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尾海头》水何清澄

18、第18章 蝉鸣

　　进入七月，因为暑假，书店迎来巨大的客流，钱乔总是来去匆匆，邱林的课时也增加了，二人约见晚餐，常常已在七八点之后。八月中，一次晚餐时，钱乔忽然说：“这周六上海书展，要一周，我后天就要去了，你也来玩两天吧？”
　　邱林迟疑了一下，道：“可是，你肯定忙得团团转，我去会影响你工作吧？”
　　“书展确实挺累的。”顿了一顿，钱乔又说，“来嘛，就当旅个游！”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又想我去给你当免费劳动力，想太美！”
　　钱乔笑道：“劳动有什么美的，我就想早两天见到你，晚上我可以陪你。”
　　邱林心中感到哪里不太对，正在思索怎么接话，钱乔又说要赶回书店去，他拿起雨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20号自己过去，第二天撤展我们再一起回来。”他伸手摸了摸邱林的脸，开门走了。
　　邱林低头扶额，好像每一次，都是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17日开展，上海展览中心里，各个展位满满当当。22日，邱林提着一个小行李箱，找到了云湾书屋所在的展位，钱乔穿着云湾的薄荷绿T恤和牛仔裤，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了收银台底下，笑道：“感谢捧场。”
　　邱林穿着浅紫的衬衫和灰白的长裤，笑道：“别指望我给你捧场，我是不会把这么重的书搬回去的。”
　　钱乔叹道：“我都搬了这么多了，还差你那点么？”
　　邱林笑道：“这些书也是来旅个游的？”
　　钱乔伸了两个手指弹一下她的唇，“乌鸦嘴，这位客人请出去。”
　　邱林看了一圈，真是书满为患，“这样搬书，果然书店应该多招些男生。”
　　“是啊——”钱乔说，“这次把最壮的男孩子带来了。”
　　邱林转头看去，调侃道：“看起来也没多强壮。”
　　钱乔道：“搬个几年就会强壮起来了，就像我一样。”
　　邱林笑，“说得跟牲口似的。”
　　钱乔轻拍了一下邱林的头，“我到底是怎么选的专业，干了这行的呢？”
　　邱林歪了头笑道：“怎么选的？”
　　钱乔说：“犹记得，那时候苦思冥想，写诗、写信……最后不得不去翻书。”
　　邱林翻白眼，“所以，都是抄的么？”
　　钱乔笑道：“有本事你一条条找出处去。”
　　这时有人来买单了，邱林笑道：“你先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钱乔递给她一瓶水，“好，快点回来。”
　　邱林接过水，扭头走了。
　　偌大的几个分馆，人山人海，转了三个小时，邱林已经疲惫不堪，又转了回来，远远看到钱乔还在收银，装书。钱乔偶一抬头，也看到了她。
　　在人群挤挤挨挨中，书店的三个男孩全凑了过来打招呼。
　　钱乔向邱林介绍道：“窦广林你认识了，黎凡，周舜玉。”
　　他们三个同时笑着摆摆手。
　　邱林忍不住笑了，道：“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窦广林一听，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
　　黎凡和周舜玉对看了一眼，眼珠转了一下，笑道：“我们是没有，乔哥要找你帮忙的。”
　　邱林笑着低下头去。
　　周舜玉道：“邱老师好久不来书店了，很忙吗？”
　　邱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休息的时候，来书店啊！”周舜玉笑道：“和乔哥多聊聊，省得他一直盯着我们干活。”
　　钱乔插言道：“她来我只会让你们干更多的活，柜子起码擦两遍！”
　　黎凡不禁皱了眉，向邱林道：“擦两遍和擦一遍有区别吗？邱老师你管管他，家里也让他试试擦两遍去。”
　　邱林忍不住笑了，考虑了一下，向他们道：“我想，擦一遍还是有灰的话，并不是没有擦干净，是翻了书，又扬起的灰，这很正常。”
　　“没错，这就是真相！”“终于有人说一句公道话了！”周舜玉和黎凡争相说道。
　　钱乔笑笑，“你们有本事，让邱老师来书店，帮你们擦呀！”
