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尾海头》水何清澄

15、第15章 木香

　　后来，钱乔又对邱林说了一次，请她来种花，邱林还是犹豫婉拒。然后钱乔索性直接把花买了，拍了照片发给她看，请她务必找时间来。
　　“你住一楼啊？”邱林刚踏进那一排单元，见钱乔在开着的院门外站着，望着她微笑。
　　“对啊，有时一些书要堆家里，一楼方便。”
　　一踏进院子，邱林见路上摆了几板车的盆栽，各色欧月，大多已有花头，大惊，“你怎么买这么多！你这是——要把它们种到花坛里？”
　　钱乔沉吟道，“要不你看呢？”
　　邱林抬头，见天空中日光渐烈，顿足道：“真是上了你的当！”
　　钱乔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我有力气，我自己来。”
　　邱林走了几步，靠近盆栽看了看，道：“这不是力气的问题，你买的……好像是比较难养的品种。”
　　钱乔挠挠头，“那我就只能请你领养了！”
　　邱林不看他，绕过板车，道：“我也不会。”继续往里走，见围墙上一大簇白色的木香花倾泻而下，清芬四溢。邱林走来，仰着头看。钱乔跟着她也走近了，微笑着说：“这木香花，是隔壁人家爬过来的。哈哈，我就在这儿摆了张桌子。”
　　邱林笑道：“这可真是‘东墙窥玉’啊。”
　　钱乔一下笑弯了腰，道：“差点听成你说‘偷香窃玉’。”
　　邱林白了他一眼，径自走进屋里，放下了背包，卸下手腕上一只薄荷绿的发圈，将头发绑成了马尾，又走了出来，拿过板车上钱乔准备的铲子，对着花坛看了一会，又数了数盆栽，心中计算着间距和行数，并用铲子做了几个记号。
　　钱乔远远见邱林绑起了马尾，她站在许多盆栽之间，似乎回到了中学时的青葱时光。
　　邱林转头向他道：“我之前只养盆栽，地栽我也第一次。”
　　“没关系。”钱乔递来一双棉线手套，拿过邱林手里的铲子，说，“我来铲土。”
　　邱林戴上手套，钱乔看了看她刚才在花坛中铲的记号，有些诧异，“你要把它均分了？当种水稻吗？”
　　邱林歪着头问：“那不然呢？”
　　“方方正正有什么好看？不如种个心形？”钱乔天真地睁圆了眼睛。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多了，不飞上天，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圆还是一颗心，而且花不是绿化，无法修得规整，这颗心是必然要长歪的。”
　　“那种个‘木’字，看够不够，种个‘林’字？”
　　听了钱乔的话，邱林忽然低下头，沉默半晌道：“太麻烦了。”
　　“一横两竖，四条腿，嗯，我大概有数了。”钱乔又走进屋内，拿来了一捆红色的尼龙绳，取出一头，递给邱林，“来，我们先拉个绳墨。”
　　邱林伸手，接过了那根红绳，钱乔松开了绳，邱林走去花坛的另一边，钱乔在这边，放长了尼龙绳，对齐剪下，在不远处又拉了一条平行线，接着在两条绳的对角线，放出了四条短绳，然后绕回多余的尼龙绳。
　　邱林沿花坛边走了回来，有点怀疑地道：“你试下就知道了，不可能种得笔直的……而且我感觉，中间这两条腿会打架，再说有点太短了，如果用草书的写法，这样撇、捺的线条会更长，可以种下更多。”
　　钱乔望了她笑道：“好。”
　　他移走了刚才的四条短绳，重新和邱林放长了尼龙绳，两条长长的绳，形成一个长长的锐角。”
　　邱林又走回来看了一下，笑道：“这么折腾，也看不出是个字。”
　　钱乔笑道：“我看得出啊，你看不出吗，我把你举高一点让你看看？”
　　邱林一下扭头走开，提了一盆走进花坛。钱乔用铲子在绳边刨了一个小坑，邱林将花枝倒了出来，连根带土放进坑中，钱乔再用铲子将坑填平。
　　直到种完了一排，他们俩看着这一条横线。
　　钱乔叹道：“光是根对齐不行啊，这花枝东倒西歪的！”
　　邱林不禁哈哈笑道：“早就和你说了。”
　　“那怎么办，能修直吗？”
　　“主枝的势是没办法的，而且越长越不确定，所以最后看起来，还是会很乱的。”
　　“没关系，字在我心里。”
　　邱林不理他，转过身去，接着取来花盆，钱乔一个坑接一个坑刨了过去，邱林一个个放进去，钱乔再一个个填平，压实。
　　花坛中的泥土地已被掘得坑坑洼洼，各色花枝高高低低，偶尔吹过一点风，邱林前额的刘海轻轻扬起，有细密的汗珠沁出，钱乔则早是汗珠豆大地滚落了。
