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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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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做的多像样儿!”小姑拦住大家的筷子,拿着手机横来竖去地对着菜盘子拍照。
二叔二婶在桌边吃着葡萄,两口子睡了整整一下午,这会儿看着心情大好。
“明显不是我啊。”尹宗开了瓶茅台,双手拢出个半圆形,小心地端着第一盅酒递到桌对面,“二叔,咱爷俩来点儿。”
二叔连忙接住,把酒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摆摆手,“喝不痛快,一会儿还得和你爸妈换班呢。”
“哪还能让您受累啊,年哥和安安去,大伯大伯母都走了,咱得让他们家父债子偿。”尹宗弯腰给二婶的酒盅里也满上了酒,面带俏皮,“二婶,今天咱就可劲儿喝,这段时间您都没休息好……”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二婶用手指头点了点尹宗,“你小子说话一套套的,将来得把丈母娘哄成什么样啊?”
尹宗呲着白牙笑得爽朗,“丈母娘算老几啊,我就心疼二婶您。”
不知道小姑的朋友圈里有多少卖保健品的,想文案想得相当隆重,一会儿问“张灯结彩”是哪个“结”,一会儿问“其乐融融”是哪个“融”。放下手机后她才注意到还有两把椅子空着,立刻把脸转向厨房,嗷地一嗓子冲着两个人喊,“还忙活什么呢?快过来啊!”
“来了。”尹商年扭头回应,身子却丝毫没动,手上的小钢勺不疾不徐地伸进盐罐子,浅浅地挖出薄薄的一层撒进了老鸭汤里。
撒个盐而已,他硬是撒出了咖啡拉花的时长,特么的还得是朵菊花。
案台对他来说太矮了,家伙式儿用着也就那样儿。手指感受着瓦罐烫手的外壁,他不言不语地磨蹭。
餐厅里那四个人说话声越来越大,夹着笑,带着嚷。
茅台还不错,比香飘飘还能飘香。
酒不醉人,人不想醒。
气味是个妖精,甩着袖子飘摇着身姿进了厨房。
这边挑逗挑逗嗅觉,那边骚弄骚弄神经。
鸭子很肥,放那儿不吃的话表面很快会结一层油。餐桌上,小姑又催了两嗓子,尹商年这才动了动,他端起罐子不轻不重地撂下句“差不多得了”,然后自顾自地走向餐厅。
厨房里只剩尹安一人。
他用了五张纸巾才擦干锅底的水,又抽了两张去擦水槽边缘。
他没带烟,江佐让他少抽点儿,裤兜里有西瓜味儿的薄荷糖,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头顶瞬间冒出的凉风让他清醒了不少。
倒不是他有多干净,只是一时间对酒满菜香没什么热情。
但有亲情。
坐在空位上,尹宗凑上来,“安安你终于来了,我们好等啊,只先吃了一小口,哈哈!”他给尹安的杯子里倒满汽水,密密的泡沫噗呲噗呲地涌出杯子。
酒盅和玻璃撞出脆响,尹宗笑得狡黠,“安,哥祝你客户蜂拥而至,事业蒸蒸日上。”
气泡一点点褪去,满杯的汽水瞬时少了一半儿,尹安拿起杯子和他贫,“你怎么祝福别人还夹私货呢?这是祝谁呢?”
尹宗搂着尹安的脖子,亲近地把嘴凑到他耳边,“安,你觉不觉得咱俩摽一块儿挺好的,一荣俱荣,我还得感谢你用颜值征服了甲方。”
是不是传媒出身的人声音都好听?尹宗会打交道一半儿源于会说话,另一半儿加分项是他的音色和感情。
尹安天天听都觉得好听,就是不知道这人喝点酒把自己当谁了……
他推开尹宗的脸,手里的玻璃杯回碰小酒盅,“那我得感谢你用一张嘴迷惑了员工。”
尹宗好像就是为交际场而生的,丝滑且适当,他又加满了酒,酒盅逆时针伸到尹商年面前,右手敬酒,左手点赞,“年哥,有量。”
尹商年和尹安喝着一样的汽水,非常随意地拎起杯子和小酒盅碰了个响儿,“宗哥,有酒有姑娘。”
半家人酒色生香。
尹老爷子是个对年夜饭有执念的老头儿,反正不花自己钱,东西搞得特齐全。
铜锅要最大的,鱼盘要双条加长的,桌子要能转的。
二婶转着实木圆盘夸道,“鱼不错。”
“尹安做的。”尹商年说。
“椒麻鸡、烤羊排、醉蟹都好吃。”小姑喝酒脸红,她的重点是菜,尝一口说一句,“圆白菜也好吃,入味又不软烂。土豆丝也好吃,有股饭店味儿。”
“你俩做的?”二叔被小姑指点着吃了几口菜,又抿了口酒。
尹安笑笑不语,尹商年只说,“跟着菜谱做的,下次做出什么味儿就不一定了。”
尹安不是傲慢,做鱼挺烦的,没必要的时候他才不想做呢。
