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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谋田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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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钟老爷的回信是派张成和陈大一起送回来的。张成是张大娘的双生弟弟,巧玉的爹,钟老爷的两个长随里,数他最得钟老爷心意。
钟老爷这次派他两人回来自然不单是为了送信。
原来是钟家租出去的一块田产租期要到了,钟老爷不准备继续租借,预备将田产收回自家耕种,张成回来的时候正值七月,早稻收割,晚稻播种的时候,便是叫他回来学着农事打点,日后好叫他管着田庄的事。
还有就是朝廷颁布新的法令,女子十五未婚便要多交一份未婚税,满二十未婚便有官媒作配的婚令,原本只针对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等自由身的人家,如今又令各家有身契的奴仆也要遵循,不然便要罚主人家钱财。
钟家的张大娘如今也快二十四了,今年再不婚配,待到新年新律施行,钟家便要交罚金,虽然罚金不算多,一人五两银子,却没必要丢这个人。
这次叫陈大回来便是要将张大娘配给他,之后让张大娘继续在家伺候,张成和陈大两个陪同钟老爷的三婚新娘一道上路,回钟老爷任上去。
张成将钟老爷的信件交付给钟雯萱后,又说明了钟老爷派他回来的吩咐,陈大在一旁抿着唇立着。
张成本不预将这些事跟家里姑娘说,只是这也是老爷吩咐的,叫他回来办事都与大姑娘交代,就像他在老爷身边时候一样。
钟雯萱听明张成所言,面上浮起笑意:“如此说来,咱们家日后菜蔬粮食便不用日日向别家去买了。只是要辛劳你去操办。那家本还想再续租约,咱们家不答应,心里估计不舒服,怕是不情愿叫你去见习,过两日我去我外家祖母那与她老人家说说,叫你到文家庄子里去瞧瞧。”
“姑娘说的哪儿的话,都是小的该做的,全听姑娘安排。”原本还对此事一筹莫展的张成听说此话,顿时一脸喜意,“此次老爷派小的回来,除了叫小的办事,还叫小的带了些东西回来,都搁在屋外了,姑娘要不随小的出来看看?”
他没有把这难题说出来,是觉得与她说了也无用。
这事却如钟雯萱所言,虽然地是钟家的地,地上的佃户也是钟家的佃户,那家却以怕被打扰抢收为由拒绝让张成去学农事,如今这难事到了钟雯萱这却是迎刃而解,他脑子转过弯来,明白老爷吩咐的用意,对钟雯萱的不以为然散去,这才把她也当主子来看。
钟雯萱摆了摆手,巧玉方才在听说要给姑姑婚配时候,便被主子派去叫张大娘过来说话,这会儿正端茶与张大娘一同过来,正巧听到自己爹说这话,便接话道:“爹你糊涂,外边日头这么大,晒坏了姑娘可怎么办?”
张成听了不由一窘,一时反应过来,姑娘瞧着比老爷带他们赴任时高了些许,身子也没以前那么单薄,皮子褪去蜡黄看起来白了不少,不比老爷少爷他们,确实不宜去外头晒着。
张成自知说错话,忙不迭要下跪告饶,钟雯萱又摆着手叫巧玉把他拉起来:“无妨,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叫巧玉给你端壶茶,再带半个西瓜,快回去歇着吧,我先与陈大他们两个说说话,日头下去了你再来寻我去看物件。”
钟雯萱脾气本就不大,何况张成是回来替钟家办大事的,她更不会苛责他,抓了一把大钱就叫巧玉跟她爹去了。
张成见钟雯萱宽容大度,处事妥帖,一面替自家老爷欣慰,一面也跟巧玉说她跟了个好主子不提。
张大娘已经从巧玉嘴里听说了钟老爷的安排,从进到堂屋就一直垂眼沉默着,既不看张成,也没看陈大一眼。
张大娘与陈大两个打小一块儿长大,自小就知道要与对方作配,两人互相早就认定了的。只是当年张成成婚早,十四岁时生了巧玉她姐姐,十五岁时候又有了巧玉,接连生子让主家怕下人们太多养不活,便想叫张大娘与陈大两个缓两年再成婚。
后来徐氏娘子进门,许配丫鬟的时候就挑中了陈大……也是一桩孽缘,后来徐氏去世,那丫头连个孩子也没留下就随着去了。
钟雯萱瞧着木头一样立在屋里的屋里的两个人,也是一阵头大。
她清了清嗓子,先问陈大:“陈大,父亲说要你娶张家大姐,你可愿意?”
