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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2025.11.12 ...

  •   从得知将要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脏就开始怦怦跳。每想起一次,就又被唤醒一遍心动。
      我以为这个现象会持续到见面。
      但事实上是,见面后更甚一万倍。

      .
      乔老师生日,我飞日本找他。
      “我计划11月‘顺便’去日本旅游,11月9日‘刚好’在大阪。”
      “你还真的要来啊?”
      “我跟你说的话哪次骗过你。”
      只身落地大阪,拉着行李箱,坐上电车。
      这个陌生的地方带给我一片茫然,我在想,他十多年前第一次降落在这片土地的时候,有多无助。
      他说他当时连手机都没有。
      我说幸好我有你。
      已经很晚了,他前脚离开公司,后脚就来接我,等了我一个小时,也安排好我的一切——精确到买什么票几点钟在哪站下往哪个方向朝什么样子的标志物走。
      东京时间0:50,我拖着行李箱迈下扶梯,滚轮骨碌碌,出站口,潮湿夜色里,远远看见他的侧脸。
      真的是他,他在等我。
      每靠近一步,心里的海啸就汹涌一分,惊涛骇浪,像月地距离引起的潮汐。
      我恍惚到不敢认。
      我是在做梦,是吗?不然我为什么会在日本,不然他为什么会来接我、为我打点上上下下。

      所有的忐忑装进包里,而包被他拎走了。
      留给我的就只剩悸动。
      我比他矮一截,乖乖跟在旁边,不敢太近也不想太远。
      “像做梦一样。”我说。
      “嗯?为什么。”他偏头看我。
      “因为只有梦里才能见到你。”

      我本来以为,都这么晚了,他可能只是把我安全送到酒店,安顿一下就不用管了。但。
      “今天吃饭了吗?”
      “我中午在北京吃了。”
      “这个时间很多餐厅都关门了。”他说,“我带你去吃饭。现在已经没有地铁了,吃完饭我打车送你。”
      天杀的,我后来才知道,这几公里打车折合人民币两百多,而他打车回去又要三百多。
      他打电话订餐厅,带着我落座、点菜,我从来没这么乖过,骨子里对于局面的掌控欲完全消失——因为此情此景我的能力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更因为他绝对可靠。
      ……偷偷说一句,乔老师说日语真的很有人夫感。
      他负责沟通,我就在旁边眨巴着眼睛观望,偶尔答一句“ありがとう”。
      吃的涮锅,和国内的不一样,非常清淡,小火慢煮。
      我一边吃着他涮好的肥牛片,一边认真地问:“ありがとう这么说对吗?”
      他说:“对的,非常对。但是有一点点问题。”
      “什么问题?”求知若渴。
      “ありがとう一般是熟人朋友之间用的。”
      “所以应该是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这个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他教过我。
      他笑了:“嗯。这次用法对了。但是念法又有一点像外国人了。”
      “好吧。”我也笑了。
      但从此之后,我自己漫游的时候,学会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他知道我喜欢酒。
      车停在酒店楼下,马路对面就是便利店。
      “酒吧营业的不多,我可以带你在便利店买一些酒回去喝。”
      环境和国内区别不大,走进便利店的那一刻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视线聚焦货架,才意识到——一个都不认识。
      他拿了个小筐,站在冰柜前一个个指给我。
      “这是日本的嗨棒,你可以买回去尝尝。”
      “银色的和金色的有什么区别?”
      “口感轻重不一样。”
      “那这个呢?这两个茉莉花有什么区别?”
      “这是茉莉花,这个是绿茶味的茉莉花。”
      “这个好好看!冬物语?拿一听。”
      “粉色的这个是桃子味的,你可能会喜欢,拿回去尝尝。”
      ……
      小小的筐里被我们一听听摆满了酒。
      我小小的旅程被这段琐碎无意义的对话填满变成了生活。

      曾经,要比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早很多,我和他说:“有理论依据表明,废话说得多的人幸福指数高。要不要和我一起当幸福的人。”
      他答:“好啊。你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
      这一次,我又和他说:“你知道什么是浪漫吗?”
      “什么是浪漫?”
      “浪漫就是,没有用的东西和没有用的话。生日快乐,现在我说了一堆没有用的话,然后给你送了一堆没有用的东西。”
      是他的生日礼物。
      “谢谢。所以现在是浪漫。”
      “是的。”

