来,但钱乔应该也是看不到的。
      钱乔又问:“你想去哪个大学?”
      邱林顿了一顿,“还没想好,不过,想去北方。”
      钱乔说:“那你想好了告诉我。”
      到了云湾巷巷口,邱林停下车,向他走近了一点,说:“你快掉头回去吧。”
      钱乔也停了车,从包里拿出一封信。
      邱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却又郑重地说道:“你还是别再写了。”
      钱乔有些落寞,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邱林又道:“我是说,现在不要写,现在学习是第一位的。”
      钱乔苦笑道:“我仿佛在跟自己的家教老师讲话。”
      邱林微笑道:“就算做不了你的良师益友,但也不能影响你的学习。”
      “可以。”钱乔转回头来,说,“但你能不能送我一个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随便。”
      邱林打开背包,说:“只有书和笔,要么这本《千江》就留给你?”
      钱乔点头说“好”,接过书,忽然又握了她的手腕,道:“不过,我想要你这条手链。”
      邱林一愣,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心中纳闷,这条手链一直藏在袖口里,他是怎么看到的。
      “可是……”邱林犹豫了一下,说,“这手链,叶馥也有一条一样的。”
      “怎么,她不许你给别人?”钱乔问。
      邱林沉默不答。
      钱乔忽然又说:“暂时放在我这里,我以后还给你,等考完,行吗?”
      邱林轻叹,低下头,解开那条手链,递给了他。
      钱乔伸手接过,“好,我会一直带着它的。”
      “再见。”邱林先说。
      钱乔又说:“你先走,我看你走到底转弯我就走了。”
      邱林回到家,见妈妈站在客厅,像是在等自己,于是喊了一声“妈”。妈妈却忽然上前来扇了她一个耳光,又急又气地道:“你刚才和男生一起回来的吗?
      邱林懵了,妈妈又忽然朝她的房间走去,邱林忙跟进去,见书桌上摆了一些信,有几封没拆,其余拆了的,最上面是樱花树下的那一封。
      妈妈恨恨地道:“我一个人上班供你上学,很快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邱林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妈妈又说:“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你要是不自爱的话,你这辈子也就完了。”
      “我没有回他的信。”邱林怯怯地说。
      妈妈“哼”了一声,语气忽然冷了,说:“ 你还真是像你的爸爸。”
      邱林愕然,眼泪齐刷刷地掉落。
      妈妈用手拍了一下那些信,厉声道:“我都看到他拉你的手了,你还不承认吗!”
      邱林惊慌失措,也十分悔愧,心都开始颤抖,只听妈妈又说:“你之前说和叶馥去同学家写作业,其实是和那个男生约会吧?”
      邱林连摇头说:“不是的。”
      妈妈厉声道:“你把叶馥电话给我。”
      邱林哭道:“不是,那个是顾唯家,你忘记了,高一的同桌顾唯是第一名,他现在已经保送南大了,所以,很多同学才去他家问问题的……”
      邱林已经哭红了脸,又说:“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理他了——”见妈妈仍是阴沉着脸,邱林拿过桌上那封樱花树下的信,顿了一顿,狠下心来,撕碎了,搁回桌上,看看妈妈的神色,又把那些碎片丢进了旁边的字纸篓。接着她又开始撕剩下几封还没拆的信,心中反复默念,妈妈为我牺牲半生,我为妈妈就算放弃一切,也是应该的。
      她妈妈见她如此,也不禁落下泪来,转身出去了。
      邱林低头看了看纸篓中的那些碎片,闭上了眼睛,又淌出了不少泪水,心中哀叹,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绝望又解脱之感,绝望的是,自己和叶馥、顾唯、钱乔,终究是不一样的,解脱的是,心中已经确定,从此以后,应该远离他们,放逐自己。
      第二天上学,邱林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叶馥看到她肿胀的眼睛,惊讶地问:“怎么了?”
      邱林强笑了一下,说:“应该是长针眼了。”可是,她心中哀叹,该如何向钱乔交代呢。
      又逢每月的假期,傍晚就放学了,邱林见钱乔骑着车过来打招呼。
      他微笑道:“我发现江尾海头有一条木板长桥,好像废弃没人走了。”
      邱林心中叹道,居然要去那里告别吗……
      他们将单车停在海口公园的门外,邱林跟着钱乔来到他所说的木板桥,这应该是一座老的栈道,邱林以前也不曾注意过。
      他们走上了灰褐色的木板桥,钱乔忽然问:“学校想好了吗?”
      邱林叹了口气道:“对着长江许不可能的愿望,不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钱乔笑了笑,并未怀疑,转而说:“这山上也有很多樱花,在这么长的江桥边上,让人想起‘踏过樱花第几桥’。”
      邱林看着眼前来往的大小江轮,心中忆起诗的另一句“何时归看浙江潮”,说道:“潮水按时间往还,倒好像不会有什么改变。”
      转眼看看钱乔,他并无什么异样,可邱林心中翻江倒海,一辈子该有多长,既无法平庸地相守,也无法诗意地告别,从来不会有永远顺心的事,妈妈只有自己,自己不能令她失望。于是说:“都已经废弃了,还有过去的必要吗?”