“小的当然是愿意的!”钟雯萱话音刚落,陈大便迫不及待地接道,说完又去看张大娘,见她还垂手低头毫无反应,又有些失落地接了一句,“只要,只要她也愿意,我自是定不会亏待她!”
“我晓得了,你也先回去,我再问问她。”钟雯萱往后院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回屋去,别在附近听她们说话。
陈大原本还想待张大娘一个说法,钟雯萱发话,他也只得出去,临出门还回头望了一眼,正巧遇上张大娘投去的目光,虽然张大娘很快就又躲开不与他对视,他却突然像是瞧见了希望似的,再接着看她,张大娘却不再回望了。
钟雯萱见此,没好气地催他:“行啦,你先去吧。”
“唉,好。”陈大这才转了身子,带着忐忑往后院去了。
待他走远,钟雯萱从椅子上下来,拉过张大娘的手招呼她跟自己到里屋去,坐在床上,让张大娘坐在窗前梳妆桌的小凳上,柔声问她:“你可是不愿意?”
张大娘一直埋着头,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钟雯萱,却已是红了眼眶。她看起来有些呆滞茫然,说话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不愿意?我……奴婢怎么可能不愿意?”说着,眼中的泪水便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放声大哭。
“奴婢原以为,原以为,这辈子再不能与他一处了!”她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带着惊喜委屈和无奈,“奴婢喜欢他呀!”
张大娘弓着身子哭了一场,钟雯萱贴了二两银子给他们明天夜里办酒,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钟雯萱手里接到的信又是厚厚的两封。待将张大娘安抚好送出屋外,她才独自进里屋去将信件拆开,除去日常所言所画,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及钟老爷对这片收回的田地的安排。
原来钟老爷受人指点,准备用自家这块即将收回的地响应朝廷号召,播种新品粮食,据说粒大饱满也更能抗旱。劝他接受新品良种的人不单拿了银子给钟老爷去买良种,还说若是良种种植出了什么差池,也可以来钟家田地里帮忙照看。
钟老爷见他出手大方,哪怕颗粒无收,也不过是耽误一季晚稻,收的银子刨去买良种,还够再买粮食给家里人和田里佃户吃用一年的,左右没什么损失,便应了下来。
钟雯萱挑着眉头看完钟老爷所述,觉得有些蹊跷,绞着手绢在屋里来回踱步,待张成来寻,便问他那良种是个什么来头,闻得是在皇帝御田里试种过的品种,这才有些许放心。
“据说是皇帝老爷推行的,只是太后娘娘不乐意。”张成皱着眉说,“为了这事,六部闹得厉害,皇上一意孤行,太后娘娘已经气得许久不曾听政了。嗐,都是天上神仙的事,要我说,咱们家大不必参合进去,只是那人与老爷是画友,交情甚好,老爷与他喝了一顿酒便应下了。”
“不说这些了,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听着便是了,快带我去看看父亲给我买的物件吧。”钟雯萱脸上又挂上笑,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上次父亲给我买的裙子可漂亮了,可惜有些大了,现在我还穿不了,估摸着待明年后年才能穿呢。”
张成听她这般说,也转了话头,回忆着解释说:“那是大人买颜料的时候在街上瞧到的,他瞧了便说先夫人也有两条像这样的裙子,便要买下来给姑娘穿,后来陈大去给老爷复命说姑娘还穿不上,还给老爷比划了姑娘的身形,老爷才想起来许是买大了,今次也给姑娘买了衣裙,虽不一定合身,略改一改便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引着钟雯萱和巧玉两人往屋外走,便见廊下放着一堆包裹,张成比划着说:“这次只雇了一辆车回来,为了能往车上多塞些东西,小的和陈大都坐在车外头,也没装箱,就这么带回来了。那边黄色布的包裹是给周娘子的,其他都是给姑娘买的。”
黄色布的只有两个,其他的包袱兼职要堆成小山一样。
钟雯萱笑眯眯的叫来翠金翠银两个稍大点的丫头,叫她们把这两个包裹扛着送到周娘子那去,自己便跟巧玉两个拆着自己的包裹。