      我的感情一直都在打明牌。
      给他的长达三千字的信里,也明确讲了——“我不喜欢模棱两可,我知道打直球很可能把人越推越远,但我做不到像钓鱼一样,我喜欢就是要说的,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真的喜欢。”
      我说:“我想追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出什么改变,更不想约束你。我只是需要得到一个「许可」,让我从「我想爱你」变成「我可以爱你」。我的幸福是爱人本身。”
      他也明确地说了:“即便你这样想,但我也会有我的顾虑,我现在太忙了,我没有时间去想别的,我会觉得我在耽误你——不管是不是真的耽误,但我会这样觉得,所以我不能耽误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太明白了,我甚至为我们的思维模式相同而感到轻松。
      因为我也是个这样的人。
      很多时候所谓的为别人考虑,那些冠冕堂皇的伟大,本质上是一种自我平衡,是为了成全自己脆弱的私心。最重要的是,我们是这样的人,但更能够跳出这件事本身去拆解它的底层逻辑,客观摊开来,彼此明白,不遮不掩,你情我愿。
      “我不能和你交往。”
      “我知道。”
      “你也能接受吗?”
      “我能。”

      何况,月亮不就应该挂在那里吗。
      摘下来就不叫月亮了。
      他只要在那里待着就好。
      而我只负责向着地平线,像夸父追日那样,追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我要的不是月亮。
      我要的是我能走下去。

      乔老师总说他很忙,他也确实很忙。
      白天一大早去公司,晚上又来接我、陪我到凌晨。
      “你明天有安排吗?”他问我。
      我当然没安排,我难得没有任何计划。或者说,我的计划就是,时间全都围着乔老师,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就找他见一面。
      “那明天我带你去京都玩吧,今天早点睡,明天一点左右我来接你,我们去三个地方逛一下,不过下午五点半我要开个会……”
      “等、等等,你是说,你明天带我出去玩?”
      我懵懵的,他轻笑反问:“不然让你自己玩吗?”
      他每次一这样笑,我就感觉颈侧脉搏被他摁住,错拍的心跳暴露无遗。
      我没想过,在他的概念里,他默认我来日本,他是要陪我的。
      我的计划里,明明只想见他一面,就够了。我知道他忙,我怕打扰他,我原本真的就是想自己玩的。
      他来接我已经是超预期,现在他还要陪我。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
      一觉睡到十一点,差点睡过。
      起来洗个澡护个肤,挑了身最满意的穿搭,打了个小猫领带。
      而他甚至会把我的出门时间计算在内,我什么都不需要管,因为——“别着急,我告诉你要出门你再出门就好了。”
      他怕我等。
      所以变成了他等我。
      他给我发了淀屋桥站的地址,我走过去只要八百米。
      我路痴,连怎么进车站都得录个视频问问他。
      然后我就又什么都不需要管了,因为——“下车站以后拍个照片我看看位置。”
      他知道我找不到。
      所以变成了他找我。

      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正在低血糖,试图从便利店买到小甜水。但是没找到,只找到绿茶、乌龙茶、各种茶。
      我委屈巴巴朝他控诉:“这里的饮料都不甜!还有昨天那个酒,我打开一听嗨棒,喝了一口,苦的!赶紧开了一听茉莉花,结果茉莉花的酒也是苦的!我干脆把买的绿茶饮料拿出来了,然后绿茶更苦!”
      “因为这都是真的茶。”他笑着带我去另一个售货机买了果汁。
      坐地铁要买地铁卡,他领着我一步步手把手教。我站在机器面前,准备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操作!然后就被日语攻击了。为了挽尊,手忙脚乱迅速点了English按钮,还好英语看得懂。
      太蠢了。
      我想起前一天晚上在机场疯狂迷路,终于坐上巴士到T1花了好久,然后找电车又花了好久,23:19狂奔到站台,但还是错过了23:20的车!只能赶上23:55的车!害得乔老师多等了我好久!
      我一直在道歉,他一直在安慰我,还一直无微不至地耐心教我,没有一句说教,更没有一句指责。让我一直很愧疚。
      此刻,日元塞进去,地铁卡弹出来。
      新一轮的愚蠢总算告一段落。
      我取上卡,垂着眼睫快速调整状态。
      然后就听见他在我旁边温柔地说:“昨天你学会了坐电车,现在你学会坐地铁了。”
      现在你学会坐地铁了,小朋友。
      拿着钱夹的手忍不住攥紧,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的心情。
      已经超出了心动的范畴。
      他只用一句话,就把我所有令人发指的蠢事变成了一堂温柔的实践课,而他是我最宽容的老师。

