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要造蒸汽机》同尘语

10、风云变

　　回到同文馆上班的第二天，我就见识到了胤禛发怒会有什么后果——

　　老九胤禟坐在译文大厅的中央，那被脸上的横肉挤得快没了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刚想请安，旁边的一个太监突然抖开了一道圣旨，老九竟然跪到了我的旁边，与我一同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贝勒胤禟既为总理涉外商务大臣，须得学好外语。着京师同文馆教务长李昭然为胤禟外文导师，须令胤禟在三个月内基本掌握法语（当时欧洲上流社会通用法语）。胤禟须尊李昭然以弟子之道。钦此！”

　　老九的眼神，几乎都能在我的脸上钻出个洞来。不过我也不得不佩服胤禛，让与民争利的老九去和外国人做生意！他要是把那股奸商的劲头用在对付外商上头，说不定能保证中国对欧永远贸易顺差。

　　一道圣旨悬在脑门上，我又有单独面圣机会，老九还真的不敢当面为难我。我当然也不敢给胤禛惹麻烦，和老九两个人名为师生，实际上彼此都还算恭敬。

　　老九的态度很是奇妙，最初是必须完成任务的敷衍，然则后面越来越认真，甚至主动提出要我进行全法语教学。

　　三个月的时间，老九竟然真的勉强掌握了法语，然后便一头扎进了对外经贸的伟大事业中去。

　　转眼间我们回国也有半年的时间了，康熙五十年元宵灯节这天，我得了胤禛的暗号，在逛灯会的时候去找他们。

　　“义畅，你荣升三品，一直都未曾祝贺。这一杯酒，算我与十三弟贺你。”

　　“不敢当不敢当！微臣能有今天多亏两位爷的不吝教诲。”

　　“义畅！你再这样生分可就是真把我们当外人了。”胤祥一把拉住了我。

　　我特么就不该在欧洲与这个家伙约定撇开身份畅谈！

　　“四哥，如今看来，九哥应该算是醉心于您举荐他的差事。十四弟如今我带着筹备军校事宜，我看他也没时间和八哥鬼混了。”

　　“老八不过是拉拢沽名清流的本事，不必在意。倒是义畅你，上次嘱咐你的东西预备好了吗？”

　　“备下了，可不敢耽误了四爷的千秋伟业。”我取出一本小册子，里头不仅画着我回忆中所有维多利亚时期前后电影所描绘的欧洲生活的场景和科技产品，还记下了几乎我全部关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知识（后悔高中没学理科）。

　　“咱们只要赶在欧罗巴诸国之前将这些东西变成现实，就不怕他们打过来。二哥那儿我派人打听了，他的疯病越来越严重，父亲不可能再捂着了，迟早得公布。只是十三弟，我眼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你那《欧罗巴诸国考》都呈上去多久了？汗阿玛除了应允你在正蓝旗试建新式军校，准了造办处研究新式火枪火炮和蒸汽机，其他方面可都没动静，现在只有各国商帮和各地民窑茶园织户打得火热。”

　　“四哥，要不去和汗阿玛提提复式记账法？”

　　正月过去复朝之后，胤禛就拿着复式记账法以及我翻译的欧罗巴诸国商业制度，向康熙建议现在直隶一带试行复试记账，还要全国招募算学与账务人才进京，由这位自幼就擅长算学的雍亲王亲自出考题。

　　集中过来的账房先生和算学大家们，除了著名数学家梅文鼎、去欧洲游学了一圈的孙子梅瑴成，还有其他欧洲带回来那一批，个个都搞不懂什么叫借贷记账法。也不知胤禛到底是什么脑回路，他完全掌握整套现代会计学的内容居然只用了三个月，在未来只怕是注册会计师的水平，我真的是要跪了！

　　那些个做惯了单式记账的人，猛然间遇到这种岛夷传进来的古怪记账法，自然是抵触异常，直到胤禛气得拍了桌子，才开始认真学习！在胤禛强硬的态度下，改进会计制度也确实颇有成效——四个月后，不仅今年的新账改好了，连户部去年的帐按照新的做法重新做完了。按照复式记账法，所有的欠款都会集中到资产负债报表的负债区。且在这个过程中，锱铢必较的胤禛查出了好些粉饰太平的手段，最终的亏空一下子变得令人发指。

　　胤禛送结果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康熙弹钢琴。老爷子给气的抓起一旁的茶杯，差点摔进钢琴的琴箱里，幸亏我眼疾手快才保住了这个未来成了珍贵文物的东西。

　　胤禛趁机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新的制度，然而康熙却沉吟不语：“眼下胤礽病着，不宜大动干戈。胤禟那儿和欧罗巴人做生意，不如先从他那儿还有各个做出口的商户开始吧，你去安排。”

　　我亲眼看着刚才还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胤禛，马上换上了一副兄友弟恭的哀戚神色：“子臣最近虽然公务繁忙，但也一直记挂着太子哥哥，得空便在府中佛堂内为太子哥哥诵经祈福。此番既然进了宫，不如儿臣顺道……”

　　“不必了！”康熙却突然打断了他：“你有要事在身，胤礽病着也不喜见人。先去忙吧，心意到了便好！”