如上次一般,钟老爷给她买的有玩意儿,有零嘴儿,有珠花,有衣裙,还有些听说女儿对女红上心后,特意去搜罗来的绣谱和花样子——他哪晓得什么好坏?绣谱是寻常的绣谱,里头也是她都会的针法;花样也是寻常的吉祥如意花样,有的甚至已经不时兴了。
虽然零零总总并不都很如意,钟雯萱却能从中看出父亲对自己有多上心,每一样都喜滋滋的收起来,张成见此还以为她每一样都喜欢极了。
待她把东西都归整好,天已经漆黑一片,屋里也点起两盏灯,钟雯萱背着火光,仔细瞧着桌上的舆图。
这是御赐祖产的舆图,钟雯萱不敢用手直接碰触,手指悬浮在纸上找了半晌,最终才确定了这次收回田地的位置——在钟家田产里,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块地,却在山脚下,十分平坦,建了一座农庄,有二十余户佃户和一家庄头。
那户庄头原也是钟家的,当年连着身契也抵给人家使唤了,现在还得花二十两银子把他们一家赎回来。
到了该睡觉的时辰,钟雯萱按时上床,睡前却还在心里盘算着。
第二天一早去到文府文夫人跟前,她与外祖母说了张成和陈大要学农事的请求。
新良种的事是钟家私密,她没提这茬,只说家里有块田地的租期到了,父亲打算收回来自家耕种,父亲这次打发了两个长随回来,一则去庄头上料理农事,二则将周娘子接去成亲。
许配奴婢的小事自然也没提。
“我父亲这两个长随,原来都是陪父亲读书的,叫他们研墨洗笔倒还成,田庄里的事情怕还没我家养鸡崽的大娘明白,他们什么都不懂,若是叫庄头给糊弄了,咱们家要损失不少呢。”
钟老爷是在文家学堂读书考学的,后又娶了文老夫人嫡亲闺女,他身边那两个长随是个什么模样,文老夫人心里隐约也有些印象,确实是在书房里长大,不通田事。
“这两个小子自幼跟在你父亲身边,办事也算妥帖,瞧着不笨,这田里的门道虽多,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跟着懂行的去见习见习也就差不离了。赶巧正是抢收抢种的时节,我在京畿也有个农庄,叫他们跟管事去我这庄子上学着便是了。”
文老夫人一面说,一面叫陈妈妈吩咐下去,钟雯萱不禁喜笑颜开,抱着文老夫人的胳膊一边摇一边谢,口中不停道着“祖母真好”,可爱乖巧的样子叫文老夫人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一阵亲香,挂着她的脸问她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撒娇,惹得她又害羞起来。
文府两个庶出的女儿这时候被自家生母赶来文老夫人院里,准备打着与钟家表小姐玩耍的名头来老夫人跟前凑趣讨巧,正巧目睹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插嘴,对视一眼便尬在门外,并着脚踯躅不前。
堂外应声的丫鬟见她俩来,便要往里头告诉陈妈妈。陈妈妈本也顺着文老夫人陪话打趣,听了传应丫头说小院里的姑娘来拜见,看了门外一眼,让丫头将两个姑娘引进来,才与文老夫人道:“老夫人,三姑娘和四姑娘来啦。”
听到传报,钟雯萱忙收了娇态,从文老夫人膝头下来规规矩矩站好,文老夫人止了笑意,有些不愉被打扰,却到底是自家孙女儿,虽不太待见,面上倒也和蔼。
两个姑娘自然感觉得到自家祖母态度的转变,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表露,走上前来老老实实见礼问安,又扯出笑来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姨娘听说表小姐来了,叫咱们两个也来凑个趣儿,陪表小姐玩笑说话。”
文老夫人最讨厌孙辈女儿家这幅畏缩的样子,以前钟雯萱这副模样,文老夫人既是心疼又是不争;自家家大业大,孙女儿这般作态,她却是厌弃得很,不能承欢膝下便罢了,叫外头人见了她们要么畏缩要么骄慢的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给文家丢脸。
“难为她还有这个孝心,你们在她跟前学这点就是了,可别学那些旁门左道来搅事。”文老夫人有些刻薄地挖苦了一句她们姨娘,也不耐烦与她们多说什么,借口看账,叫陈妈妈拿了花样子出来,让她们自己挑可心的描摘回去。
两人唯唯诺诺地应了,陈妈妈将绣册纸笔出来,将她们带到廊下,让小丫头们请了矮几出来供她们描摹,就回文老夫人跟前去了。
待她走远,只有应声的丫头和小珠在远处遥望,一时廊下只有这三个姑娘和身边伺候的丫头,三姑娘和四姑娘容色一变,显出本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