　　邱林放下了最后一盆，踩着碎土块，小心翼翼地走到花坛边。钱乔看着她跳出花坛，跺了几下脚，抖落一些泥土，甩了甩马尾，走上台阶，脱了鞋，穿着自己的拖鞋，进屋去了。
　　邱林刚要进洗手间，转头就看到钱乔的卧室，果然角落堆了一排严封包裹的书包，家也当仓库了，墙面书架的书码得整整齐齐，桌面一本书也没有，一览无遗，仿佛是刚整理过的。他的被套是深灰色的，床头却摆着一个薄荷绿的抱枕，似乎和书店座椅里的一样，在灰色被套中十分抢眼，床头柜上倒堆了几本书。
　　邱林进了洗手间，只见洗手台摆着一瓶洗手液，淋浴旁飘窗上有两瓶洗发水和沐浴露，其余什么也没有。
　　邱林洗过手，抽了纸擦手，忽然发现自己浅绿衬衫的袖口飞上了一些尘灰，低头看去，白色九分裤的裤脚竟也沾到了不少土，她用沾湿的纸巾擦着袖口和裤脚，不禁自嘲，好狼狈，自己到底在干嘛？
　　钱乔给花浇完水，走了进来，看到她蹲着在擦裤脚，问道：“怎么，衣服脏了？”
　　邱林好怕他下一句要找衣服给自己换，连忙站起说：“没事，已经擦干净了。”
　　邱林侧身出了洗手间，钱乔让开了她，也进去洗手，同时问：“几点了？你饿不饿？”
　　“不饿，有点累。”
　　钱乔笑道：“一累就不饿吗？”一边掬水洗脸。
　　邱林看他的刘海、鬓角和整个脸都在滴着水。
　　“你先坐会儿，我来煮意面。”钱乔抽了纸巾擦了一擦下巴，走出卫生间。他进到厨房，在锅中煮开了水，投入了意面，等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走出厨房又来了客厅，对邱林道：“不行，太热了，我得先洗个澡，你帮我看下锅。”于是又钻进了卫生间。
　　邱林连忙从椅子站起，来到厨房，看了看汤锅，拿筷子翻搅意面，已经有些黏底，于是加了一点油，又加了一点盐。
　　她打开冰箱，看到了番茄和洋葱，还有三瓶酱，是番茄牛肉、黑椒培根、蘑菇芝士。她想煮番茄，可是一看这边没有围裙，番茄一定溅自己一身，于是拿出了洋葱，洗净开始切，当眼睛一遇上这涌出的辛辣时，连忙往洋葱淋了一些清水，依然眼眶酸痛，又开始自嘲，我到底在干嘛，第一次为他做饭，好像显得自己激动到泪流。
　　邱林拿过另一只锅，倒了点油，煸炒了洋葱，捞出煮好的意面放入，又从冰箱选了蘑菇芝士酱倒了些进去，拌匀关火，从碗柜抽出了两只瓷盘，用筷子捞出。
　　她端着意面出来，放上餐桌，此刻，也感觉屋里有些闷热。于是又端着面来到了木香花下，风带花香，扑面而来。她放下了面，仍是站着看木香。
　　钱乔出了卫生间，边扣衬衫的扣子，走到廊下。邱林转过头来，钱乔的头发湿漉漉的，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你把面做好了？”
　　邱林点点头。
　　“等一下，还有。”钱乔又转身回去了。
　　“这是栗子蛋糕，你尝尝。”钱乔放下一小方蛋糕。邱林看那装蛋糕的碟子有些眼熟，边缘两条蓝线，瞬间想起，不是那天和玲真选的吗？
　　钱乔笑道：“看你们喜欢，就去买了。”
　　邱林看看他，低头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心想，一只盘子都记下，套路有点深。
　　不料钱乔又微笑着说了一句：“床单没买。”
　　邱林一惊，忽地停住了咀嚼，垂下眼帘，心中不禁气恼，说什么床单嘛……！真想挖一勺蛋糕丢他脸上，终于忍住了，也不答话，慢慢含着蛋糕咽下。
　　钱乔却仍是十分坦然的口气，“医生……连家里的床单都要用白色的吗？”他疑惑地说。
　　邱林叹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管人家，吃你的面吧！”
　　钱乔笑笑，低头看了看，道：“这面都掉进花瓣了，不过，还挺好看的。”
　　邱林说：“因为风往你那边吹。”
　　钱乔在风中飞舞的头发，仿佛转眼就干了，毛茸茸的。
　　他端着面站了起来，坐到了邱林身边，抄起叉子，卷了点意面送进嘴里。
　　“嗯，好吃！”他点点头，忽然一手搂了邱林的腰，笑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邱林又去挖了一勺蛋糕，顺势挣脱开了钱乔的手，道：“你动动嘴，活留给别人干。”
　　“动嘴？我还没动嘴呢。”钱乔忽然转身吻上邱林的唇。邱林大惊，一下推开了他。
　　钱乔笑道：“蛋糕好甜。”
　　邱林别过脸去，攥紧了拳头，又气又羞，玲真还要我考察他，他的出其不意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每次吃亏的都是我，不行，怎么考察，考察。