      到了京都,吃了拉面,又在街上走了很久。
      这里的雨不像北京的那么急头白脸砸人,导致我误以为它温和,实际上细细密密下得特别大,我的小羊包包惨遭荼毒。
      雨停以后,他带我走到花见小路。
      算是个景点,很多外国游客,不同肤色不同语言,我还听见了熟悉的中文。
      亲人,友人,爱人。
      很热闹。
      “走路”本身是没有意思的;“散步”要比走路好一些,区别是多了一份心情;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散步,那就该叫做“约会”。
      我来到你生活的城市,像你当年一样茫然陌生,然后被早已不再茫然陌生的你,带着走一遍你走过的路,新的脚印覆盖旧的足迹。
      这一段路甚至没有目的地,那就只有足迹了。
      这还不叫约会吗?
      并肩走着,胳膊碰在一起。
      我指尖试探着滑进他手心戳了戳,划两下,再顺势勾住他小指,就这么轻轻挂住,不用力,也不强求,一晃就会掉的,掉了就当没发生过。
      但走路就是会晃的,人潮拥挤。
      晃了一下。
      松开前。

      他牵紧了我的手。

      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握住,就不会掉了。

      心脏烫烫的,痒痒的,就像将落未落的泪水那样,满溢着模糊的情绪。
      人类指腹的触觉是最敏感的,温热的力度,连着心口一起泛麻。

      人多拥挤,没法再并列,手自然而然要松开。
      ……也好,别贪得无厌。
      他刚才不好意思拒绝,这下总可以……
      还没等我恍神,刚才牵住我的那只手,已经主动搭上我的肩膀,捏捏,把我护到身前,不松开。
      要更用力,像在反驳我那0.1秒的揣测。
      “小心一点。”

      我真想问问自己,这些微不足道的接触到底为什么总让我心率失衡。
      于是我自己也反问我: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为什么以前哀求都求不来。
      我只是想,也被主动靠近,让我知道我不孤单。
      我其实不喜欢主动的,我也不想走九十九步,是我没办法;
      他走不了九十九步,但他愿意一直比我多走一步,他在想办法。
      我讨厌求而不得;
      他没让我求。
      我讨厌要;
      他直接给。
      只要不宣之于口,我们就一起钻原则的漏洞。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们坐在水烟吧的落地窗边,看雨水打湿河流,暖和的室温把交谈烘干,天色渐晚。
      这种沙发椅真舒服,以后要往我的小家里买一个,我可以靠坐着码字一整天。
      我喜欢听他说话,即使已经完全了解,也愿意再听一万遍。
      他说:“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也许和一部分人相比,我确实坐到了这个位置,但圈子再往上走,我就又不值一提了。”
      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大的成就,或者说和别人相比较是什么结果,而是喜欢你的气质。”
      喜欢经历了所有以后堆叠成的今天的你的气质。喜欢你本身。
      “嗯……也可以说你是我水仙的代餐。”我说,“你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你就是我想成为的人。我经常想,如果我足够强,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吧。”
      我看他,像站在时间的上游,眺望理想的彼方。
      他看我,或许也像站在阅历的山巅,回首来时路。

