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云墨歌吟

55、无端等候

　　“哥哥，你们还要考几天啊？”在自行车后座的梓晨问着。
　　“明天一天，后天还有半天。”
　　“这么久哇？”
　　“刷刷的就过去了。”
　　梓晨一只手抱着云凡腰间，另一只手撑着太阳伞。
　　天上的阳光那么耀眼，自行车掩隐在太阳伞的阴影之下，地面焦躁不安，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夏日氛围。
　　吃过晚饭，云凡闭门复习。
　　梓晨在客厅的沙发上，被周盈再三叮嘱不准进去打扰云凡。
　　窗外宁静，云凡复习到一定程度，有点烦闷。他往后仰头，靠在椅子背部，下意识向左边伸手，却没有梓晨。
　　也是。
　　如果小孩在的话，可能不用自己伸手，在自己朝后靠在椅背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跑到自己腿边坐上来了。
　　每次自己有靠椅背这个动作，接下来就是放下书，听会儿音乐或者干脆点闭眼休息。然后他喜欢抱着梓晨，小孩身上轻巧淡然的奶香味会勾勒起疲倦的神经，在小小的卧室里，企及天穹。
　　云凡起身上个厕所，在开门后则是小孩凝望着自己的画面。
　　“哥哥。”梓晨拉着云凡的手，刚上完厕所，手掌上还带有自来水的凉意。
　　“怎么啦？”云凡蹲着，他喜欢和梓晨平视，能看着他深邃的眼神中，流动的感情。
　　“妈妈说……妈妈说今天晚上不能一起睡。”梓晨嘟着嘴。
　　“为什么啊？”
　　“怕我打扰你。”梓晨松开手，两根食指绕着圈圈。
　　“我同意了，妈妈也不会同意呀。”云凡挠挠耳朵，捏着梓晨软软的耳垂。
　　“那，那我们去跟妈妈说嘛。”梓晨蹲在地上，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又拉开来。
　　“嗯。”云凡干脆直接把梓晨抱起来，可能再过几年真的抱不动了。
　　跳过无聊的拉扯交流。
　　云凡把梓晨抱回卧室的时候，两人额头都是抵着的。
　　“听到咯，以后不听话就不让你跟着我睡了。”
　　“明明很听话的。”
　　夜晚，云凡也懒得再复习了。躺在床上，有梓晨在旁边，两人戴着一双耳机，听着舒缓的音乐，小孩就睡着了。
　　好像做梦了，好像在说梦话。
　　云凡凑过耳朵，却没听到。
　　在他嘴角旁边悄悄亲了一下，慢慢的，沉入梦。
　　第二天云凡醒的很早，趁着闹钟还没响起，抢先关掉。
　　梓晨抱着枕头一角，可能想象是抱着云凡，趁着小孩还没醒，云凡环住他腰间，可能夜间太热，衣角撩了点起来，裤子松垮，刚好露出人鱼线的位置。
　　云凡拍拍自己脸颊，冷静下来。
　　等会还要考试呢自己在想什么……
　　但，就目前所知，也许这样影响也不会太大。
　　他把头从枕头上拿下来，挪动到小孩身旁。他不知道旁边屋檐上白鸟停留，不知道包围着江城小山丘的另一头迎光闪耀，不知道早餐店里在车水马龙之前就已忙碌起来。
　　云凡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书里说，江城是钢铁森林，因为城市化与市井气的巧妙结合，直到现在，还能在山头上看到农村样式的小院子，日落时能看到炊烟，扭过头去，新规划的楼盘又在装修。矛盾处处对立，就像云凡的感情。
　　梓晨被吵醒了一点，睡眼惺忪看着云凡，看着他枕在自己肚子上。
　　软软的头发，跟梓晨以前抱着睡觉的毛绒玩具一样，跟他自己的一样。头发都是软哒哒的，洗澡的时候沾水的话，就跟帽子一样盖在头顶。
　　从肚子起伏的节奏来看，云凡知道梓晨已经醒了。
　　但他还不想离开，脸颊贴着肚子，梓晨皮肤本来就很白，加上肚子这块没怎么晒过太阳，更加白皙。
　　如同昨天，或者以往任何要考试的一天的上午，云凡在出门挥着手再见，也许是两人从自行车上分开，在小学门口时候一样。
　　梓晨都说着那句话：“哥哥加油！”
　　云凡带着考试所用的工具，脑子里全是梓晨的画面被他扫空。