　　终于她生气地向钱乔喊道：“你是不是以为，女生来你家，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这叫为所欲为吗？”钱乔耸耸肩，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最多下次我替你做苦力咯。”
　　邱林忽闪了几下眼睛，说：“我没什么苦力要做，还是说，你把所有盆都翻一遍？”
　　钱乔叹道：“我这真是搬起盆砸自己的脚啊……”
　　钱乔吃完了意面，邱林只吃了一小半就不吃了。钱乔端走了碟盘，洗净收进了碗柜，出来摇摇头道：“太阳晒得有点困。”
　　他走进了卧室，邱林仍在客厅坐着。钱乔忽地探出半个身子，轻快地喊道：“进来坐啊。”
　　邱林犹豫，万一他又扑过来，是不是可以扇他呢，她展开自己的手掌看看。
　　钱乔又问：“不进来看看书？”
　　邱林终于站起，走了过去，心想，要挑一本趁手的书扇他。
　　钱乔说：“白天一直在书堆里，晚上也难正经坐下来看，睡前翻翻。”他翻捡着书架上的大开本画册，抽出一本，说：“这本莫奈，超级贵的啊，估计你喜欢，他画里的那种蓝绿的颜色，很像你的衣服。”
　　邱林接过又大又厚的画册，心想，这都可以砸死他了，差一点笑出来。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把画册搁在桌子上，轻轻翻着。
　　身后，钱乔已经仰躺在床上，几乎是一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邱林望着书桌前，窗户外院子里他们刚种下的欧月，个个花朵鲜艳幼嫩，心想，它们会茁壮成长吗？
　　进入六月，天气已十分酷热，周四的一天，邱林正在沙发上躺着看书，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钱乔他当真闹着要来家里翻盆。邱林无奈，只好道：“我开玩笑的，翻盆都在春天！”
　　钱乔却说：“我已经来了。”
　　他咚咚咚地敲门，他带来了几种水果，搁在桌上，笑着说：“我可以帮你松松土。”
　　邱林顿足，喊道：“别折腾了，你就是捣乱！”
　　钱乔笑道：“就是要捣乱你！”
　　邱林白了他一眼，仍回沙发坐了翻书。钱乔径自去阳台，捣鼓着什么，很快有剪刀的修剪声传来。
　　过了半小时，邱林终于忍不住喊他道：“你别剪光啦！”
　　钱乔放下了剪刀，从阳台走过来，笑道：“晒得我一身汗，我能洗个澡吗？”
　　邱林愕然，这人，居然提出要在别人家洗澡！还没来得及回答，钱乔已自顾自进了卫生间，顿时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这时邱林瞥见他的手机，正搁在茶几上，不自觉地伸了右手过去，有点犹豫，万一钱乔突然出来了呢，缩了手，过了一会儿，又想去拿，快摸到手机的时候，终于用左手抓着了右手手背，一起缩了回来。
　　水声说停就停了，见钱乔又是头发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刚才忘记了，邱林于是站起，走去阳台拿了一块干毛巾，递给钱乔。
　　钱乔接过毛巾，擦着头发，叹道：“我好困，我能睡会儿吗？”
　　邱林又惊又疑，怎么又困了，居然还提出要在别人家睡觉！
　　邱林说：“那你回去吧。”
　　钱乔嘟囔道：“不，我这是疲劳驾驶，你忍心吗？”
　　邱林犹豫了一下，看看旁边的沙发，道：“那你去那儿躺一会儿。”
　　“好。”钱乔笑着仰躺上去，闭着眼笑了一会儿，忽然又伸手够着了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说：“你可以帮我充会儿电吗？”
　　他把手机交给邱林，邱林接着了，拿着手机进了卧室，插着了充电线，屏幕亮了，邱林见那屏幕背景，竟是那天自己站在木香花下的背影！
　　邱林走出卧室，又来到沙发这里，钱乔好像已经睡着了，仿佛他今天就是来洗澡和睡觉的！
　　邱林轻轻叹了声，心想，也许，一切交给时间，顺其自然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也许，一切交给时间，顺其自然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