      同为entj的典型,我们相似度很高。
      我对外投射的习惯,即是我对内渴望得到的;他和我具有相同习惯,于是满足了我的全部渴望。那是由每一处细碎的不足为题的渺小星光,所构成的浩瀚银河。每一处都不足为题,每一处都不可或缺。
      明明很早就已经说了五点半要开会,但眼看时间快到了,他还是会再一次提前告知:“再过十分钟我就去开会了,你在这里等我,我结束了来接你。”
      这样分别时就有时间准备挥手。
      我不喜欢突然的离别。这很矫情,可对我来说,毫无征兆地离开就像是对我厌倦到可以随便丢下。这是很隐秘的感性支点,早就和其他情绪一样被我遗忘在角落了。
      只要没有情绪,就不需要被照顾情绪。
      但他从来不会。他会计划,他会安排,他会告诉我他的计划,告诉我他的安排。
      “还喝点什么吗?现在点。”他把菜单推给我。
      “我想喝果味的,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指着日语菜单,坐等翻译上线。
      “这有个芒果味的,要不要尝尝?”
      “要!”
      ……
      “我大概半个小时结束,账我结过了,我和店员说了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儿,水烟我让她加了料可以多抽一段时间。我开完会告诉你。”
      而我心甘情愿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好!那我等你通知~”
      虽然最后有点变故,他一个半小时才开完会,给我发消息。但我没有觉得无聊,没有分离焦虑,没有不安。
      因为我知道,我存在于某位entj的安排和计划之内。
      那和在他的心里有什么区别。

      “刚结束。你先从店里出来,到来时那个小路口吧。”
      我无条件服从,背着小羊包包,像个可耻的傻白甜,走过的路还能走反几步,一共不到一百米,还得努力张望着判断标志物。
      我猜他想象到了我不认路,但我猜他没想象到我有这么不认路。
      很好,就是这个路口。
      四下寻觅,他还没到,但我找到了——抹茶!!!
      耶耶耶!
      我正要买,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板子上的字。用了百度翻译和没用一样,给我翻译出来一堆火星文,那是人话吗?
      我站在板子前挠挠头,一个个输入日语翻译,还是看不懂,又挠挠头。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曾经引以为傲的自理能力现在为0。乔老师带我坐车,教我买票,领着我吃饭,负责所有事,连账都是他结。
      这居然是我第一次自己处理问题。
      唉。
      算了,不识字我还不识图吗?
      我认识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
      虽然不知道这个冰淇淋下面写的三个种类是什么意思,但是鼻子底下有嘴。
      “Excuse me,”排队排到我,我顶着一张三好学生乖乖脸,凑上去指着菜单上的「伶」、「希」、「王」,礼貌装嫩,询问:“Could you tell m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is, this, and this? ”
      一定要听得懂英语,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对方:“#@%'&死的龙。”
      我:“……”
      好了,她听得懂我说的英语。
      坏了,我听不懂她说的英语。
      “……Sorry? The difference is……?”
      “死的龙,死的龙。”
      “……?”
      死的龙?谁死了?什么龙?谁的龙死了?
      死的龙、死的龙、死的龙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打算放弃,随便选一个看上去最基础的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
      Strong!
      Strong!!!
      就是抹茶浓度呗。
      那我选个中等的,嘿嘿。
      付钱!
      我睁大眼睛,像只等开饭的小动物,目不转睛看着店员把绿绿的抹茶在小碗里抹抹抹,最后倒在冰激凌上,插上小勺递给我。
      耶!!!
      开心!!!
      哦哦哦耶耶耶。啊哈哈哈哈。
      很简单很纯粹的开心,因为买到了好吃的,因为靠自己买到了喜欢的好吃的!像个雀跃的小朋友。
      紧接着,一转身——
      乔老师温柔地注视着我,带着一点浅笑。
      小小的门脸,小小的玻璃门,十米距离,就在门外。
      撞进我眼底、心里。
      玻璃里映着暖灯,玻璃外泛着冷雾。我怔怔地和他对视,嘈杂人声为我的心跳留白。
      我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
      他就站在那里,没有进来替我处理,没有进来指手画脚,就站在我身后几米,温柔地看着我的背影。
      看我手忙脚乱,看我扬扬得意,又看我笑着小跑到他面前。
      “第一口给你!”
      “我不吃,太甜。你慢慢吃,吃完我们进车站。”
      “好~”
      “好吃吗?”
      “好、吃!”
      我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刚开始挺甜的,为什么越吃越苦。”
      “因为冰淇淋被你吃没了,只剩下茶了。”
      “像我的人生一样。”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年。”
      “先甜后苦。”
      ……

