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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无题 ...

  •   再次醒来,在医院里了。
      我不想讲话,不想吃饭,没和谁赌气,就觉得累。要不是眼睛老闭着酸痛,我连睁眼都懒得。看见了巴桑,他吊着一只手,脑袋上也缠得一圈一圈,不过他行动自如,自己走到我床前来默默地看了我好一阵,虽不说话,但足够我判断他伤得不重了。
      巴桑每天都会来床前坐一会儿,起先他不说话,后来他慢慢地,讲些简单句。我虽懒得转眼珠,但心头还是纳了闷,难道因为车祸影响到他的语言功能了,要不,他是觉得我儍了,怕说快了说多了我听不懂?
      从巴桑的简单句里,我还是了解了大致情况。
      那天,大雨中,我们和一辆货车相撞。我们翻下悬崖,王师傅当场毙命。车子漏了油,安志逸最先醒来,推醒了他,然后抱起受伤昏迷的我,一起离开了车毁的地方。我们仨离开不远,车子像港片里一样,“轰”地一下爆掉。
      由于巴桑没受腿伤,安志逸让他上去求援,独自一人留下来照看下本身是从变形的座椅里拖出来的我。等到巴桑艰难地爬上山道,等了几个小时才拦下车,叫上人到我们面前时,发现我和安志逸倒在了一起。
      后来听医生说,安志逸的伤非常重,肋骨折断直穿进了肺叶,并擦破了心脏大血管,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当场死亡,甚至还能抱着我个100斤重的大活人走那么远。听到这里,我心里很酸很酸,可是更酸的是为什么我没有陪着他一起去呢?他是不是好孤单?
      现在我们是在县医院,安志逸的父母和我的老爸已经快要赶到。医生十分忧心我的状况,说再这样下去,我也快要向上帝报到了。这个消息使我振奋,不知道还有多久呢?
      不知道第几日的中午,两边家长赶到。我听到他们进门,没来由地害怕,紧紧地闭上眼睛,谁也不想看。爸爸一声声唤我的乳名,带着哭腔,我更害怕,心紧缩成一团:不要啊,老爸,你走吧,我要去陪他了,你别在那儿挡着我啊。
      我根本不关心我的病情,到了现在我到底是伤到哪儿了,有多严重我一概不知。老爸从没在病房里当着我的面和医生讨论过我的病情,我也落得耳根清净,索性安安心心等去陪老公的那一刻。
      安志逸的父母自从第一天到达时来看过我,后来似乎就没来过,我悄悄地吁口气,安下心来。我怕见他们,怕到心口发痛。临走时安志逸妈妈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她已经再也等不到她的儿子了。是我,安志逸是为了我才决定开车进藏的,要不是我,她的儿子可能已办完事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无颜见这对伤心的父母,我谁也不要见!我把自己能动的身子蜷起来,我害怕,老公,我害怕,你来接我好不好?!
      一生唯此刻,黑暗是如此亲密的朋友。只愿常在不愿醒。
      好像因为我骨折地方较多,不宜搬动,于是请了专家来这里给我会诊。会诊结果由天天在我旁边唠叨的巴桑告知:我身体的伤渴望痊愈,可是必须在我有求生意志的基础上,否则没戏。巴桑说,安志逸救了他的命,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救了我的命,如果他不能努力让我活着,他就是对不起安志逸。
      巴桑说着竟然哽咽,我好奇,微微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黝黑话少笑起来分外温暖的大男孩哭是什么模样,没想到正遇上他一抬眼和我眼神撞个正着,我吓得一闪,赶紧闭上眼,却听巴桑“嗷”一嗓子索性哭了出来。我觉得是自己不好,是我害这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哭的,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睁开眼了。
      除了巴桑,老爸也是天天报到的一位。老爸的心情似乎平复,每日亲切慈祥的声音会准时响起。絮絮地回忆我的童年,内容全是我如何可爱,如何优秀,如何是他为之骄傲的乖乖女儿,说得我纳了闷,难道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林小慧和我不熟?说到好笑处,老爸常自己笑出声来。不过,往往接下来的是一声叹息。有时,老爸会轻轻唱歌给我听,据他说,都是我小时候爱听的儿歌,他和妈妈曾经轮流唱着哄我睡觉。老爸令我大开耳界,在我的记忆中,记事后,老爸似乎就再未展过歌喉。呵呵,别说,颇有男低音的韵味,要不是我实在提不起神来,都好想夸夸老爸。终于有一天,老爸崩溃,握住我的手贴在脸上,湿湿的东西润了我的掌心,老爸发音含糊,我听着颇费劲,但他来来回回就那一句,我到底还是听明白了:妹妹,醒过来,求求你,看爸爸一眼……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
      人说“洞中无日月”,现在的我也差相仿佛了。果然到了“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的境界,甚至有时我眼睛皮都懒得动,一天也就过去了。时间对于我失去了意义,不再属于我关心的范围。