　　太阳今天也无一例外的给予万物光泽，可是云凡考完试出来的时候，并不感谢太阳。甚至埋怨。
　　从学校一路回家，花草都有些焉儿了，更别提学生。如果时间是深夜，那么街道上的人流量跟这时候也差不多。
　　云凡打着太阳伞，单手骑着自行车。
　　双肩包被他换成了斜挎包，不然的话后背就死死被书包捂住，回家基本上就是汗。
　　打开空调，他全身砸进床铺里，现在才临近十一点，刚好是卧室里光线最好的时候。被子里带着还未消散的梓晨的味道，混合着阳光以及自己身上透出的汗珠。
　　嗡嗡嗡的蚊蝇声。
　　或许，不是蚊蝇声。
　　云凡按住左耳，声音没有丝毫减弱。他发现自己好像耳鸣了。
　　然后突然意识到，昨天自己因为这蚊蝇声而睡不着的那个晚上，带着耳机听了将近一夜的钢琴曲的那个晚上，并不是蚊子苍蝇，而是自己的耳鸣。
　　与自家电脑吵闹的机箱声别无二致。
　　他闭眼休憩，耳鸣声渐渐衰退，来的匆忙，溜去也匆忙。
　　空调被他开成了降噪，整个卧室，除了刚才的耳鸣声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
　　寂静。
　　熟悉的感觉。与他以前，小时候所过的每一个夏日午后都一样。窗外偶尔鸟鸣，邻居楼上的狗叫，小孩子的吵闹。
　　云凡发现，这一切原来已经与他相伴了这么久，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天上的云是那么自由，有风的喧嚣，它们成群结伴也或孤独，就这么在天上，远离凡尘俗世，也许它们在想念某一片偶然间遇到过，却又猝然离开的云，也许在挂念自己的孩子亲人，更或许它们没有亲人，它们当然没有意识。它们在想什么，它们在想云凡想的什么。
　　意识模糊，从无到有，清醒片刻后，他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个人。
　　云凡盯着旁边的小孩，仿佛现在不是午睡之后起床，而是经过了一夜的缠绵。床单的一角被折起来，身上盖着或是算没盖着的薄毯，杂乱嘈杂的房间，他这才意识到房间已经好久没有整理过了。他熟悉梓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喜欢这种味道和熟悉的房间溶在一起的感觉，想看着梓晨睡觉的样子，看着在自己的手伸进他上衣之后，脸上微微的生气样子。
　　“吃饭了么？”云凡问道。
　　“等你呢。”梓晨手伸进自己上衣，把云凡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拿开。
　　“妈妈爸爸有回来吗。”
　　“妈妈回来了。”
　　“嗯。”云凡打开卧室房门，他能闻到饭菜的味道。
　　“哥哥，明天是不是就放假了呀？”梓晨跟着云凡跑出来。
　　“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云凡伸手拍掉梓晨掉落在衣服上的米粒。
　　“嗯～”
　　下午，学校，考试前。
　　一个班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同学们或笑也或担心。
　　云凡进校门口的时候，就能望见一群人朝自己这边望。
　　“云哥，明天我们考完了不出去嗨一阵？”霍潘巡被众人推举出来。
　　“不去。”云凡转头。
　　“真不去啊？考完就毕业了以后……”
　　“以后都在同一个高中，万一还是同一个班。”云凡提着装考试用具的袋子，耸了耸肩。
　　“哦……”
　　众人见着没办法，各自闷头休息起来。
　　云凡从进考场，做试卷，出考场，三者之间仿佛被一根长枪刺穿，一下子就到达最后的结果。
　　天上的云是那么高远，就像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比云和星星还远。
　　云凡想不清楚什么时候他们挨得这么近了。只听到身后有个女生喊到：“田云凡！”
　　他停下匆忙的脚步。
　　“班长？”云凡有些诧异，“什么事？”
