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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悠长的胡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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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传说,元朝时期,华北平原南部黄鹂县有个姓付的人家,当家人头脑聪慧,性情豪爽,经营药材生意,富甲一方,闻名乡里,他乐善好施,极有威望,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基因两极分化,他的子孙要么高富帅,白富美;要么矮矬蠢,丑残傻。十里八乡众说纷纭,惭惭地真成了一种思维魔咒,付家媳妇每每怀孕,都战战兢兢,生怕生出什么怪物,越是这样,基因越是下滑,到了清朝初年,付家子□□劣比例几乎是五比一。
付家新任当家人,去寺院拜佛,法师建议他,从思想上阻断一些愚昧的心理暗示,才能改变家族命运,于是他广建私塾,还立了寺院,供文殊菩萨,他想从信仰到行为,改变这一方水土上的人文素养。
私塾中出过探花郎一枚,进士两枚,举人秀才无数。付家子孙虽没有出现过大富大贵之人,但逐渐没有了残疾,魔咒的传说惭惭远去,私塾一直被有出息的学子们重修、扩建。直到清末战乱时期,私塾解散,后被付家庄村民占据。这些房屋虽然低矮,但是所用建材还算讲究,两间一小户,三间一大户,纷纷拉起了院墙,把出路留成了二尺半宽的小胡同,至于出路跟自家院落哪个宽敞了更方便些,不是某个人可以作主的,私塾本是为了提高人文素养,但在赤裸裸的人性面前,数百年的努力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付方舟就是付家嫡系子孙。作为老付家的正统后裔,他跟别的付姓不一样的是他的家,条条胡同都可以通向的一个地方,那是三分大的庄基,是原先付家喂马的一个院儿,大门口处还算宽敞,街门是两扇破木头门儿,门轴就放在石头堆儿上,一开门,有吱呀的声音,门轴跟石头上的坑显然不是原配,这套装备极不配套。有人说这两扇木门一定名贵木材做的,依老付家的家势,怎么着也得留下一些有份量的东西。可是单看掉了漆的木头成色,看不出个啥,用手掐上去,木质是软的,不是柳木便是杨木,这两扇门不知道被多少人窥视了多少次,终被判定为劣质。
如今的付方舟靠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开了一间中药铺,十里八乡的头痛脑热,风湿杂病,保胎、养胎都过来找他。他的中药铺在胡同巷的东边,他家在胡同巷的西边。他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胡同巷穿过,熟悉巷子的,不过五分钟路程,不熟悉的,转半天也转不出巷子。
此时,也接近正午,付方舟从药铺往家回,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袄,黑裤束着腿儿,三月,正值春分时节,正午的太阳已经稍有辣意,他满脸的皱纹盖住脸上有麻子的痕迹,眼睛不大,脸瘦长,他双手背在身后,这是他走路时的习惯,这个习惯真的不太好,双手本来是维持平衡的,背在后面,如果真的脚下不平,摔了跟头,不会是双手接地,失去了第一保护动作,不过,他也不怕,他走路很慢。
快走到胡同尽头时,付方舟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见黄老七家的房顶上几片耀眼的琉璃瓦,当年,老付家第二次被土匪洗劫的时候,大院掘地三尺,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抢劫一空,房顶上的琉璃瓦被邻居拿走了一部分,付方舟和杜兰秀带着不满两周的女儿逃往湖南。两年后回来,大部分邻居纷纷把抢走的东西归还了付家,只有黄老七,明目张胆地把琉璃瓦用在他自家房顶上!