尹商年也不是谦虚的人,菜好吃他知道,他用了心的,但做菜费时费事,他并没有兴趣做给所有人吃。
十二个菜一个汤,带壳儿的,带肉的,带刺儿的,带馅儿的,看着特丰盛。
吹嘘谈笑间,土豆丝和爆炒圆白菜的盘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摆在了一起,转到了尹安面前。
加起来成本不超过五元的两盘菜混迹于大鱼大肉间,显得羞涩而平淡。
尹安半低着头没往桌上看,他感觉尹宗快醉了。
尹宗喝开了,情绪上了头,声音陡然升了一个八度,他指着柜子上的袋子,“二叔,二婶,小姑,咱喝完还有。”
二婶酒量不错,居然喝出了点风韵犹存的调调,“小宗这么大人了,还和父母住一起,多不方便……”
尹宗嗦着剥过螃蟹的手,口齿含糊不清,“我懒得出去找地方。”
二婶面上带着笑,视线却往另一个方向飘,“让你爸给你买一套啊。”
汽水被尹安一口喝光,他放下杯子,把碗筷往前推了推,跟二叔说,“您慢慢吃,我们去医院了。”然后目光扫到旁边的盘子,里面除了两根鱼刺之外什么都没有。
尹商年左手搭在尹安的椅背上,右手指缝间随意地夹着烟,火光在嘴边短暂地亮了下,而后又丝丝点点地灭了。
他歪头看人,漫不经心地吐烟,烟气弯弯绕绕,绕得身边人皱起眉头。
两人带着鸭汤和水果到奶奶病房时,小叔小婶已经回家了,爷爷还在。
病友照顾病友,爷爷拿着毛巾给奶奶细细地擦手。奶奶戴着呼吸机的面罩在睡觉。
尹商年剥了大半个柚子,撕下一小块放进爷爷嘴里,挑宽慰的话说,“您身体好多了。”
老爷子怕酸,皱着眉嚼了,“我硬实着呢。这也太酸了,你吃吧,孙子。”
尹商年,“我吃,您别喊我孙子成吗?”
“喊你孙子怎么了?你到哪都是老子孙子!”
尹安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递给爷爷,“这个甜。”
爷爷拿在手里就是一大口,尹安刚想说您慢点,就见啃下来的那块被爷爷放在了奶奶嘴唇中间,话像是对尹安说的又像是对着奶奶,“这个是甜。”
动作虽然平常,却透露着些许伤感。尹商年在寂静中问爷爷,“您打算哪天出院?”
“我哪天都可以,老婆子这趟可能出不去了……”
尹安想安慰着说些什么,但面对可预见的离别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他上前搂住了爷爷的肩膀,第一次这么近的,紧紧地搂住了这个肌肉不再紧实的老头儿。
“都是好孩子。”爷爷哽咽着拍了拍尹安的手,或许是血亲真的抗拒不了,尹安心里也堆砌了很多情感,每条路都有问题,堵得他心慌。
苍老和死亡是生命必然的走向,尹安当然知道,但知道和体会得到又是两回事。他控制不住去想,床上的人如果换成夏兰他会什么心情。换成尹向东呢?尹向东还好,他有两个儿子。换成年迈的他或江佐?
换成尹商年?
换成谁都有可能。
爷爷呆了会儿就乏了,他情绪大起大落地耗了太多精力,回到自己病房后被尹商年领着洗完脸上个厕所便早早睡下了。
尹安留在奶奶这儿,晚上的护工把碗盆刷得锃亮,又给奶奶换了干净的袜子。
尹安打开笔记本电脑,几个项目经理在邮件里和他详细地汇报了今天的情况,他把部分问题圈出来,回信中写满了要点,其实需要打电话的,但他没心情。
有个甲方爸爸花了大价钱请尹安做场新品发布会,尹安邀请了口碑不错的导演做现场指导,以及两位牛逼的教授做主持人。
几个名人的档期和发布会要往一块凑,开始时名人们寸步不让,日子又是风水师算过的,僵持了很久,尹安还得教项目经理怎么沟通能说服双方。
糖糖也找他,在微信和邮件中汇报了同一件事情。第三方公司将调查报告发过来了,尹安收到后,糖糖将从尹安个人账户中转过去佣金。
文件夹里是一份报告和25张照片,尹安皱着眉快速看完了所有内容。
他想把文件转发给江佐,又怕打扰江佐和投资人用餐。江佐日程很满,最近一周每天晚上都有饭局,白天当江总,晚上当江狗。
回复糖糖「可以」后,尹安划走微信,刚好有个电话进来。
并不陌生的号码响了很久,响得人心烦,尹安索性按了挂机键。
电话又一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尹安依然挂断。
再一次响起,再一次挂断。
反复响起,反复挂断。
尹安看着手机,呼吸变得不太均匀,手指放在关机键上正要用力按下去,突然被身后那句“干嘛挂我?”吓得心头一紧。
“有事?”他回头问。
“嗯,出去走走。”
尹商年拿着手机站得并不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