      我开始怀疑,你的眼神那么温柔,到底真的是因为你的眼睛本来就温柔,还是因为,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晚上不能陪你了,回去要处理今天的工作,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好好吃晚饭。”
      明明他早就说八点半要回家处理工作,为了带我去商场,现在已经九点了。他总这样,陪我要比口中的计划更久,所以我从来没有过分离焦虑,小情绪被哄得很熨帖。但他呢?
      “那你呢?回去点外卖?”
      “嗯。”
      “我可以给你做。”
      他轻笑,“算了。我现在想不了别的事情。”
      我也轻笑。“我知道。”
      从京都回梅田,列车半小时。
      “我休息一会儿。”
      “你睡吧,到站我叫你。”
      “只是闭目养神。可以听见你说话。”
      但他明明还是睡着了。
      我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我知道他很忙,我知道他很累,一直都知道。
      工作一整天,但还是夜里来接我,陪我到凌晨三四点;休息日也有那么多工作要处理,但还是暂时搁下,陪着我,必须要开会,也陪着我,最后累到坐在列车上睡着。
      明明,明明。

      我记得他的手搭在我后背的温度,轻轻落下,克制揽在我腰上。那样骨节分明的手,一寸寸,足够掠过我大半截腰,衬得我从身体到心灵都幼小。
      我记得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气。
      你明明也压抑着。
      对吧。
      但你太成熟了,你太清醒了,你总放弃。
      没关系。
      我不成熟,就由我来不清醒,我不放弃。

      车站人多,形形色色来去拥挤。我牵着他的手,紧紧跟着他。
      他把我送到了最后一站换乘,和我相反方向。
      “去吧,我看着你上车。坐一站下车,就一站就下哦,别坐过。下车以后,从这个方向出站。”他指了指,生怕我连出车站都不会。
      “好。”
      直到列车关门,才阻隔了我的目光。

      .
      我8号深夜抵达,他接的。9号一整天,他陪的。已经是奢侈。
      他说了,他10号要出差,我问去多久,他说两三天。我知道。
      他问我几号走,我答12号晚上。他知道。
      但是半天过去,再提起出差,“我10日就得出差了”,变成了“我11日尽量早点回来,晚上来陪你”。
      我很惊讶:“你不是要出差三天吗?来得及吗?”
      他答:“前两天是一个地方,第三天是一个地方。我可以第二天专门回来一趟,第三天再去。”
      我说不出话。
      我知道那个路线,绕远的。

      我总说是我在追他,但我真正为他做的事几乎没有。他总说不能和我交往、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但他一直在付出。
      我真想拿枪指着你,逼问你到底在不在乎。
      但要是真把枪攥到我手里,我恐怕也只会对准我自己的太阳穴,用子弹发誓我在乎。
      和我得到的一切相比,这个答案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了。
      你的心要好好放在你的胸膛,我不逼你。
      我把我的心给你就是。
      一样的。没区别的。它们同频跳过。

      .
      没有乔老师的我像个弃婴。本人一向自认为逆商八百、处理问题三下五除二,没想到被日本地铁线路狠狠暴击。
      晚上八点,乔老师出差一半,马不停蹄到车站来捡我。
      “我马上到了,你在哪里。”
      我不敢动,就在原地拍了一张地图,乖乖等着。
      “我在这里。”
      然后我就盯着地图,开始逐字翻译钻研,试图靠自己搞明白它的规律。

      “走吧。”
      肩膀被拍拍,我吓一跳,倏地扭头。视野里闯入他的脸,眼底立马亮起来。
      “你来啦!好久不见哦。”
      “久吗?”
      “久。已经有三个秋天了。”
      我挽住他手臂,小碎步跟在身侧,惨兮兮地告状:“我跟你说我今天特别伤心……”
      指控这个坏地铁如何如何害我迷路,而我又如何如何抵达目的地,最后如何如何发现目的地选错。
      他一边听一边笑。
      算了,你笑了的话,我遭罪就遭罪吧。

