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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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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杀人是九岁。
那日,我的叔父吴王慕容垂从他的领地洛阳回到长安,说到这位叔父,我是有些惧怕的。当日,大叔父慕容洛去世时,对还是少主的大哥说:“吴王才能胜我百倍,推举他做大司马,号令全国,我国必能统一天下。”而洛阳,更是慕容垂一人领军打下。可是在大叔父去世之后,我大哥慕容暐却迟迟没有册封大司马,让这个官职闲置了数年。朝堂上的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实际上,很多贵族大臣对于叔父也很是忌惮,时不时会有人参言,影射着慕容垂功高盖主。说的多了,大哥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一挥手:“吴王的功劳本来就远远高于寡人。”
吴王来的那天,带来了一队舞姬,说是从胡地来的。筵席过半,宫人们端来精致的果点,乐师们演奏起欢快的胡乐,身着红衣的胡姬,扭着婀娜的腰肢,裹着薄纱,舞进殿来。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怎样的妖娆啊,世间女子的美好全都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展现的淋漓尽致,腰间的金属流苏随着扭动发出响亮的悦耳的合鸣,薄纱上露出的一双双媚眼,如丝般绕人。
大哥带头第一个鼓掌,大笑着说:“好,好,吴王这一队胡姬果然不凡,真是让寡人大开眼界啊。”大臣们也都纷纷叫好,吴王冲着大哥作揖:“陛下太抬举小王了,陛下赏识就是臣等莫大的荣幸啊。”说笑间,那些女子们又排成了整齐的阵队形,把身上的薄纱一抽,又成了五彩的霓虹练,看的人是眼花缭乱。
我歪着头,看那些美丽的女子用眼神和肢体,取悦着各色的男人。队列又有了变幻,当中的一个弯下腰去,其他人卧倒在地一圈,接着,周围的人又以及其柔韧的姿势站起,把中间的那女子包围住,突然间,一条彩练从当中跃出,那女子腾空而起,整个队列就像一朵怒放的莲花,一片叫好声铺天盖地。我也禁不住用力鼓掌,着实是精彩的表演。
就在那一瞬,跃起的那个女子手间寒光一闪,彩练竟冲着大哥的方向而去,我条件反射的抽过面前侍卫手中的剑,一个跃身直飞到大哥身前,只一声清脆的响,彩练前端的匕首应声落地。刚反应过来的众人一片大乱,其他的舞姬更是尖叫声连连。那刺客一个腾空转身,手里竟多了数枚银色的小针,我不敢怠慢,依旧挡在大哥面前,手中的长剑舞出了一道屏障,银针纷纷落地。反应过来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制服了刺客。
混乱,一片混乱。我站在大哥跟前,看眼下撞翻的桌筵,四处流淌的琼浆,散落一地的菜点和吓的瑟瑟发抖的男人和女人们。身后的大哥一声怒吼,殿里安静下来。一旁的吴王脸色煞白,直直的瞪着那名舞女。剩下的事,我知道不该是我管的。
年轻的皇帝不带感情的看了吴王一眼,转脸问那名舞女:“谁让你来的。”那名被扯掉面纱的女子,娇柔的如带露的荷花,眼底全是一片沉静,她微微一笑,抬起美目:“陛下还看不出来吗?”此时,朝堂下的宇文都督大声喝道:“大胆吴王,竟用此阴毒手段想谋害我王!你该当何罪!”叔父眉头一竖:“宇文大人,你有何证据!”宇文霸冷笑一声:“你所献的胡姬,难道还需要什么证据?”叔父正想辩驳。大哥手一甩:“都给寡人住嘴!”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哥又继续用他一贯的冷静问那刺客:“说出你背后指使的人,寡人不杀你。”那女子还是微微一笑:“陛下不杀我,不保证他不杀我。”说罢头微微转向叔父那边。大殿里一片哗然,我瞟见宇文霸嘴角扯出的冷笑,又看到叔父的怒不可竭。