黄老七跟杜兰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杜兰秀嫁给付方舟后,黄老七迅速倒插门招赘给对门付蓝妮,几十年来,黄老七繁衍子孙,对付方舟客气而疏远,井水不犯河水,可每次看到黄老七,付方舟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如今黄老七已经离世,他的两个孩子黄抗美、黄援朝很是尊重付方舟,大爷长,大爷短的叫着,完全没有隔阂。
黄家房顶上那几片琉璃瓦始终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虽然年久已经看不出原有色彩,但是它与周围的瓦片不协调,质地不一样,颜色不一样,永久也不能融为一体。
付方舟刚走进自己家院子,对门黄抗美就过来了,黄抗美嘴歪眼斜的,满脸痛苦,他说女儿黄爱玲放学回家了,喊了一声“爸”他一扭头,突然就头晕目眩的,跟上次一样,眼前象有一万个虫子在飞,黑点不断。
付方舟仔细把脉。
“感觉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黄抗美痛苦地说。
“什么话。”付方舟在黄抗美的后脑勺的穴位上下了三根针,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提包,拿出一粒丹药,黄抗美迫不及待含进口里。
“这个药不能常含。”付方舟拿出单子开药。
“我这个病能不能除根啊!”
“首次上来的时候,你应该治彻底,你老是不能按时吃药,稍有缓解就停药,这样反复几次不好除根儿。”
“我这回一定治彻底。这病防不胜防的实在吓人,好了跟没事人一样,也难怪我不当回事。”
黄抗美明显比刚来时好多了,付方舟给他拨下了针,“往水缸里放一块儿铁。”付方舟说。
“诶”黄抗美拿着药方拿药去了。
付方舟走进南屋,这是他跟妻子杜兰秀的房间,杜兰秀坐在炕上,她有腿疾,一般情况下下不得炕,她有一张大家闺秀的脸,自带几分恬静,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色稍黄,皮肤松驰,皱纹都不是死折,随着表情的变化,皱纹也会有变化,她洁静得犹如一尊仙姑,虽然没有裹过脚,但看上去跟三寸金莲差不多。她坐在炕上,洁白的炕单,整齐的被子,扫炕的那个笤帚也规规矩矩地挂在炕头不显眼儿的一角。这个让人看一眼就感觉整个心情都会安静的女子,她很少提起往事,她的孩子们也不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付方舟把黑色提包挂在衣架上,他的大女儿付可亲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小低桌上放着玉米面饼子,一个咸菜,一盘豆芽,一盘煎豆腐,三个馒头,三碗稀饭。
“老黄家玲玲从学校回来了,芸芸怎么没回来?”付方舟问。
“玲玲回来啦?”付可亲说:“我一会儿去问问她。”
二
杨芸穿着很朴素,学生头,背着一个黄书包从学校回来,穿过一个胡同又一个胡同,白色衬衣,军装色裤子,胸部突起两苞花蕾,一幅成熟少女的模样,她五官精致,满脸的清纯。日头已经西沉,天气稍凉,她缓缓走着,穿过一条条小胡同,朝着姥姥家走来,这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闭着眼也迷不了方向。
走到黄爱玲家房后,杨芸停住了脚步,黄爱玲家房顶上那几片琉璃瓦显眼地映在杨芸视线里,房子太低,几乎平视就能看见房顶,杨芸知道这些房屋原是姥爷家祖上所建,后被邻居们占用,杨芸听说,村民们搬进“新家”时,用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买了鞭炮整夜庆贺,……
在作文课上,杨芸写:“有钱就不要在穷人堆里混,如果处处被人仰视,只会成为身边人的敌人,只有平等的身价,才会有友谊和关爱。”这样的思想受到语文老师的质疑,说小小年纪,心思这样凝重!
