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9、第 9 章

　　她们抵达驿站已将将申时。盛素安一到客房就被白露催着喝药休息，等她裹着厚厚的棉被醒来，窗外还是暗沉沉的，雨没有停，反而更大了。白露不在屋里，白玉盖着衣服躺在软榻上，像是在睡觉，眼角却有泪痕。
　　盛素安愣了愣，白玉性子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平素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上一次见她哭，还是好几年前，祖母给她捉来养在院子里的兔子乱跑，被猎犬咬死了。
　　盛素安轻轻掀开被子下床，鞋子还没穿好，白玉就警觉地睁开眼，看到是小姐醒了，才放松下来，揉着眼睛闷声问小姐要不要用膳。
　　盛素安走过去把她揉眼睛的手拍掉：“怎么总是记不住？不要用手揉眼睛，你忘记前些年害眼疾时白露怎么训你的了？”
　　“好嘛！白露姐姐天天训我，谁能记得住她说了什么嘛！”白玉嘟囔着收回手，盛素安倒是笑了：“怎么，白露又训你了？说说，又是为了什么？若是她说的不对，我好替你训回去。”
　　白玉支支吾吾不想开口，看小姐似笑非笑盯着她，一点儿不给搪塞的机会，才丧气又心虚地低下头：“就是，刚刚您睡下后，白露姐姐去给大家配药嘛，本该我守着您，我……我跑去看阿念了……”白玉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快埋到衣服堆里了。好嘛确实是她不对……不该做错事抱怨白露姐姐……白玉只盼着小姐不要生气才好呢。
　　“阿念如何了？”盛素安笑容渐消，单单被白露训斥，还不足以让白玉偷偷抹眼泪。
　　“阿念…阿念不太好！呜呜都怪我贪玩，是我要拉她去赛马才会出事的呜呜呜………”白玉听到阿念就忍不住了，抱住小姐哭了起来。她好怕阿念会出事，她虽然看这个坏脾气的丫鬟不顺眼，但是两人这几日也算是玩伴了，阿念若是挺不过去，她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别哭了。”盛素安搂住埋在她怀里哭的伤心的白玉，拿帕子将她眼泪擦去：“随我去看看。”

　　阿念还在昏迷中。梁梓宁一直在旁边守着。盛素安来时，她还坐在床边给阿念掖被角。看到盛素安过来，她强颜欢笑迎来：“堂姐起来了，可感觉好些了？”
　　“只是有些受凉，已经大好了。”盛素安拉过她到椅子上坐下：“阿念怎么样了？白玉也一直担心着呢。”
　　梁梓宁见得堂姐，好歹找到了主心骨，忍了一下午的心绪，终于能找人哭诉：“阿念她，摔断了一条胳膊，脚也扭了。刚白露姑娘给她正
　　骨，疼醒了，问我是否毁容残疾，我都，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
　　原来，阿念坠马时下意识拿胳膊护住了头脸，万幸没有伤到脖子，只耳旁有点擦伤，肘部受到撞击，脚踝卡在马蹬里也扭的不轻。
　　盛素安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心里也有些难受。这趟出来，到底是为了她，她自是不愿有人在途中受伤。
　　梁梓宁趴在盛素安怀里，言语混乱地说着阿念，眼泪把她前襟都沾湿了：“梁家没了，我只有阿念了。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梁梓宁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家破人亡流落至今，只这个丫鬟自小相伴不离不弃。阿念是她阿娘捡回家的。十四年前，遂州水患，梁母组织镇上人接济流民，见到阿念就移不开眼。那会儿的阿念虽然逃难辛苦，但被娘亲保护的很好，脸颊圆润，眼神灵动，跟小时候的梁梓宁长的有七八分相像。梁母一看到就移不开眼。
　　刚好那会儿梁父在前线，梁母忙起来也不着家，想要为女儿找个玩伴，就把阿念母女带了回去，当亲生女儿养着。
　　阿念虽然性子娇，但从来都以她为先。她知道阿念留恋京都繁华安逸，却还愿意随她一路奔波回到动荡的雍州。阿念之于她，早已经是亲妹妹般的存在，她怎能接受阿念这么小小年纪，就断臂毁容呢？

　　“必不会有事，有我们在。”盛素安话语坚定，手上稍稍用力，让梁梓宁略感心安。刚好白露敲门进来，看到小姐在安慰梁小姐，也道：“梁小姐不要担心。阿念是坠马受惊加上着凉才会昏迷到现在。手肘的伤包上夹板修养月余就能大好，至于脸颊，多寻些祛疤的药物涂抹，不会留疤的。也是白露的不是，方才忙着给众人诊脉配药，没有同您交代清楚，白露给您赔罪了。”

　　梁梓宁不好意思地把头抬起来，连声说不必。刚才给阿念正骨时，白露似乎说了的。只是她那会儿太过悲伤，估计是忽略了。
　　盛素安哄着梁梓宁先用餐休息，让女侍卫尺素来替她守着，只要阿念一醒来，就去唤她。

