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7、第 7 章

　　盛素安很擅长自娱自乐。
　　这十六年里，她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人，一把琴，一本书，就能消磨大把时光。

　　是以，离开智丘后，盛素安整日不是在马车里颠簸，就是在驿站里休息，连沿途城镇都不怎么进入了。
　　直到五天后，她们来到了绍原。绍原城内坐落着大夏国两座最有名的道场之一，上清观。
　　盛素安虽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但这几年受母亲熏陶，也养成了按时去太清观上柱香，给家人祈福的习惯。
　　这次途径上清观所在之地，合该去拜一拜。

　　上清观与坐落在夏京城郊的太清观不同，它就位于绍原城的正中心。绍原城以太清观为中点往四方延伸，越靠近中心，越是富贵豪权所在。
　　盛素安一行不想引人注目，在离道观两个街区处找了个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
　　次日一早，盛素安就带着几人赶早去上香。赵护卫与阿威随行左右，其余人扮成民众模样分散跟上，随时保护小姐安全。

　　上清观三面住的都是要员大户，只留了南面给民众进出，门口一大早就人声鼎沸，卖早点的，卖挂件玩意儿的，卖玉石法器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俨然一个小市集。
　　“小姐，这里真的跟太清观一样灵验吗？怎么看着不像呀。”稳重白露都忍不住问了句。
　　“对呀对呀！咱们太清观坐落东山，经受日月洗礼，从山脚就能感受到凝神静气之效，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摊位！一点都不宝相庄严！”白玉甚至都给激出了太清观信众的自豪感。
　　盛素安好笑地拿手指捣她额头，把她按的偏过头去直撇嘴：“宝相庄严是这么用的吗？太清观端于人前，是皇家道场。这上清观融于民生，是万民道场。二者为同一人所建，已传承了几百年。灵验与否不好妄言，却都是安抚人心的妙处。”
　　解释完后，又警告众人：“入观后，要心怀敬意，信与不信都要知礼数，切莫再口出狂言。”

　　梁梓宁不愿进去：“堂姐，我不信神佛。过门而不拜是为失礼，我就不进去啦！”
　　盛素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体贴地应允：“好，你与阿念就在此处稍待片刻。让赵侍卫留些人手保护你们，我们去去就回。”
　　“嗯嗯，刚好早上没吃好呢，我看刚才那个豆花摊子不错，我就先去祭祭五脏庙，你呢，就去拜拜姝天女，各行其是，也是自得。”梁梓宁冲堂姐眨眨眼，这一路上，她已经与盛府那个讷讷无言的寄住堂亲判若两人。

　　盛素安几人进去后，梁梓宁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看着香火鼎盛的道观，默默把胸口的淡淡怨念驱散。
　　年幼时，她年年为上战场的爹爹祈祷平安，爹爹还是身死沙场。后来，她又祈求道祖垂帘，保佑娘亲康复，娘亲还是追随爹爹去了。从那以后，她什么都不信了。

　　“小姐，走啦，道观有什么好拜的，从来都不准！亏盛家小姐还要一大早巴巴赶来，白费心思！”就剩她们二人，阿念喋喋不休的毛病又来了。梁梓宁作势拧了她一把：“就你话多！堂姐都说了是求个心安，与你又何干？你呀，真是平白长了张嘴！”
　　“哼！我要是不长嘴，心疼的还不是小姐你！”阿念才不怕她，小姐才舍不得自己哑巴呢！

　　太清观与上清观分别供奉着一对兄妹，天帝乙炔与天将乙姝。传闻，这是诸神时代最为璀璨的明星。在诸神落幕时，二人合力对抗天道，为各界万民开辟生路，而此间，就是留给人族的广袤天地。

　　盛素安喜欢看这些上古神话。幼时见不到母亲，她只知母亲是上阵杀敌的大英雄。听过祖母给她讲天帝与天将兄妹二人联手救世的故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心里母亲的形象，就是天女乙姝那般，红袖翻飞间，玉笛横绕，夺走敌人性命，护佑一方人民。

　　而这里供奉的天将，身着素白纱，黄金甲加身，手握红缨枪，眉目凛冽，眼神肃杀，与殿外的祥和气氛格格不入，又息息相融。
　　盛素安取过香，虔诚地跪下，不知是拜的座上的金甲天将，还是梦中的红衣神女。