　　“这么说你也算副班长吧？”梁艳喘着点气。借着下午强烈的日光，她些微暗黄的皮肤映衬着开朗的笑容，让云凡想起了以前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班级毕业活动你真不参加啊？”她问着，手捏着。
　　“嗯，不想。”
　　“那好吧……”梁艳一下子轻松下来。
　　云凡身后无限接近落日的阳光却又那么耀眼，把他的影子拉长，和考试结束后拥挤出门的考生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一重叠着一重，好像要把地面都染成黑色。
　　明天还要最后一科，在云凡感受下，却好漫长。不止现在，从哪天开始，他感觉自己的生活慢了下来，去学校的脚步慢了，周末周日不只是网络混迹和书海。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经过这么久的风吹雨打，稍显破旧，铁链条穿梭在自行车轮中，云凡穿过一幢幢楼房，在市井之中，在井之中。
　　“哥哥～”
　　云凡开门后听到的第一声便是这个。
　　像是他跌跌撞撞步入尘世的一隅，像是自己生活里突然出现新的家人，母亲，带着弟弟。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云凡张开双臂。
　　“嗯，放学的时候刚好有公交车，我就坐车回来的。”梓晨跳上去，被云凡搂着。
　　“我还准备去接你来着。”
　　两人坐到沙发上，云凡放下书包，尽管背的单肩包，背上仍然有些汗渍。
　　明天还有最后一科，不掉以轻心，云凡还是进屋复习。可窗外的天气却好像不答应。
　　吃过晚饭，大约六七点吧，雷声过，雨滴屋檐下。
　　梓晨刚洗完澡还没换上衣服，跑进卧室要云凡抱。
　　室内开着空调，怕小孩着凉，云凡拒绝了。
　　“你先把衣服穿好。”他这么说着。
　　“不要嘛。”梓晨到床上牵着毯子的一角，裹到自己身上，没被完全擦干的水滴微微浸润毛毯。
　　云凡翻身过去象征性在梓晨身上拍了一巴掌：“你拿这个擦水啊？”
　　“唔……等会儿就干了。”梓晨憨憨的笑着，顺势抱到云凡身上。
　　“受不了你……”少年身上抱着小孩，毯子一部分拖到地上，坐回椅子上，云凡下巴刚好能抵到梓晨头顶。还没干的头发，长长的。
　　空调的呜呜声和窗外雷雨，成了这时的伴奏。
　　“头发该剪了，跟个小女生似的。”云凡伸手搓起一撮，头发顺势粘到一起，像是个小辫子。
　　“女生就女生。”梓晨扭了两下腰，后仰靠到云凡肩上，打湿了他刚换的睡衣。
　　云凡拿着笔的右手放下，左手环着梓晨腰部：“嗯……女生可没这个的。”
　　“那我就是男生呗。”他握住云凡手掌。
　　不管云凡在干什么，在想什么，跟梓晨聊天的时候，他总能用小孩的口吻、动作与他相处。
　　两人手掌拉在一起，贴在一起。
　　梓晨的手掌是瘦小的，云凡能感受到，柔软的掌心裹着他，两人身体之间隔着一层毯子，心灵却好像没有隔阂。
　　雷霆划过。
　　“哥哥。”
　　“在呢。”
　　“你说什么时候我们的手才能一样大呢。”梓晨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贴在云凡手心，距离云凡中指端还有好远好远。
　　“我也不知道。”云凡把手指收缩，握住的，“但在那之前，我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窗外的瓢泼大雨下了起来。
　　知道他们吃完宵夜，躺在床上等待入眠。
　　云凡侧身望去，梓晨也正侧身看着窗外的大雨，看着雨滴一点一点打在窗户上，随后滑落。
　　此刻，未来是那么遥远，连同楼下的小广场，小区里停着的自行车，还有他们去过的公园，刘瑞家楼下的银杏树，乡下，田兰岚，廖祖兵。窗外的狂风骤雨仿佛属于另一个人生，云凡没有触碰过，经历过的人生，他回头便忘记的人生。
　　当又有雷声时，梓晨被吓到，凑到云凡这边。
　　“韩！梓！晨！”云凡一字一字说着，“你又没穿衣服？！”