      他今天回来是为了带我去买东西,他要我列了个清单,我们一起去买。
      我问:你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嘛?
      他答:还有,买完我再回去就行。没事。
      不敢想象他有多累,明天一早八点就又要出差了,今天回去还要工作。
      “我们去的唐吉诃德是24小时的,先带你吃饭吧。”
      我受宠若惊,小心地问:“不用早点回去吗?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会。来得及。慢慢吃。”
      我挑了一家上次没吃成的烤肉,有乔老师带路,我们极其顺利就落座了。
      “耶——”我很开心,已经和他熟悉到了能满嘴跑火车的地步,我指着菜单上的Kobe Beef,“科比牛肉!”
      乔:“……神户牛肉。”
      我:“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上次涮锅一样,上次他负责涮,我负责吃;这次他负责烤,我负责吃。
      其实我只是想录一下视频,随手录一下在吃烤肉。他没注意到我的镜头,正巧把第一块烤好的夹到我碟里,“可以吃了。”
      我莫名耳根发烫:“好。”
      后来这段8秒视频被我反复观看。
      “好吃吗?和北京的比。”
      “好!吃!”
      好吃到我的饭量都提升至1.5倍。

      凡是我和他一起消费的,他就没让我结过账。我不想花他的钱,尤其不想这么理所当然花他的钱。我现在终于学会结账了,酒足饭饱,我不敢耽误他回家,借口上厕所,刷卡付钱。
      五六千日元,不算少了,如果又被他请了我会内疚死的。一次五六千没多少,但好几次呢?每一次呢?
      幸好,这次。

      唐吉诃德的东西确实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拿着我列的清单,帮我一样样找着,找不到就替我询问staff。
      我们就这样从一楼转到二楼、二楼转到三楼,我紧跟着他,东问问西问问。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饼干吗?硬不硬?”
      “这是唇膏吗?我怎么看着像电子烟?”
      ……

      “这啥啊?”
      路人这句话出来,我愣了一下。我听懂了?中文?
      扭头看见几位中国游客,大姐姐或者叫阿姨。
      “诶,你们会日语吗?你知道这相机在哪吗?”阿姨打断我们的谈话,问乔老师。
      乔老师没来得及回答我,先对她说:“我帮你们问问吧。”
      我只好等在旁边。
      去而复返,“这里没有相机了。”
      阿姨说:“那你再帮我们问问哪儿有这相机可以吗?”
      我们刚刚一直在到处找staff,这里的staff比较消极,常常问不出东西,我们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转头去问了,问完一个人问另一个。
      “谢谢啊,可算找到一个会日语的了。”阿姨朝他笑,特别高兴。我也只能跟一句:“是啊,稀缺人才。”
      乔老师回来,表示这里相机都没有了。
      “那你能帮我们问问什么时候有吗?明天能有吗?”
      他没怨言,把我撂在这,又去了。
      姓乔的,你个该死的古道热肠。
      “明天早上可能有。”他说。
      “明天早上几点能有啊?你帮忙问一下呗。”
      他就这样和她们沟通。
      我自认为是个没有嫉妒心的人。这二十多年,我只活我自己,也只允许我自己评判我自己,不屑于与旁人相比较,我以为嫉妒来自于低级无意义的世俗竞争。
      但是这一刻,我目睹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别人,没来由地对对方抱有了恨意。
      我想把占有你时间的人都抹杀。
      我嫉妒你目光里多容纳旁人一秒。
      我恨死了,你再看她,你再理她,我就……我就把我的领带扯下来,把你的眼睛捆上。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我应该先让她们再也说不出话。
      我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心疼。
      我都不舍得挥霍的时间,你自己凭什么不在意。
      能不能把你的善良只交给我,我发誓我会做天底下最善待你的人。

      乔老师去找staff了。
      阿姨们和我聊天:“你日语也挺好的吧。”
      我无奈笑了笑否认:“我日语倒欠霓虹国两级,完全不会。”
      “你是来这里上学的吗?”
      “没。我是来找我……找、找他的。”
      差点顺嘴说成我男朋友。
      话还没掉地上,乔老师突然从货架后面回来了,我无比紧张,赶紧解释刚才的对话,当笑话讲。
      我可不想被他当成背后乱说的人。
      阿姨们问他可以去哪里买相机,他推荐了一个地方,本来想打字,发现对方手机输入法里没有日语,只好语音输入,但是对方操作不当,说了好几遍都没输入进去。
      我轻轻牵着他的袖口,不动声色地在他手心戳戳、戳戳,越来越用力,暗中宣泄我的不满和醋意,又像某种催促。
      浪费了大半个小时,已经九点多了,终于处理好。
      “拜拜~”我挥手道别。阿姨拍拍他,热情地笑着说:“你女朋友真漂亮,看着可有气质。”
      我:!!!
      脸红的瞬间,躲到货架后面去了。
      我听见他温声解释:“不是女朋友。”