没有人挑唆,但杨芸从小就对姥姥对门老黄家充满敌意,她经常跟一帮子小朋友截住黄爱玲喊口号“黄爱玲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然后黄爱玲就会哭着跑回家,后来杨芸一喊“黄爱玲家花花满蹊”黄爱玲就给杨芸牛奶糖,但是贿赂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杨芸变本加厉,一个人守候在黄爱玲家门口,窥视黄爱玲的动静,只要看见黄爱玲在院子里走动,杨芸就快速喊“黄爱玲家花满蹊。”黄爱玲妈妈出来了,杨芸装做一本正经地在门口玩儿,黄爱玲妈妈递给杨芸糖吃,她一脸和蔼,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还有黄爱玲姐姐,看见杨芸就给她好吃的,但杨芸满脸的散漫和任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杨芸跟邻居小朋友从树上蹦到房顶上,又从房顶上蹦到树上,下面一帮子小朋友摇旗呐喊。看见黄爱玲从家里战战兢兢地出来,她立马顺着树滑下来,跳上大二八自行车,迅速飞到黄爱玲前面,自行车急刹车、飘逸,横过来。
黄爱玲“哇”地大哭。
“哭什么哭?”杨芸讨厌地看着黄爱玲,觉得没劲。
黄爱玲明着害怕杨芸,暗地里“使坏”,经常到老付家打杨芸的小报告,杨芸的母亲付可亲是个急脾气,一点就着的那种,杨芸没少挨骂。
这次,杨芸之所以回来的晚,是因为参加了黄鹂县青年宫举办的“物质文化建设动员大会。”穿旗袍走秀来。杨芸无法想象要是姥爷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她在黄爱玲家的屋子后头站了良久,刚抬脚要走,黄爱玲从家里出来。
“你咋才回来,我到家都快两个小时了。”
杨芸急速地转动脑筋,如果跟黄爱玲如实交待,掏心掏肺,她断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去告状,把她拉到同一战线上,反倒更好地让她帮自己打掩护,但不知为什么,杨芸觉得实在无法跟黄爱玲交心,就算是她出卖自己,也认了。杨芸冲黄爱玲浅浅地笑了笑。
黄爱玲扁扁的鼻梁没有个性地痉挛了一下,她表情平和,从不明显地表现喜怒哀乐,用付方舟的话形容,她满脑子都是心眼儿。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姥姥。”黄爱玲瘦长的脸颊,稍有点发黄的皮肤,长长的马尾巴辫。温声地说。
黄爱玲跟在杨芸后头,来到付方舟家,杜兰秀在炕边上坐着。“姥,我给你按按腿吧。”黄爱玲手法轻盈、娴熟地给杜兰秀按摩起来。
“玲玲就是比我们家芸芸懂事儿,你看她从小到大就知道疯跑,就没个女孩儿样子。”付可亲出口伤人,杨芸从小到大没少听过。
“芸芸经常给我按摩,她的手法可好了。”杜兰秀眼睛里满是怜爱和疼惜。
“姥姥就是好,我给您按这边的。”杨芸也过来,脱鞋上炕,姥姥的炕干净、棉软,几条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内侧,床单带着几分香味,姥姥七十多了,干净得一尘不染,姥姥的手颀长、细软,只是皮肤松驰了些,如果把她手背上的皮肤捏起来,好长时间,褶皱也散不开。
“那位女士永远都别想让我给你按摩。”杨芸冲着付可亲说。
“谁稀罕你。”付可亲一边做着被子。
杜兰秀和黄爱玲都笑了。
“妈,一会儿咱回咱家吧,我得拿几件衣服,下星期不见得能回来。”
“吃了晚饭再走呗,付可亲说:“一会儿你爸回来了,他得把篓子解下来放这儿。”
“咱院里头不能放啊?”