　　黎凡不禁翻了个白眼，周舜玉也撇撇嘴，两人小声嘀咕道：“什么话？！”“注孤生……”
　　邱林忍不住笑了，向钱乔道：“看起来，大家都觉得你很周扒皮啊……”
　　钱乔哭笑不得，向他们道：“我干的不比你们少啊！挤兑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周舜玉吐了吐舌头，“邱老师，看到吗，这就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压迫，拜托了，只有你能治他了！”
　　邱林眨了眨眼，微笑道：“你们想怎样呢？”
　　“回去之后，请吃饭，喝酒！”黎凡笑道。
　　钱乔笑着插言道：“也没少你们吃喝啊！”
　　“邱老师也来吧？”窦广林一直憨憨地笑着，这时终于开口道。
　　邱林犹豫，看看钱乔。
　　钱乔道：“这次你们很辛苦，回去之后吃饭，邱林就不来了，听你们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八道了？！”周舜玉抗议。
　　夜幕降临，一城的霓虹开始跃动，会场内过往的人群却一点也不见减少，不断往里涌着。
　　钱乔道：“这么多人，你们快过去吧。”
　　邱林笑了，向他们道：“待会请你们吃宵夜。”
　　三个男孩子朝邱林呵呵笑着，竞相说了句“谢谢”，然后各自回原来的角落去了。
　　钱乔转头朝邱林上下看看。
　　“干嘛？”邱林白了他一眼。
　　“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过……”钱乔有点不甘的表情。
　　邱林瞪了他一眼，“你也没对我客气过啊！”
　　八点半会场关闭，钱乔要带邱林去外滩，周舜玉忽然冲过来说：“我们也没去过，带我们一起吧！”
　　钱乔瞟了他一眼，周舜玉微笑看看他，眼珠子转了一转。
　　邱林在一旁笑笑，答道：“好啊！”
　　钱乔又看看邱林，有点无奈的表情。
　　三个男孩子先一步走出了展览中心。到了外滩附近，他们先是喊着要吃火锅，五个人便去吃火锅，他们三还点了超级多，吃了一个多小时。
　　看他们快吃完的时候，邱林去买单，钱乔跟在她身后，忽然揽了她的脖子，抢先刷了卡——两千多，钱乔凑到邱林耳畔苦笑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邱林也不禁有些惭愧，沉吟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道：“你以后就不再是周扒皮了，挺划算的！”
　　只听钱乔又哼笑了一声，道：“你会后悔的！”
　　他们走到外滩看夜景，邱林见钱乔提着自己的行李，有点疲惫的样子，又看看不远处三个男孩子，依旧叽叽喳喳的。邱林以前一直觉得钱乔活泼，现在看看大学的男孩子，更加好动，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钱乔转头问：“笑什么？”
　　邱林叹道：“看到他们，忽然想到一句话‘不服老不行’？”
　　钱乔又好气又好笑，捏了她的脸道：“说谁不行——”
　　邱林连忙捂了脸躲开，笑说道：“他们估计疯一晚上都行，我今天坐飞机还挺累的。”
　　钱乔一听她这么说，就说：“那叫他们回去吧。”然后高喊了他们一声：“喂！”没反应，又走近了一些，向他们道：“明天起得来吗？”
　　黎凡窃笑了一下，反问钱乔道：“你明天起得来吗？！”
　　钱乔不禁扑哧一笑，瞪了他一眼，道：“那我不管你们了！”转身就走。
　　“唉别呀——”窦广林拉住钱乔叫道，“上海打车多贵呀！”
　　他们打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回到酒店，钱乔拉着邱林的行李，完全没有向前台客服要房卡的样子，也无视了三个男孩子的偷笑和目光，拉了邱林的胳膊，径直往电梯走去。
　　他们二人和电梯一同上升，邱林忽然意识到，钱乔刚才说的“你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进了房间，钱乔放下行李，朝里走，一下坐上了窗前的沙发，转了转脖颈，低头捏了捏两眼间，然后抬头，见邱林站在行李箱旁，有点愣愣的，笑了起来，“我一天下来简直要散架了，你觉得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吗？”