      “看一眼清单,还有什么没买的?”
      他找到我。
      “哦,我看看……”
      我的清单里,有「任务」和「非任务」之分。
      「任务」就是指被告知必须要带的东西;「非任务」则代表是我自主想要买的东西——比如给妈妈的招财猫,给奶奶的保温杯,给姥姥的速效救心丸,给姑姑的眼药水,给表弟的玩具,给小妹的库洛米,给好朋友们的不同礼物……
      按顺序标好,给谁的也标好。
      “性价比的话,这俩你不如一样一个。”他拎着筐,看着我买的两份一样的甜品。
      我笑笑,摇摇头:“你不知道,我在端水。”
      我连我自己手机上的列表排序,都不敢先写完一家再写另一家,而是穿插着。
      我端水端了一辈子,早习惯了。

      此刻,待办事项被一行行划去,给她的、给他的、给她的、给他的、给大家的都买了。
      最后一行,写着:Shiro香水,给我自己。
      “还有什么没买的?”
      “嘿嘿,还有一个给我自己的香水。”
      “嗯。在一楼,我们下去找。你这个牌子有点小众啊。”
      “是吗?可能吧,我听说是日本本土的,好像很好闻。”
      他平时不用香水,但他知道我喜欢香水、香薰。
      我还给他送过一个香片,是我常用的,玫瑰的。
      我喜欢香香的东西。

      我们抓紧时间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找到我想要的牌子。九点多了,很晚了。
      “算了算了~”我晃晃他的手,“不要了,我们去结账吧。反正是给我自己的,不是必须要买。我也只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奇而已。”
      说想要,我可以想要;但要问是不是必须,那当然不是。
      我一直这样,很少有东西能拴住我。
      欲求太多,走路会变慢。
      尤其是现在,我得快点走。乔老师还要回去处理工作,然后休息,明早出差。
      至于我,又不是只来这一次日本。

      结账柜台,一样样东西打包,一万多日元。
      办免税,给护照,递信用卡。
      快快快。
      “不好意思,这张卡不是您本人的名字,用这张卡支付的话没法免税。”
      “?”
      坏了,这张卡是我妈的名字。
      我赶紧看看钱包,现金不足一万。早知道不一直花现金和卡了,应该留着钱先刷信用卡的。手忙脚乱看一下卡里余额……
      乔老师说:“一千多人民币,要不我支付宝先转你……”
      “不不不!”那怎么行,我问收银员:“免税免多少?”
      “百分之十。”
      “哦,就免个一百多块钱。不办免税是不是就能刷卡了?”
      “对的。”
      “直接刷卡!”
      我松了口气。
      快快快,乔老师要回去休息,快快快。
      虽然非常不舍得,吃饭都想慢点吃、逛商场都想慢点逛,但是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乔老师要早点回家。

      付完钱,拎着袋子,我们坐扶梯从三楼到一楼。我不舍地挨着他。我明天的飞机回国,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高兴了?”他忽然问,垂眼看向我。
      “啊?为什么不高兴。”我有些无辜。
      “比如……免税没免成,不高兴了?”简直像胡乱编的。
      我没反应过来,“那倒没有。一百多块钱而已。”
      他说:“我还有个东西要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又可怜巴巴地问:“我可以陪你一起吗?”
      “可以。”刚说完、刚指了一下储物柜的位置,又改口了:“不,你就在这等我吧,你拿着东西进不去。我待会儿会从这里结账出来,很快的。”
      “好吧。”

      我又变弃婴了,张望,张望,等好久,等不到,低头玩手机。
      行人来去。
      终于。
      “给,”他匆匆找到我,一手揽过我肩膀,“你的生日礼物。”
      猝不及防抬眼,视线从铅灰西裤,落在他递过来的小方盒上。
      “我……啊?”我懵住,仰头看向他,一时间变成哑巴。
      “香水。”
      Chloe,玫瑰、雪松的。