      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病房里光线非常刺眼,声音也很嘈杂,无数的人走进走出,脚步匆忙,好些人的嘴里喊着“快些快些,快不行了”。我不明白他们在干嘛,觉得闹得我很心烦,想喊他们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下。忽然听见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辨了一下,是老爸。他怎么啦,这样哭?印象中似乎只有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这样哭过,难道他又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我心痛,勉力抬了抬手,想说老爸不要哭,问问他到底怎么啦,想告诉他,哪个惹你难过了不要理他,我乖着呢,我都听你的话。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手似乎也只很轻微地动了动。我确实睡太长时间了,肌肉声带都要失用了,我心里苦笑。
      渐渐老爸的声音远去,我想问他要去哪儿,可自己身子一空,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好放弃了。
      周围静悄悄,无花无草无山无水,竟似站在云间,无依无傍。彷徨中,心头剧震,猛回头,果然,安志逸笑吟吟站在我身后。泪水夺眶而出。
      我伸出手去,期待他给我他那双温暖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摇摇头,竟往后退了一步!我大惑不解,向前,执着地伸着手,我不相信,他会不理我。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干燥,掌心略带薄茧,握着我,那久违的,与生俱来的让我依靠的感觉……我泪水愈加汹涌,是妈妈。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来到这里了!我明白过来,难怪我见到了我最最爱的人。
      妈妈眼角的皱纹都慈爱无比,我开心惨了,扑进妈妈的怀里。可是我还没好好撒娇,妈妈就推开我,也摇摇头,后退一步,和安志逸站到了一块。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最爱的两个人,他们亦爱我超过生命,为什么不愿意我靠近?为什么不拉住我的手,带我一起走?要知道,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能感到幸福。
      我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觉得万念俱灰,世间再无我容身之地。妈妈和安志逸在不远处看着我,表情安宁,眼里装满悲悯。我无论如何也不死心,站不起来,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我匍匐在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不能向前挪动一分。我嚎哭、悲伤、绝望,全身痛到寸寸崩裂,我发疯地大喊:带上我!
      “轰”地一下,身下裂出黑暗空洞,我急速下落,心一刹那悬空,仿佛飘出体外。我顾不上这难受的感觉,死死沉浸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好像只有大喊才能略略缓解那锥心之痛。
      “醒了醒了!”
      “活过来了!”
      “到底年轻啊,生命力顽强。”……
      我嗓子好疼,全身都好疼。这是在哪里?妈妈和安志逸呢?我想见他们!我吃力地睁开眼看向四周,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无比焦急关切的脸,老爸、安志逸爸妈、巴桑、医生们、护士们,居然还有云。
      我眼珠再转,寻找,还是没有他俩。我确定,我回来了,妈妈和安志逸没有要我。我默默叹口气,想闭上疲惫的眼睛。
      “小慧,你干嘛?这么多人等你醒来,你打算再闭上眼睛?”云怒喝。
      我想想,她好像很远啊,怎么也赶过来了?是哟,云大老远来看我,我是应该和她打个招呼的。想到这,我看向她。
      “哇”地一声,云大哭出来,扑到我床前,捧住我的手。简直就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啊,也太没有形象了,我只好抠了一下她的手心,提醒她美女要处处保持美女的风范。
      她惊喜地抬起眼,看着我,继而狂呼:“林老师,安伯伯,阿姨,小慧有反应了!小慧认识我!”
      哎,这不是白痴吗?我怎么会连她都不认识?我心里苦笑,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些啥呢?
      看见云不哭了,我放了心,就把动指头的力气省了,觉得累啊,还是闭上眼睛好些。
      又在我眼睛将闭未闭之际,一个声音喊住了我,“小慧,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志逸的妈妈。”
      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谁都不认识呢?我自然认识,只是,她是我十分害怕的人而已。而且我有一点纳闷,他们应该早就回去安排他的后事了吧,怎么会回来出现在这里守着我呢?我心里好慌,急忙闭上眼,看不见就当不存在吧。
      “小慧!”安志逸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焦急,和一点儿期盼,“你不能再睡了!你知不知道,你怀了志逸的孩子!”
      “不要说!”
      “这个时候,你给孩子讲这些干什么?!”