“龟孙那个杨同叶家的三马车一直在门口放着,胡同又窄,你爸每次推着车子到他门口得解下来才能推进去。”
“就不能让他挪一挪。”
“天天如此,喊他一次,挪一次,天天得喊,而且有时候,杨同叶不在家,她媳妇不会开,还得等着,那次就是把自行车放那儿先回家了,后来给忘了,第二天才想起来,连自行车带篓子都没有了。
“可恶。”杨芸嘟哝了一声。
“你回去吧,玲儿。好容易过个星期天,回家多休息休息。”杜兰秀怜爱地看着黄爱玲。
“那好,我先走了。”黄爱玲下炕,“明天一块儿走?”黄爱玲问杨芸。
“谁走谁的吧,我从俺家那边走,不往这边过。”杨芸说。
“好吧。”黄爱玲走了。
付可亲开始备晚饭,菠菜炒粉条,白萝卜炖大骨头。闺女过星期天,付可亲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好吃的备上了。
“我舅妈晚上回来不?”杨芸问。
“不回,你舅在县城租了一个小院,他们一家子都搬过去住了。”
“要我说,咱们也租一个小院,不挨着杨同叶他们家,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受他们气。”
“我跟你爸打算租个小门面,开个饭馆。”付可亲说:“等你毕业之后吧。”
“不用考虑我,你们做你们的打算。”
“什么话?不考虑你考虑谁。对了,那个冯科对你咋样儿现在?”付可亲问得太过直白,把杨芸问脸红了。别人家的家长生怕孩子谈恋爱影响学业,可付可亲倒好,一心想让杨芸找个将来可以当靠山的女婿。
冯科来过付家一趟,那是杨芸发烧送杨芸回家的。付可亲悄悄打听冯科的家庭背景,父亲,银行行长,母亲,邮政局副局长,哥哥,正式邮递员,开轻骑嘟嘟嘟送信件的,浑身邮绿衣服的那种,将来冯科就不考不上学,也会有一个正式职业。如果杨芸嫁给他,肯定会有一个好前程,只可惜除了那次送杨芸来过一次家之后,再也没有看见杨芸有谈恋爱的动作。付可亲只想发现点什么可喜的秘密,却比较失望,今儿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你说的什么呀?”
“孩子正学习期间,你操的啥心?”杜兰秀可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当初她在自家么塾念书,相当于初中毕业,而大女儿付可亲,一天学也没有上过,付可亲生不逢时,正该上学的时候,正赶上闹饥荒,温饱都成问题,村里没有学堂开课。
杨芸恶狠狠地瞪了付可亲一眼,“你要是再当着我同学的面表明你思想先进,支持我自由恋爱,我就离家出走。”
上次同学肖晓和刘冰来杨芸家里玩儿,付可亲当着她们的面说:“你们年轻人思想开阔,比不得封建社会,如果我们芸芸能在同学里找见对像,我一定不会反对。……”
刘冰和肖晓面面相觑,杨芸尴尬得满脸通红。
“都什么年代了,说个这咋啦?”付可亲疑惑。
“这话要是传到学校里头,正儿八经的男同学就不敢接近我了,接近我的会是一些下贱、流氓胚子,知道吗?”
杨风林骑大二八自行车,一边一个菜蒌子,回来了,蒌里已空,杨风林满脸的笑,“一把儿菜没剩,全卖完了,三十块钱。”他一边给付可亲递钱,一边兴奋地卖弄生意好做。“你也不留一把儿晚上吃。”付可亲笑咪咪地埋怨。
“这碴儿的不能自己吃,刚打完药没几天。”杨风林一边解篓子一边说。
“啊。”杨芸惊,“爸,刚打完药买给别人,你不怕别人中毒啊。”
“不会的,都两天了,还下了场雨,不过自己知道,吃着心里膈应罢了。”
杨芸看着爸爸高大的背影,怎么着也不像个伟岸的男人。
三
付方舟的药铺是付家村最繁华的地方,两间大瓦房,属于付家庄的公有财产,大队支部管辖,药铺两面临大路,左面是胡同巷,前面是一个大土坑,坑里面在全是白杨树,这个坑是杨芸童年的乐园,杨芸小的时候,坑底是松软的干泥片,四周陡峭,从上跳下来,有两三米高,杨芸跟一帮子小朋友,经常玩“跳悬崖”,杨芸骁勇异常,挑战高度从两米上升为三米,脚下松软的土是孩子们的保护屏障,没有一个孩子扭伤摔伤的。
付可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杨芸去药铺叫姥爷吃饭。走到坑前,杨芸停下来看看童年时的印记,大片的垃圾,已经覆盖了整个坑底,茂密的白杨树从坑底长起来,树叶泛着绿意,嫩嫩的,风吹起来,枝叶间“哗哗的”碰撞声,春天,原是充满生机的季节。