      是觉得,我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没给自己买东西,所以受委屈了?
      还是觉得,我想要香水,没买到,所以遗憾了?
      或者别的什么?
      不委屈的,哥哥,我不遗憾。
      至少,在你把我的情绪单独捧起来捂热之前,我都忘记了这些情绪是什么样子。我没觉得我需要不高兴。都怪你提醒我,现在捂化了吧。
      我的眼泪原来有标价,至少这一滴值一瓶香水的价格。

      “为什么……?”我说不出话,只能湿漉漉地望着他。
      “你给我送了那么多生日礼物,我也要给你生日礼物。”
      烂理由。
      “我根本就没送你什么,而且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
      “不,那不一样。”
      他拍拍我的肩膀,往前走。
      “我本来都看好款式了,进去买了就能出来的。但是拿货要找店员,店员不在,我找了好久,所以才这么晚出来。”
      我不再顾忌,牵紧他的手,仰望他侧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偏头和我对视。
      我又说一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对视,用力点头。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走两步前面就是地铁站,即将分道扬镳,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他问我:“你自己能回去吗?”
      一站地铁而已,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弱,也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不假思索,表现得信心满满:“能!”
      他听了,意外看向我,微微挑起一点眉尖,温柔的眼睛似笑非笑,又问了一遍:“嗯?能?”
      “!”
      心念电转,我瞬间改口:“我能但是……我不想能。我不能我不能~你陪我好不好。上次买的酒还没有喝完。”
      他这才笑起来:“那走吧。”

      我喝着酒,靠着他,听他分享他来到日本之前弹的吉他、唱的歌,十多年前的音质,模糊掉时间的缝隙。
      那一年我在做什么?我在敲马林巴。
      我看了一段又一段他弹钢琴的录像,看到他在我这个年纪时的照片。
      那双漂亮的手现在在做什么?在被我牵着。刚才在做什么?在给我烤肉,给我拎东西,给我递上我的礼物。
      “你明明音乐那么好,最后没选择走音乐这条路,会遗憾吗?”我问。
      “不会。我会很庆幸,庆幸这些事情年轻的时候都体验过了,庆幸我家里会支持我学各种乐器。”
      “那我在这一点和你相反。”我无奈勾唇,“如果我曾经在一个领域有过成就,最后只能让它成为过去,我会非常意难平。”

      东京时间2:00,三十八万平方公里的日本,我们在十几平米的静谧角落聊着小小的过去。
      你知道吗。
      你已然风平浪静的岁月,于我而言正波澜壮阔。
      你犹嫌不足的今天,是我未能企及的来日。
      算了,你知道的。

      又一听酒仰头干了,易拉罐放到一边。
      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又提起。
      “我不能和你交往,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说了很多遍。”
      “对,我说了很多遍。”
      “我也回答了很多遍——我知道。”
      一句一句,他声音很轻;一句一句,我声音也很轻。
      “成家立业这个事我现在只考虑立业,成家我已经不打算了。”
      “我知道。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一个人本来就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事业和人生,我也一样。我喜欢你也是在我实现我人生的基础上。”
      “你现在还年轻,这样,对你不好。”
      “我没觉得。”
      “我们没有结果的。”
      “我知道。不影响。”
      “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这不是一句质问,是询问,他很认真地在询问。
      酒精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红,还有眼睛。
      指腹擦拭过他发烫的脸颊,亲昵抚摸过眼尾,我轻声答:“结果重要吗?最近流行一句话——你看书只翻最后一页吗?”
      “……”
      “而且——”我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你所有的一切选择,我高度理解。所以,你只需要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选。”
      “……”

      .
      “求你……”
      临别时,我在他侧脸落下一个虔诚的吻。别推开我。
      暖调灯光在他眼睫的缝隙投下细碎情绪,波光粼粼。末了,他低头,轻轻地,捧着我,轻轻地,也亲在我侧脸。温柔,柔软。在原则的极限点到为止。
      走了。

      他的离开总是比给出的预期要晚,总留到最后一刻。
      就像他现在,明明要转身,目光也迟迟没离开我,藕断丝连,深深望着,直到被门隔绝。
      走了。

      乔,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经常和你的嘴,说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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