　　阿念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盛素安正在窗边翻书，随行带的这些书都看了几遍了，她一边草草翻书，一边听着窗外刷刷的雨声，看着道路越加泥泞，担心着接下来的行程。

　　白露推门进来，带来了阿念苏醒的消息。正蹲在棋盘边自娱自乐摆图玩的白玉瞬间站了起来，连踢到棋盘，把拼了半天的兔子图案都弄乱了都没注意到，一心想冲过去看小姐妹。还没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扶着柜子来了个急转弯到盛素安面前，心虚地对上小姐投来的无奈视线：“小姐，我去看看阿念啦？”
　　盛素安在白玉起身时就放下了书，眼看着她飞奔而去又疾速返回，好笑道：“去吧，我还能拘着你不成？把咱们带的玉容膏拿一罐去，若有别的状况，速速来禀。”
　　“好嘞！”

　　白露看着白玉一阵风似的刮走，关上门，对同伴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很是无奈：“玉儿这丫头自从出京后就越来越跳脱了。小姐你也不说说她。”
　　“她还小着呢，在盛府时有林姑姑管着，出来了可不就玩野了？”盛素安笑笑，白玉今年才十四岁，她也想这丫头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总让她看着就心情开朗。“阿念那边如何了？”
　　“人醒了就没有大碍。这几日灌了几回药，风寒倒是去了，只是她那胳膊，到底是伤到了骨头，三五天的是好不了了，接下来，怕是没法跟着一起走了。”

　　盛素安揉了揉眉心，不再出声。过了会儿，白露过去一看，只见小姐单手支着额头倚坐在窗前，眼睛闭着呼吸绵长，俨然是睡着了。她拿了张薄毯轻手轻脚给盛素安披上，又关了窗以防小姐着凉，这才退到门口，默默守着。

　　阿念醒来后，最关心的就是这张脸。胳膊还能恢复，脸上若是留疤，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她正揪着梁梓宁衣服哭闹着不该跟着盛家出这趟门，白玉就带着玉容膏来了。
　　阿念声音不小，白玉在门外就听了个大概，但她本就觉得是自己带阿念跑马才害她受伤，这会儿又气又自责，只能憋屈地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进来后，她重重把药瓶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气鼓鼓又心疼地看着从她进来就闭了嘴的阿念：“这是我们小姐让我拿来的祛疤灵药，你每日早晚涂抹，这点伤，定然不会留疤。”

　　“哦。”阿念有些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干巴巴道谢：“那，阿念谢谢盛小姐了。”

　　白玉看她半边身子都包着板子，气也慢慢消散了，那股子内疚劲儿占了上风：“是我不好，我不该拉你去跑马的。你放心！以后我的月钱都给你！直到你伤好了为止！”

　　阿念醒来后，第一次找到了斗志，就是跟白玉斗嘴了：“才不用你的钱！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你没关系！不用你瞎操心！”
　　梁梓宁看着这两个冤家，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成熟的，都已经插不上这种孩子气的对话了！干脆，就把这间屋子留给她们两个，自去找盛素安道谢。阿念跟白玉凑一起，那鲜活劲儿立马就回来了呢！

　　梁梓宁的敲门声惊醒了盛素安，她愣怔着抬起头看向门口，薄毯沿着单薄的肩背滑落，声音还带着些没睡醒朦胧：“梓宁来了？快过来。阿念可好些了？”
　　“阿念一看到白玉就精神多了。我先替她谢过堂姐赠药，阿念正担心脸上要留疤呢！”梁梓宁出得夏京第一次行福身礼，起身后走到盛素安身边，自然地捡起毯子又给堂姐披上：“堂姐穿的单薄了些。近日雨水多，可要注意添衣。”
　　盛素安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又问：“白露可与你说过？阿念的伤，最好要静养，方能彻底痊愈。我们赶路虽有马车，但长途奔波到底是不利于休养。”
　　梁梓宁点头道：“我正想来说这事儿呢，白露姑娘已告诉过我了。可是…”梁梓宁想说自己是要来陪同护送堂姐的，这还没到目的地，怎么能就要掉队了。但是刚张开口，想到还躺在床上，胳膊缠满白布，包着夹板的阿念，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盛素安看出了她的犹疑，温声劝到：“不必担心我。此处离雍州不远，赵侍卫他们武艺高强，我定能安然无恙。但阿念只有你一个牵挂，你忍心把她自己留下吗？”
　　当然不能。梁梓宁歉意地看着堂姐：“那，等阿念养好伤，我再去找你。”
　　盛素安点头应允，道：“梓宁就陪阿念一起在尧城养伤吧。”尧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马车半个时辰就到。
　　盛素安应道：“好。待雨停后，让尺泽护送你二人去尧城安置。待阿念伤好，就传信给雍州大营，届时，自会派人前来接你。”

　　雨连绵下了四天才放晴。盛素安点了尺泽与尺素兄妹二人护送梁家主仆去尧城。刚依依惜别地送走他们的马车，就见到赵志飞派去探路的阿威回来，并带来一个坏消息——连日大雨引发了山洪，附近去雍州的官道已被冲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