　　康熙的脸色，阴沉沉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突然，他屏退随从，放着钢琴的偏殿里只剩我跟他两个人。

　　“义畅，你说说！胤禛这么着急推广复试记账法，到底想干什么？”

　　我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微臣怎敢妄议皇子阿哥？”

　　“你紧张什么？”康熙突然又恢复了一贯来对我的和蔼神色，虚扶一把：“朕知道你素来不喜交友，得罪了谁也不知道，还弄得被一群暴民殴打。所以朕想听听，你这个孤臣如何评价此事。更何况，这些记账法的书籍是你主持翻译，朕不问你还能问谁？”

　　我的上帝啊，我真是后悔上次见胤禛胤祥的时候怎么没请教一下这两只，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这时我才骤然发现，我的所谓优势全部来源于我已所掌握的知识，但是为人处世方面我真的是什么也不会。

　　突然，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是职场新人的我在谈判中吃了亏，一位前辈告诉我“不要轻易陷入对方的逻辑中，如果感觉陷入了困境，那就自创你的逻辑把对方绕进去。”

　　我清了清嗓子：“全国推广复式记账法当然很难，且不说这一借一贷难以理解，那么多账目都要重新做过，费时费力。雍亲王大概是操之过急了。”

　　“朕是问你，他到底为什么操之过急？”

　　看来企图把千古一帝绕进去是不可能的了！我特么豁出去了！

　　“皇上是认为推广复式记账法顺带清查旧账不好？”我挤出了我能够做出的最最白痴的表情。

　　这是最愚蠢的问题，但也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我，我当真不知道。这里的消息又不能传给胤禛，但他那么聪明一个人，应该能猜得到我怎么在他离开之后就死了。

　　康熙要真是到了晚年只想粉饰太平，那我真的宁可胤禛弑君篡位，而且是要赶紧！

　　“难道你认为朕不愿清查账务，一心想要粉饰太平，放任这么多贪官污吏一手掏空国库，一手欺压百姓？”

　　康熙说这话时，带了三分薄怒，可是在我看来已经完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赶紧又扑通一声跪下：“微臣质疑圣聪，罪该万死。既然皇上也认为推广借贷记账法是好事，那么做好事自然……自然要着急！”

　　“嗨！胤禛那个急脾气朕还能不知道！一直告诫他戒急用忍，好不容易收敛了几年，最近又犯了！”康熙一边搓着手，一边哈哈大笑：“看把你给吓的，朕不过随意和你聊两句。”

　　“微臣惶恐，译者尚自讲求译文信达雅，微臣不敢胡言乱语。”

　　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我才发觉我的后背全都被冷汗浸湿了。

　　当我把这件事复述给胤禛时，他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大笑：“好一招反客为主！”

　　我反什么客为什么主了？我都已经快蠢出天际了好吗？

　　康熙五十年六月，我们没有等来康熙宣布废太子，毓庆宫中却传来了太子胤礽病重去世的消息！

　　精神分裂症不会死人的吧？胤礽被囚禁毓庆宫的时候虽然精神失常，但我看他不像有什么大病啊？

　　在我记忆中一直和丧礼过不去的老三，这次因为给太子拟谥号的事情被康熙骂得死去活来，最后居然是胤禛出马给拟定了谥号——端慧，还提议说在康熙亲征葛尔丹时一直是太子监国，可在康熙百年之后行追封礼为帝。

　　端慧？我怎么听着这个谥号这么耳熟来着？我勒个去！这不是乾小四的嫡长子永琏的谥号吗？不过仔细一想，现在弘晖活得好好的，胤禛知道历史以后应该不会把皇位传给那个好大喜功又导致中国落后于世界的弘历了，这个未来才会出现的谥号现在用了也没什么不好，永琏未来不是压力山大的嫡长皇子，或许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这次一应丧仪虽然由整个礼部主持，但是康熙却亲力亲为一一过问，听说礼部拟定的章程和仪仗被迫改了好几轮，要不是看在把官员都罢免了没人干活的份儿上，我都怀疑康熙是不是要把那些官员全都炒鱿鱼。

　　我倒是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这差事估计谁主理谁倒霉，就算妥帖如胤禛也难免被这个胤礽死后反而什么都原谅了的康熙找茬。

　　丧仪那天是个大热天，我老老实实地跪在三品大臣的队伍中，实在哭不出来的时候就用藏在袖子里的锥子扎自己，生怕被康熙逮着我哭得不认真。

　　突然，在皇子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大老远地就听见胤祥凄厉的呼喊声：“四哥，您怎么啦！”

　　一群內仕手忙脚乱地把胤禛抬走了，我远远地瞄了一眼，看样子应该是中暑了。

　　事后我才知道，并不是中暑那么简单。胤礽死了，康熙伤心是真的伤心，自己一头心痛成疾着还一头干预礼部。弄得胤禛一边管着外贸部门那边推行复式记账法，一边还得往宫里跑，安慰康熙不说还得盯着礼部。最后到了丧仪那天，太阳还特别毒，本来就畏热的胤禛再加上疲累已极，当真是顶不住了。中暑昏迷不说，后续还在家躺了差不多半个月。

　　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康熙居然又来了这一招——要求百官推举新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