走进姥爷的医铺,见姥爷一个人躺在躺椅上,脸色红润,鹤发童颜,颧骨稍有点高。
“回去吃饭吧姥爷。”她走到付方舟跟前,蹲在姥爷身边,付方舟抬手抚摸杨芸的头,这动作那么的亲切,父亲杨风林从未有过,同样是男人,同样都是亲情,为何磁力一点都不一样,杨芸趴在姥爷怀里那么习惯而自然,然而父亲怀里是什么感觉,她好陌生。
“你爹回来了没。”付方舟往上站,可能真的年岁大了,起了两下没起来,杨芸往上搀。
“回来了,就等您了。”
刚要走,来了两个病号,付方舟重新戴上了眼镜。杨芸自觉地把一张张正方形的黄纸铺开,铺成六份,拿起了小秤砣,等着姥爷开药方,她可是个熟练的小药剂师,当归、党参、穿山甲,……这些药材她随手抓,斤两也能配个差不多。好多人都说芸芸可以继承姥爷的事业,可杨芸清楚,姥爷这两下子没有受过正规培训,只靠祖上的几个秘方,远远跟不上时代的进展,况且城市才是她将来想要去的地方,她可不愿意在付家庄混一辈子。
付方舟的手艺没得传,儿子付兆弘是建筑队的包工头,挣了些钱准备在县城买房子,孙子付艺众闻不得中药味,几乎没有来过药铺。孙女儿付艺慧还小,只有外甥女儿杨芸从小跟着他抽抽屉,但年轻人谁愿意在村庄里过日子。付方舟想,他在,这家药铺还能维持,等他走了,可能中医也就在付家庄上消失了,现在庄上几家西医诊所打针输液的,算是卫生部门认可的赤脚医生,他们出于尊重还让付方舟占着这块儿风水宝地,可能心里头早就盼着自己早日退隐了吧。
付可亲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父亲跟女儿回来。
“我过去看看。”付可亲拿着半个玉米面馒头,边吃边走。迎面碰上黄抗美。
“这会儿没事啦,刚看你死了活不了。”付可亲心直口快,没遮没拦的话头子。
黄抗美也不在意,笑着说:“舅(他按母亲这儿论辈儿,叫付方舟叫舅)让我按时吃药,我好了跟没事人一样,就记不住吃药,这不,老反复。”
“你也不长个记性。”付可亲没停脚步。她跟黄抗美从小一块长大的。小时候,黄抗美跟黄援朝经常欺负付可亲,那时候付方舟被关进农城改造,付可亲做为家里的长姐,为了糊口,经常偷偷摸摸到庄稼地里偷粮食,每到小麦成熟的季节,七岁的付可亲,腰里绑个围裙,进地分分钟便“大着肚子”回家,黄抗美、黄援朝带着一邦子小朋友经常截住付可亲,学着村里唱戏班子上的腔调,“小师妹走到哪里料?”黄援朝接“走到半中云儿里料!”这是戏里的台词,但是付可亲知道,付方舟跟杜兰秀是师兄妹关系,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就是一种错,师兄妹关系当时庄上是提不起的话题,是众人的笑柄。
付可亲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坷垃,照着黄援朝的头部飞了过去,嘴里还喊着,“你爹是养老女婿,养老女婿。”黄援朝躲过,正中他身后的杨风林头上,黄家兄弟迅速跑回家,杨风林没反应过来,伸手一摸头上有血,他哇的一声哭起来。杨风林的母亲赶过来,拉杨风林回家,杜兰秀从家里出来,赶紧处理伤口,她有自制的酒精,和消炎药,同时还不忘斥责女儿。
杨母友善的目光,让杜兰秀感到温暖,这是那个年代杜兰秀遇到的最美好的目光,后来杨母不幸去世,成了孤儿的杨风林一直住在付家,再后来跟付可亲成婚,杜兰秀对女婿跟对儿子一样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付可亲跟黄抗美挑牙料唇了半辈子,转眼人到中年,相互体谅了很多,做了好吃的,也会给对方送一些,见了面也聊几句,但付可亲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黄抗美一个男人,他们也不会结为夫妻的。
付可亲刚要走进胡同,看见女儿挎着姥爷的胳膊悠悠地走过来。
“我去盛饭了啦啊。”付可亲转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