　　邱林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了门，给何玲真发消息：“糟糕，他居然没给我订单间。”
　　玲真很快回了，“天呀，你这兵临城下眼看就要沦陷了！”
　　邱林又写道：“不过他今天很累很困的样子。”
　　玲真回复：“一个男生哪怕睡着了，女生来到身边，也会瞬间清醒。”
　　邱林疑惑，回道：“是什么毒蛇猛兽吗……”
　　玲真又回：“要不你让他先睡，他真的会睡着也说不定哦！”
　　邱林走出卫生间，见钱乔已在沙发躺倒，闭着眼，邱林轻声喊：“钱乔——”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钱乔——”
　　邱林想，竟然睡着了，本来还想叫他先洗澡睡的呢。转念一想，算了，不如趁现在赶紧洗。他要是真能在沙发睡一晚，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邱林于是小心地开箱，拿了干净衣服，蹑手蹑脚进卫生间锁了门，忐忑不安地洗完澡，正要吹头发，忽然又想到，吹风机太响了，一定会吵醒他的。我还是出去坐着晾一会儿吧，又蹑手蹑脚地出了卫生间。
　　邱林看着睡着的钱乔，今夜将如何漫长啊，两人，真的可以这样一下子就亲近吗？
　　她坐上床沿，沙发后的窗帘，外层被拉开，余下一层纱帘，透着窗外的五色街灯，但她也不敢走过去，怕拉窗帘会把钱乔吵醒。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手机，拿出一看，已经十二点半，调成了静音，设了七点的振动闹钟，然后钻进被子，揿灭了床头灯，此刻窗上的街灯显得更亮了，映到了钱乔的脸上，邱林心想，一干体力活就困，简直是……想起白天说的牲口，偷偷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奔波了一天，渐渐也有些困意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邱林忽然感觉脑袋被摸了，睁眼，发现卫生间灯亮了，旁边是钱乔的声音：“你头发不吹干就睡吗？”
　　邱林睡眼惺忪，脸往被子里埋，说：“夏天，不喜欢吹。”
　　钱乔说：“空调温度低，还是吹一下吧。”
　　邱林摇头，“不要，太晚了。”
　　钱乔笑道：“这么晚，怎么不叫我？”
　　邱林低声说：“我叫了，你听不见。”
　　“你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弄醒我。”钱乔揉着邱林的头发，“在沙发睡一晚，我明天脖子就废了。”
　　邱林伸手捂了脑袋，“别弄……那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撤展呢。”
　　钱乔笑了一下，忽然说：“昨天是我的生日。”
　　邱林惊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钱乔叹了口气，“你都不叫我，害我这下睡过去了……”
　　邱林嗫嚅道：“对不起……给你补个礼物，怎么样？”
　　钱乔笑着凑近，问：“什么礼物？”
　　邱林往被子里钻了一点，说：“让我想一想……”
　　钱乔微笑着起身，进卫生间洗澡，几分钟后，邱林听着他从卫生间出来，接着是开衣柜门的声音。他走过来，拍了拍邱林的被子。
　　邱林睁开眼，见钱乔抱着一个枕头站着，不禁瞪大了眼睛，扯住被子，“你干嘛？”
　　钱乔笑道：“你枕头都潮了，给你换一个。”
　　邱林略微起身，钱乔换了她的枕头，邱林又躺下，钱乔帮她盖上了被子，坐在了床沿，笑道：“我真的是太累了，要不然，这大半夜的，你在这，我怎么睡得着。”
　　邱林朝另一侧翻了身，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钱乔又把被子往下拉了一拉，凑到她耳边，轻声笑着说：“被子潮了，就没得换了……”
　　邱林闭紧了眼，感觉自己耳朵都烧起来了，一颗心乱跳，索性钱乔并未开灯，她听着钱乔走开，拉上了窗帘，关灭了卫生间的灯，走去了另一张床。邱林又略微睁开眼，见一条缝的光亮映上了她面前的白墙。
　　邱林又闭上眼睛，直到感觉白墙上的光线越来越亮，慢慢睁眼，终于，相安无事地天亮了！她轻轻翻身，见左边那张床上，钱乔还在沉沉睡着。