      钱乔看邱林一脸疲惫,有点疑惑,问道:“你最近好像没精神,是没睡好吗?”
      邱林叹了一口气,道:“确实很累。”
      钱乔却仍是兴致勃勃,“可是来都来了,就走一段,可以吗?”
      邱林于是先他一步向前走去,心中盘算着该怎么跟他解释。
      邱林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木板消失了,走近一看,这里本来是有下去两三层阶梯的样子,现在应该是腐朽掉了。
      “这栈道断了,回去吧。”邱林立刻要掉转身回去,钱乔却一把揽住她,看了一看,笑道:“嗨,小意思。”忽地拦腰抱起邱林,跳了下去。
      邱林一时失神,等到钱乔放她下来,还惊魂未定,只是怔怔的。
      等她回过神,不禁高声嚷道:“你是不是疯了!这这么高!下面就是江!”。
      钱乔微笑道:“没事的。”
      “你一个人没事,加上我,我这么重,你疯了!”邱林的眼泪瞬间涌出。
      钱乔吃惊:“你为什么哭?”同时伸过手来,邱林连忙转身避开。
      钱乔渐渐有些不安,又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在她手上,说:“这个给你。”
      邱林看着那熟悉又头疼的信封,心想,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你真的很烦!”邱林喊了一声,接过那封信,紧紧握着,几天前撕信的冲动绝望还记忆犹新,可是要这样当着他的面撕信,终究不忍心,于是一下松开了手,任由那封信掉落在了栈道上。
      邱林攥紧了手指,指尖嵌入手心感到发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后,静静地说道:“你问我想去的大学,我现在告诉你,我想去的大学,是没有你的地方!”
      钱乔愕然。
      邱林又说:“所以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邱林回转身,踩着山边岩石向上爬,钱乔要扶她,却被她推开了。邱林爬了上去,使尽全力跑走了,索性钱乔并没有追上来。
      两天后返校,晚自习时,邱林打开装试卷的文件袋,却看到一张纸条:
      为我鲁莽的行为,写下一万个对不起,我是否该将它们投入江中,顺着江流而去,祈祷总有一张纸片,会流过你的窗下,可我终究不愿意,任由它们随波逐流。
      纸条所在的那层,还有无数散乱的白色便签,一条便签写了一个“对不起”,邱林心惊,这人疯了!
      自这日起,再看到书里出现的信,邱林只当没看见,积累下几封后,在没人时,放还进钱乔的书里。
      此时离高考只剩一个月,大家都在苟延残喘。邱林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强自振作的情绪里,可这在其他人眼中并没什么特别,毕竟,有太多人也是这样的情绪。
      叶馥却渐渐察觉出了她的消沉与对钱乔的回避,问她:“你和钱乔怎么了?”
      邱林闭了眼睛,叹了口气,沉默良久,终于说:“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叶馥一惊,停住了呼吸,然后急道:“出什么事了?”
      邱林轻叹,顿了一顿,说:“算了,不要提了……”
      一会儿后,邱林转头看看叶馥,她正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邱林强笑道:“没事,你快看书吧,你还要考南大呢。”
      叶馥终于微笑了一下,便继续看书了。
      很快,到了考前放假三天,班主任孙老师微笑着鼓励完大家,宣布放学后走出了教室。最后一排的钱倍一下子欢呼着将书都扔在了地上,结果孙老师忽然从门外又折了回来,厉声呵斥他道:“要上北大啦?你还没进考场呢!”
      此时全班人都大声哄笑着回头去看,邱林却不敢回头。
      月底放榜,邱林的成绩倒是符合模拟考试的预期,妈妈很满意,当夜带她去外面吃饭、买衣服。
      返校填志愿的那天,几乎所有家长都来了。邱林和叶馥握着手站在走廊里。邱林微笑了一下,向叶馥道:“对不起,我想去武汉。”
      “为什么?”叶馥哀声问。
      “因为……”邱林犹豫,然后说:“那里和这边比较像,都有长江。”
      “这算什么理由?”叶馥嘴扁扁的,几乎要哭了。
      邱林见她这样,不禁红了眼眶,叹道:“南京有顾唯在呀,而且,我们放假就回来了。”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邱林吸了一下鼻子,微笑道:“大多数的人,都是一个人去上大学的呀,这不很正常吗?”
      叶馥落下泪来,抱住邱林道:“你有什么不开心,要告诉我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邱林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也自眼眶涌出,她拍了拍叶馥的背,轻声道:“快去吧,你爸妈在等你。”
      叶馥的父母陪叶馥填完,先离开了。邱林的妈妈晚来了一会儿,邱林填完,给妈妈看了一眼,便走去交给老师,迎面却见钱乔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以前雪松下那件短袖的白衬衫,邱林当时整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要是这个时候他来打招呼,妈妈生气该怎么办。
      但结果,幸而,他什么也没说,甚至眼神也不曾注意过来,径直走出了办公室。邱林心中慨叹,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在身边才没有打招呼,还是根本就不会打招呼了呢?邱林悄悄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预感到,他们从此就要相隔天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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