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17、第 17 章

　　巧蓉带了两个护卫，从之前相遇的地方一直追到城门处。榕城作为港口城市，交通便利，来往商客如云，寻常都不设宵禁，随时可以进出城门。

　　巧蓉没有下马，转手对着上前来查问的城门守卫亮出城主令，守城官兵脸色一变，立时就要下跪。巧蓉软鞭挥出，缠住他的腰把人拉直，问：“今晚可看到有马车出城？车上有几个孩子，赶车的是两个男人。”

　　守卫抱拳回道：“回大人，是有这么一辆马车，车内有两个不足一岁的小儿，和三个大点的孩子。约莫一个时辰前出城往西去了。”

　　巧蓉听到车内果真有婴儿，眉头一皱，难道真的被苏小姐说中了？她带人加快速度追去。好在她带的人里有熟悉追踪的，三人没费多长时间就追到了十几里外，车辙消失处果然是水神庙。

　　巧蓉挥手，阻止两人向前。那水神庙是个一进的院子，四四方方，周围的院墙墙皮剥落，南边的墙还塌了一半。正门处挂着的牌匾字迹斑驳，一看就是没人维护。

　　这倒是正常。城内碧水河岸旁边就有座官家建造的圣女庙，相传就是圣女坠魔，引得天雷绞杀，祁元帝在此建立圣女庙，希望借助人的虔诚祈祷消散圣女怨气，保榕城太平。城外这个，一看就是不知何人建造的野神庙，可能是为了收点香油钱，但建成后来上香的人太少，因此弃置不管。

　　透过坍塌处望进去，主殿内隐隐有火光，映着人影晃动。巧蓉纵身跃上屋顶，掀开一片屋瓦，往下看去。
　　这神庙内靠近神像的地方有不少铺盖，周围还有些锅碗瓢盆等杂物，看起来是有人常住。正中生了一堆火，八个头发乱糟糟，身上衣服条条缕缕的人围着火堆，分食着几个烤地瓜。看起来，应该是一群以这破庙为家的乞丐。

　　其中一头发花白的老家伙问道：“小八，去给他们几个送点吃的。老五，马车还回去了吗？”
　　旁边的年轻男人应声，从火堆里捡了几个地瓜揣在怀里出去。坐在老头对面的男人回答：“还回去了。多等一晚上要多给好几个铜板呢！等人凑够了再去租借不迟。”

　　旁边的中年男人接道：“老六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不用担心老六。他是个机灵的，去外乡收人比你们多花些时间正常。老五，你下午去了河边？确定是出问题了？”
　　老五就是晚上巧蓉看到的赶车人之一。他大口把手里的地瓜塞进嘴里，赶紧又伸手抓了一个，听到老乞丐问话，匆匆咽下去，说：“可不是！那段河边啥时候湿过地！你是没看见，那水跟雾气似的一点点渗出来，地上湿了一大片！但是我没看到最后，就被人赶走了，离开时还看到令尹都过去了，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看来那个后生说的不错。榕城将有大灾啊！”
　　中年男人拿着地瓜，半天没啃一口，眉头皱的死紧：“可是，老叔，咱真要把这九个娃娃扔给水神？这可是都是些小崽子啊！”

　　“蠢材！他们爹妈都不要，用你操心？能去陪着水神那是多大的荣耀！你以为，让他们这样无依无靠非打即骂地长起来，活成地沟里的老鼠，就是仁慈了？”老头拿起手边的木棍敲了中年男人一下，气的吹胡子瞪眼：“别忘了，你们都是我一个个捡来养大的！这破庙是咱们唯一的容身之处了，那些大点的孩子，愿意留下就留下。小的，不知事的，养着是累赘！你连个婆娘都找不到，还能把这几个娃子养大？”

　　中年男人，老三低下头，默不作声。
　　巧蓉一惊，这居然不是单纯的拐卖，怕是要把这些孩子当作祭品！真是好毒的心思！

　　她飞身回到林子里，打算先让手下守着这里。这庙里正殿加上侧殿，里里外外不过十多个乞丐，她带来的张三李四二人随便一个就能把人撂倒。但是听这意思，还有人没回来。不妨先让人守株待兔，她则赶紧去禀报主人，等人齐了一网打尽。毕竟，私下举行人祭可是大事，她可没胆量擅专。

　　巧蓉进城后，先去了碧水河岸。但祁夙风已经带人回府了。等她匆匆赶到府里，刚好碰到厉阳在找她。

　　祁夙风听到巧蓉的汇报，一天内第二次大动肝火，把手里的狼毫笔硬生生折断。榕城是他的属地，虽然他常在皇都，迟迟没有就任，但此地居然这么多祸事接踵而至！法阵受损，人祭，任何一件都能让天子震怒，他前脚请罪的折子刚写好，后脚就又有丧心病狂的人祭冒头！

　　祁夙风把断成两截的毛笔扔出去，吩咐道：“厉柏！带几个人跟巧蓉一起，把水神庙里的人全都押回来。记住，分批分头走，这件事要私下处理，不能惊动府衙。”
　　“是！”