　　不一会儿，枕头下的手机振动起来，七点 ，得起来了，八点半就要到会场。先洗漱，晚点再叫他。
　　十几分钟过去，邱林轻轻走到钱乔身边，看到他的头发因仰睡而大多朝上翘着，如柔软的羊毛，露着方阔光洁的额头，他的唇周现出一片碧青，邱林凑近了一些，发现是新长出的短短须根，这在邱林看来真是十分惊异，她有些好奇，伸手想去摸一摸那须根，不过还是缩回了手，转而去轻推他的胳膊，喊他道：“七点半了，你没开闹钟吗？”又推了几下，钱乔终于睁眼了。
　　钱乔眨眨眼，摇了摇头，头发慵懒又凌乱，他伸手揉了下眼，说：“我觉得你肯定会开，所以我没开。”
　　钱乔揉完了眼，定睛看看床边的邱林，她穿着粉蓝的衬衫和杏色的长裤，又说：“我发现，你早晨的眼睛圆得跟小鹿一样。”
　　邱林也开始揉眼睛，“嗯，有时早上起来会肿。”
　　钱乔笑道：“谁叫你不吹头发，脑子进水才这样。”
　　邱林伸手拍他的额头，嗔道：“你才脑子进水——”
　　钱乔捉住了她的手，“怎么，天亮了就敢动手动脚了？”
　　邱林拽着他的手腕要拉他起来，钱乔却顺势要拽倒她，邱林连忙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钱乔笑道：“呵，今天先放你一马。”
　　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所有展位都开始了繁忙又沉重的撤展，钱乔和三个男孩子一起，将剩余的书打包，发回武汉。天黑时，一行人飞机回武汉，抵达时已是晚上九点。
　　“我先送你回去。”钱乔和邱林一同上了出租车。路上，钱乔笑着问她道：“礼物想好了吗？”
　　邱林不禁苦笑，叹道：“哎呀，回去就给你买，行了吧？！”
　　进家后，钱乔放下两人的行李，邱林先进到厨房，接了两杯水出来，“喝水吧——”
　　钱乔接过，喝了一口，放回了餐桌，忽然说：“好饿。”
　　“那我去做点吃的。”邱林转身要往厨房去，却被钱乔一把拉住，捧起她的头吻来，好一阵，邱林感觉呼吸都停止了，心剧烈跳着，手中水杯几乎要掉落，连忙推开他，跑进了厨房。
　　邱林心慌意乱地切白菜，手都有些颤抖，经过昨夜上海，两人仿佛更亲近了一些，她预感到钱乔或许会越来越随意。
　　邱林煮了白菜肉丝汤面，吃面时，两人都低着头，一时无话。邱林想到，如果两个人的生活，越来越多交集，他们说不定可以好好相处下去。她抬头看着钱乔，问道:“你们书店平时会做签售吗？”
　　钱乔也抬了眼看她，说：“没有，目前饮品区和文创区把最大的一块空地占了。”
　　邱林想了一下，问：“要是钢琴搬走，是不是地方就够了？”
　　钱乔笑道：“那一台都没卖出去，哪好意思退给别人，除非我自己买下来。”
　　邱林嗔道：“谁叫你突发奇想。”
　　钱乔笑着说：“来武汉后还没弹过琴呢，新店事多，遇到你，就想起来要弹了。”
　　邱林道：“不表现会死吗？”
　　钱乔边吃边笑：“小时候被逼着弹琴，我爸说，长大可以带喜欢的女生到钢琴前，弹一首曲子给她，多帅啊！这才坚持了下来！”
　　邱林直摇头，“好老套。”
　　钱乔笑道：“人和曲子新鲜哪！”
　　邱林嗔道：“油嘴滑舌。”
　　钱乔笑了一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邱林停了筷子，道：“我想起来，我们那有两位儿童文学作家，很畅销的，最近出了新书，可以推荐来书店签售，能把咖啡桌或文创撤掉一部分吗？”
　　钱乔托着下巴，听她说完，“嗯……很好啊，先撤掉几只张咖啡桌，可以。”
　　邱林微笑，说：“那回头约见聊一下。”
　　钱乔凑过脸来，笑道：“你是在支持家属工作吗？”转头想了一下，又有点怀疑地道：“这该不会就是你的礼物吧？”
　　邱林白了他一眼，“真是没完没了啊，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钱乔一手扶了脸颊，微笑道：“什么都可以吗？”
　　邱林斜瞟着他，眼珠转了一转，道：“除了我以外，都可以。”
　　钱乔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还是再吃一碗吧。”

作者有话说

　　真是没完没了啊，那你想要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