宇文部从我高祖那辈就和慕容家是世敌,他们原来驻守辽东,正是高祖带领人马大破宇文部,之后辽东全归慕容。而宇文霸的祖父正是在那场战斗中被迫放弃辽地的宇文悉。只是收复以后他们归顺慕容,又主动和鲜卑人通婚,宇文霸更是饱读诗书,骁勇善战,位及霸州都督,但却始终和吴王不和。
我看看大哥,他紧锁眉头,继而又展颜:“不知这位美丽的刺客,你缘和得以混迹在吴王的舞群中呢?”胡姬淡然的脸上闪现了一丝不安,随即又落落大方的说道:“奴家本来就在吴王的舞群。”
大哥笑了下,看我一眼,我打量着这个娇媚的女子,十四五的年岁,柳腰盈盈一握,赤着秀足,指尖闪亮着豆蔻色,我扭头对叔父说:“吴王不会这么不仔细吧?”叔父双手紧握拳:“不知垂得罪了哪位大人要遭此诬蔑!”庭下有人抱拳出:“陛下,臣以为此事未必是吴王所为,试想吴王也是一代枭雄,怎会有如此下作的想法?就算如此也不会愚笨到把刺客养在自己队伍里,若是败露,就将万劫不复啊。”一旁又有人紧接着说:“此言差异,那若是行刺成功了呢?”先前的官相一时语塞,远一点,有个着青衣的大臣说道:“吴王德高望众,断然不是他所为。”宇文霸一声冷笑:“在座的哪一位又不是德高望众呢?”一时间,堂下竟然划分为两派,唧喳热闹声响起一片,反是那刺客倒被冷落在旁。
我皱皱眉,看着大哥,他也正看着我,不带一丝表情。
大哥一抬手,底下安静。大哥问我:“冲儿,你擒的人,你来处置。”
一切了然于心。
我抬手,剑尖在空中划出阵风,那舞女的头应声落地,连声哼都没有,飞溅的血划出一道妖异的弧线。堂下一阵惊呼,那女子的头滚出好几米开外,头上的银钗摔落,飞散开去,浅褐色的发沾着血,刺眼的红。我一动不动。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杀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而且是个不相关的女子,她只是枚棋子,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杀了她。
吴王和宇文几乎是同时叫出来:“小王子!”我看着他们,我说:“难道这女子不该死吗?”
大哥没动,眼皮都没闪烁,他大声说:“刺客已就地正法,今后谁再提此事,杀无赦,”然后他看着我,“慕容冲护驾有功,册封大司马,择日大典!”
轮到我发愣了。大司马?
所有大臣,包括叔父和宇文,都拱手:“参见大司马。”他们的声音拖的很长,我看见一片狼藉中,那女子还未阖上的双眼。
册封大司马的那日,是我第二次看见涟儿。在午后的院子里,看她对我回眸一笑。
仪式对于我来说只是累赘,在繁缛的礼节过后,我知道我已经掌握了这个帝国一半的命运。实际上我从未想过要和大哥为敌,虽然说这和我想当皇的梦想有所偏差,那又如何,燕只是十六国里面一个不大的国家,听说最美的是江南,那个地方叫东晋。
涟儿站在院子里,她对我说:“凤皇,你现在是大司马了呢,恭喜。”我点头,我说:“谢过清河公主。”涟儿不说话,她看着我,很久,然后说:“凤皇,你真漂亮。”
我知道我很漂亮,从生下来,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皮囊之下的心。大哥也许知道,他总是很明白一切。涟儿走近我一步:“凤皇,你和八岁那年成人礼的时候不一样了。”我看着她,我说:“清河公主才是真正的美人。”涟儿捂嘴笑起来,她修长的食指上戴了枚看起来不怎么名贵却又魅惑十足的玛瑙,红的滴血,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如同一粒渗入皮肤的朱砂。她从院子里走到走廊上,她问我:“凤皇,你想当皇帝吗?”
我的眼睛仿佛被阳光刺了下,我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涟儿那双看不透的眸子,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涟儿说:“先皇为何叫你凤皇?我喜欢你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也喜欢你的名字,涟儿,我的皇姐,慕容涟。如石子投入镜面般宁静的湖,散开的细小涟漪,在不声不息中,把美丽刻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