　　他又重新取了支毛笔，在两封已经封装好的信封上分别写了“父皇亲启”与“国师亲启”，叮嘱厉阳：“你亲自把这两封信快马加鞭送去皇都，交到国师手中，请他代为面圣。”
　　“属下领命！”

　　等三人都出去，祁夙风在榻上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有些疲惫地弓着背，揉捏着眉心。这连番事情，让他太阳穴直跳，颇为头疼。

　　厉府的私牢最近人满为患，好不热闹。前脚刚抓了陈广建苏眠之，这苏眠之提出去了，陈广建自己住了没两天，又来了一批乞丐。这批人可是皮粗肉糙，厉柏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大施拳脚，谁知他把那烙铁夹板往老头前边一摆，剩下几个就争相求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撂了。

　　祁夙风不喜到私牢来，厉柏审完人后，整理好供述呈给自家殿下查阅。祁夙风在书案后查看供词，厉柏在旁边站着，都觉得心惊胆战。无他，这次的事，又发生在陈家商船抵岸之后。

　　这群人是这榕城的乞丐，城外水神庙就是他们落脚的地方。那个老乞丐叫李疆，以前是这城里酒楼的掌柜。这李掌柜年轻时心善，酒楼里客人吃剩的饭菜经常会细心包起来，给这些吃不上饭的乞丐饱肚。二十年前，他在夏国遇上了心爱的姑娘，就卖了榕城的酒楼，在平凹城定居下来。但他命不好。十几年前那一场大水，把李疆的妻儿都冲去了黄泉，唯独他活了下来。他不愿留在夏国，把所有身价换了张船票，回到榕城流浪。好在榕城的乞丐大多受过他照拂，看李疆已经无家可归，就把他接到水神庙住下。

　　李疆这十几年浑浑噩噩，枭亾河决堤是他多年的梦魇。是而，十天前一个后生在岸边嘀咕，说这榕城河畔眼看不好，不日便要重演平凹城的悲剧时，李疆立时便信了。

　　当年，平凹城决堤前，也有人前去疏散，但他们不信啊！几百年来，水在天上，人在岸边，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突然生变！但就是这自大，让他成了孤家寡人。这次，他绝对不会让悲剧重演！

　　李疆拦下那个后生，问他是怎么知道榕城要决堤的。那年轻人道：“老叟，你可别乱说！我从皇都来，是国师府里的小厮。这次，不过是国师算到，榕城这法阵支撑不了太久了，让我赶来看看情况。您有所不知，十几年前，国师就算到夏国那边的法阵出了问题，可毕竟是两个皇上，派去疏散的人说话没人信啊！”

　　李疆听到这里，更是对这人的话深信不疑：“那，榕城会怎么样啊？不会也像平凹城那样被淹没吧？”

　　“老叟放心，早着呢！我跟您透个底，这法阵刚刚开始出问题，就算不管，也要到十月大潮来临才会全毁呢！碧水河岸您知道不？您看着吧，这次小潮，碧水河岸肯定要渗水喽！但您别怕，只要控制及时，十月前肯定能稳住。”

　　李疆一想，十月，那可就剩半年了啊！平凹城修筑堤坝前前后后花了五年，半年，能干什么！他情急问出了声，那年轻人就开始哈哈大笑：“您说笑呢！咱这可是启国！怎么可能用夏国那种费时费力的蠢方法！找几个心思纯净的人献祭一下，这不就解决了嘛！”说完，这年轻人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嘴，支支吾吾就要告辞。

　　李疆哪能放他走，赶紧就好言好语把人请到水神庙里，问他：“小哥，你看，把我们这些人献给这水神可有用？”那后生嗤笑一声，道：“你们这老的老丑的丑，还这么大年级了心思不净，哪个正经神会要！再说了，这神像不过一个伪神，当然是要在碧水河岸献祭给圣女才有用！我跟你说，献祭就要选心思纯净的，每月九极之数，选在潮期后第三天的逢魔时刻从碧水河岸献给圣女，诚心祈祷，持续到十月，肯定就没问题了！”

　　“哎呀不跟你说了，我赶紧回去了，我家主子还等着我汇报情况呢！”那后生说完，就猴一样蹿走了，拦都拦不住。但这番话却在李疆心里扎下了根。
　　他对枭亾河又恨又惧，他在平凹的家已经毁于河水，现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生他养他的榕城也被大水吞没！

　　这几日，他一边让几个乞丐去各处收集孩子，或是青楼姑娘们生了不要的，或是乡下人不要的女娃娃，还有些天生残疾，被扔到城外山沟里的。他跟水神庙的乞丐们合计着，如果这个月小潮，碧水岸真的渗水，就按照那个紫衫人透漏的，等三天后从这些孩子中挑九个小的扔进河里。如果无事发生，那就拼了老命把这些没人要的娃娃们养着，左右都是件功德。
　　到了昨晚，去探查的老五果然看到，碧水河岸法阵开始渗水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献祭圣女，就被祁夙风的人一窝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