　　“不穿衣服舒服嘛。”梓晨拉着云凡手掌，放在自己肚子上。他喜欢云凡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小肚子，哼着轻柔的旋律哄自己睡觉。
　　“你也不怕着凉。”云凡知道梓晨想什么，自己往他那边挪了挪，方便他枕到自己胸膛上，然后，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嘿嘿……”梓晨到云凡胸膛上，蹭了几下，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哥哥。”
　　“又怎么了？”云凡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叫醒。
　　“硌着了。”梓晨仰头，脸颊上有这一块红斑。
　　“我看看噢，嗯，谁让你趴我衣服扣子上的。”云凡轻轻给他揉着。
　　“疼……”梓晨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诶，想什么呢。”
　　“哥哥～”他摇着云凡。
　　“不行，我没脱衣服睡觉这个习惯。”云凡挪开
　　“哥哥～就这一次嘛，很舒服的。”梓晨跟着挪过去，“而且，衣服脱了就不硌了呀。”
　　云凡看着小孩傻傻的笑容。
　　叹口气。
　　自己是想脱完睡觉，可，自己真的能忍得住吗。
　　抱着试试的心态，云凡在毯子里扣扣索索，脱下衣物，肌肤贴着毯子，贴着对方。云凡感觉自己脑海里在预想，预想那天没做完的梦。
　　“哥哥，你是不是，又要去厕所啊？”梓晨拉着云凡手腕，仿佛自己小小的力量能留住他。
　　云凡偏头闭眼，脑海里闪过一幅幅梓晨的相片，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晨晨，我不想这么对你，但是…”
　　“没事的呀。”
　　小孩站起来，窗外的暴雨未过，电闪雷鸣让天空闪烁，让小小的屋内闪烁。
　　云凡看得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梓晨想要什么。他的理智，他的大脑在迫使着身体做出行为，扑倒小孩，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窗户外面是寒冷，雨滴带着不属于这个夏天的阴凉，噼里啪啦的打在雨棚上。
　　云凡没有起身，他想着，要不就在这解决也行。
　　“晨晨，递几张纸给我。”云凡躺平。
　　梓晨虽然不知道哥哥要干什么，还是跟着做。随便在桌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几张出来，回过头时，雷鸣闪过，借着落雷瞬间的光亮，他看到云凡脸上红着，比以前都好红。
　　他在云凡面前跪坐着，正对着他。盖着被子，云凡觉得身上暖呼呼的，他看着小孩，自己期待过无数次的，禁锢自己无数次的，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就在伸手即可触及的地方。
　　梓晨听到了云凡的喘息声，沉重，急促，深厚。有些不懂状况的样子。
　　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云凡，梓晨望着窗外的夜色，想起他们走过的、经过的。他不知道云凡在干什么，更不知道窗外的雷霆万钧到底是为何而落，但他知道这闪电照亮了夜间，照亮了每个人的视野。
　　他的手指在自己背上摸索，抱着自己，好暖的感觉，很舒服，像是掉进一团棉花一样。
　　“呼……”云凡躺在床上，抱着梓晨一起睡下。“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梓晨捂着脸没说话，脑袋向云凡这边一歪，撞进他胸口。
　　“睡觉吧，明天还有考试。”
　　“嗯。”
　　梓晨感觉云凡身上好热，但他还是想抱着，不想分开。他发现了，他越是想要云凡对他做点什么，到头来，越发害怕有一天他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