　　她们从观中出来时，并未看到梁家主仆。赵侍卫招来人一问，原是去街角看热闹了。
　　盛素安找过去，只见离道观不足一里的街角，围了一堆人，阿念跳着脚想伸头看仔细些，梁梓宁在后边努力拉着她，不让二人被挤散。
　　等她们都走上前，却发现是一个女子在卖身葬父。这姑娘姿容清秀满脸泪痕，头缠白布身着孝服，身前是草席卷着的尸体，最上边放了张白纸，上书“卖身葬父”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地上零星躺着几个围观群众扔过去的铜板，交头论足声却不绝于耳。又是一出茶余饭后的闹剧。众人留下，也不过是想看看这姑娘的最后下场，甚至有人叫着：“怡红院的家丁刚跑出去啦！肯定是叫老鸹来买人了。”
　　又有人道：“邓家的小厮也刚走！这姑娘的姿色，说不好就被买回去做十二房老婆了呢！”

　　盛素安听的蹙眉。身边的白玉也伸手拽她，面露不忍。
　　盛素安拉过白玉耳语几句。不多时，阿威拿了一块碎银放到女子面前的地上：“这钱够安葬你爹了。回去吧。”

　　那一直跪的僵直的小姑娘仿佛被按下了开关，看着阿威，嘴唇颤动，突然对着阿威拜下去。阿威直皱眉，她本就跪在老父尸身后，这一拜，直接趴到了尸体上！
　　“快起来！无需你卖身与我。拿了银子自去安葬。”阿威转身就要融入人群中。
　　“侠士留步！”姑娘急急直起身子，往侧边膝行追赶，抓着阿威的裤腿苦苦哀求：“吕儿无能，却不愿得人施舍！侠士既然给了银子，吕儿就当为您做牛做马！求侠士给吕儿个机会，能全了忠义！”

　　阿威还年轻，一时没了主意，忍不住拿眼神去瞟盛素安。
　　盛素安示意阿威离开。阿威不再犹豫，也不接她话，抽腿就走。那女子被拖倒在地上，哭的凄惨：“侠士！爹爹从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求侠士带上吕儿吧！”

　　见人已经隐没在人群中，这姑娘突然又看向赵志飞的方向，确切地说，是看向被赵志飞挡了小半的盛素安：“姑娘！小姐！你也是女子，求求小姐成全了吕儿吧！就让我跟侠士一起，洗衣做饭，脏活累活我使得！”
　　“小姐！求求你救救吕儿！吕儿宁愿给您护卫做个婢女，也不愿给人做妾，更不能被青楼买去，这是要吕儿的命啊！”

　　盛素安有些后悔，该让赵侍卫跟阿威都穿便装的。路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有说这吕儿姑娘重情重义，实有担当，也有说这姑娘净挑软柿子捏，贪心不足。

　　梁梓宁挤到盛素安身边，扬声到：“既然人家拿钱给你葬父，你就不用卖身，还谈何入青楼做小妾？莫不是你怨恨别人出手相救，挡了你的富贵路？”

　　吕儿被噎了一下，复又言语凄凄：“小姐！您是贵人，也不能将奴家往地里踩啊！奴家只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失了爹爹，又被他们看上，奴家怎么逃得过！您何不高抬贵手，救奴家一把，要不，奴家，奴家只能以死谢恩了！”

　　梁梓宁被恶心的够呛，刚要接话，就被盛素安按住。盛素安从赵侍卫身后走出，眼神毫无波动地看向哭倒在地的吕儿，竟让吕儿有些瑟缩：“青楼楚馆也罢，以死谢恩也罢，都是你的事情。能判断出我等与那侠士一起，你是个聪明的。我想，你这样的聪明人，定舍不得死。”

　　围观人群中议论声渐小，更显出那吕儿委委屈屈的哭诉：“若不愿救人就到底，为何要与我银钱，给我希望呢？你真是好狠的心！”

　　“那银钱，只是买我心安罢了。接与不接，全凭你自己。要死要活，更没人在意。”这会儿的盛素安，冷清的像是一尊雕像，淡漠无情。她说完话，再不看委地呆滞的女人，转身离开。一行人今日已经出了太多风头，她已决定，晌午过后就启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