      与安志逸妈妈同时,好几个声音掺进来,混成一团,可是,她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地钻进我耳朵,钻进心房,顺着汩汩流动的血液迅速灌注全身。一阵暖流经过,我竟然觉得麻木了许久的脚似乎也有了感觉。
      难怪啊,妈妈和安志逸不要我去他们那儿,不是他们不爱我啊,而是因为有更需要我的人在这儿等着我!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我发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音节:“嗯。”
      打这以后,我听话了。听所有人的话,医生的,护士的,老爸的,云的,安志逸爸妈的,甚至巴桑的。他们要我如何治疗,要我吃什么营养的,要我怎么做康复运动,把我转院去上海,我通通都听他们的。我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然后有足够的养分提供给肚肚里的小家伙。
      我不知道关于肚肚里的这位大家是什么想法,老爸是什么想法,反正我没想过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彻底醒过来之后我的脑子也灵活了很多倍,私下里我估摸着他们背着我肯定是商量了无数回,而且意见绝不会统一,但我不关心,更不想打听,我所有的关注力都给了小安安,嗯,这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心里悄悄喊的,谁也不告诉。
      妈妈,我也要做妈妈了;老公,我们有小小宝贝了,你要当爸爸了。我想你们……
      我的整个妊娠期都在医院渡过,一边康复一边妊娠。所有的人,包括我的主治医师,没有任何一个给我提出过例如“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怀孕危险,应该停止”的废话。我想,每一个人都明白,我几乎死去,如果没有肚肚里的小家伙,我将不可能醒来。
      我的怀孕反应一点儿也不明显,从没出现过例如恶心呕吐泛酸等症状,从怀孕之初到现如今已进入39周,我与肚肚宝宝一同成长,我长了30斤,而产科主任也估计小安安会超过7斤。
      我的伤几乎完全好了,尽管我为了治伤和怀孕同时进行受了旁人不可想象的罪,但我甘之若饴,每每抚上日渐隆起的肚肚,就觉得我活下去是有意义的,生命的希望就在于他了。
      镜子里,我滚圆似球,双下巴叠起,眼睛眯成一条缝,两条小腿晶亮,一按就一个小窝。我一点儿也没为失去苗条身材难过,对着犹如变形金刚般的自己,甚至有些得意:安志逸,怕是现在你看见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吧?我把你儿子养得很胖哦。对了,5个月做B超时,医生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了一个“好消息”,我肚肚宝宝是个“带把的小子”。我对她微笑致意,我知道,我在这家医院是名人了,上至院长,下至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我,他们对我很好,关怀备至,希望我开心,很多时候会悄悄给我“走后门”,我由衷感激他们。
      云毕业了,她不肯回去找工作,而是一直陪着我。留下来照顾我的,还有安志逸的妈妈。巴桑被安志逸爸爸的公司聘用,和我老爸,安志逸的爸爸一起回去上班了。临走时,巴桑眼巴巴地看着我,看得我寒毛一根根慢慢立起来时,他才期期艾艾地说:“小慧,我要当他的干爹。”我指着我的肚肚。
      我松口气,还以为他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呢,原来是这个,我大方地一挥手,“好说!就是你了。以后你可要对他好哦。”巴桑似乎泪汪汪,不说话,只使劲点头。这小伙,经过这次事,眼泪真是越来越浅了。
      其实对于安志逸的妈妈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我,我觉得别扭,和云异口同声地说有她一个人就足够了,可是遭到所有人反对,每个人都说我现在情况特殊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一定要有经验的大人在场才行。切,难道我们是孩子?明明我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不过,这话仅限腹诽,既然反对无效,只好认命,接受安志逸妈妈无比细心周到的照顾。有时,我瞅见她呆呆地看着我的肚肚陷入沉思,一忽儿微笑,一忽儿微微摇头叹息,脸上神色别提多温柔了。这时,我的心就跟她连到了一块,有点儿酸,有点儿甜,还有点儿伤……
      早上做了B超,小安安已完全成熟,医生和安志逸的妈妈商量的结果是明天剖腹产,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既然医生说我下半身受过伤,不适合自己生产,我当然得听他们的,为了小安安的安全面世,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觉得有些闷热,坐在凉台的藤椅上吹吹风。没想到晚风习习,甚是舒服,我竟盹着了。
      好大一片绿草地。我穿着一条半新的碎花连衣裙赤足走在上面。好软咯,真是舒服,我走累了,一偏身,坐下来。
      一条胳膊从旁边揽过,虽不见人,但我知道他是谁,遂十分心安地靠到了他身上,耳边传来熟悉的低低笑声。
      “想我吗?”
      “很想,我来找过你,你知道吗?”
      “知道。”
      “我一直想陪着你,可是你却不要我。我好伤心。”
      “傻丫头,我不孤单,我天天看着你呢。而且我还给了你陪你的人,你喜欢吗?”
      “嗯,他很乖。好想让你摸摸他。”
      “呵呵,不用摸,我知道的,那是什么感觉。我很开心,现在我有两个宝贝了。”
      “你给他取个名字好不?”
      “傻瓜。你是妈妈啊,你想取什么就什么,不用问我,我都喜欢的。”
      “你爱我吗?”
      “我爱你,这一世爱,下一世爱,永生永世都爱下去。”
      “我也是。等小安安长大了,我来陪你好不?”
      “那我的小安安不是寂寞了?你要替我一直陪着他,等到他成了白胡子老公公了,你再来陪我。”
      “好……”
      他扳过我的身体,湿润嘴唇小心翼翼地印上来,温柔似水。我如获杨枝甘露,如逢甘霖,全心全意沉醉于其间……

      “阿姨,小慧睡着了。”
      “嗯。给她盖上毯子,让她好好睡吧。可怜的孩子,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阿姨,看,小慧在笑呢。”
      “嗯。明天小宝贝就降生了,好大一副担子等着她呢,让她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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