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憨憨》七月楝

16、第 16 章

　　这一整层楼有一百零七个垃圾桶，洪妩把所有垃圾桶清倒干净。

　　最后一个是茶水间半人高的垃圾桶，她双手抓紧黑色垃圾袋的边沿，半兜茶水冲泡残渣、干枯蔫腐的花束和各种奶茶杯饮料罐，用力拎起时，带着刺的花茎刺破了袋子底部，奶茶液体滚着红糖珍珠从破裂口泻流而下。

　　连忙伸手挽救，刚扎紧破裂口，就听到急促锐利的高跟鞋声音。

　　徐沅尖尖的鞋跟戳在地毯上，捏着A4纸质文件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像一道风，凌厉地从办公室刮了出来，停在瘦高个的工位前，隔着工位隔板，美目含着威怒，俯视他。

　　“徐总为啥这么看着我？”瘦高个往后一仰，符合人体力学的办公椅椅背贴合他的背部往下。

　　徐沅讥笑地勾起唇角，“李明，跟我来弄虚作假这套？”

　　美目一敛。啪！手上的文件像飞镖射出，甩在瘦高个的办公桌上，声线如弦绷紧，“消失半天，就给我这份从网上复制粘贴的这份报告？”

　　“徐总～”李明轻飘飘喊了一声，音调拖拉，“我和胖子在外面跑了半天，差点没晒化了，民航局那边没松口，我们也没办法，但是好歹了解了申请低空航线的流程——”

　　“这般劳苦功高？这大夏天的在外面跑半天，确实是辛苦。”徐沅嘲讽道：“但是你俩，连公司大门都没踏出一步，怎么跟民航局聊的？”

　　谎言被拆穿，胖子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紧张地站起身，“徐总——”

　　李明的眼睛一转，叹气卖苦道：“打了十来个电话，聊了老半天，才挤出来这么点牙膏般的资料。”他又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些网上能查到，我们就不费这么多力气了。”

　　徐沅倾身，双手扶在工位隔板上，“费了这么多力气，才问出来官网上就能查到的流程。李明，这就是你的能力？”她盯着李明的眼睛，停顿两秒后利落地直起腰杆，“销售运营部不养闲人，如果继续这么敷衍我，你尽早给我滚。”

　　“徐总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炒了？”李明挑衅地抬起下巴。

　　“销售运营部不养闲人。”

　　“徐沅！这事有多难干你心里没点B数吗？”李明指着她的鼻尖，“二三线城市低空航线的申请，就目前国内的现状，噪音噪音被投诉，低空障碍一堆堆，随便一把鸟枪都能把飞行器打下来，想说服政府难如登天。”

　　“你是干前端销售的，怎么，还没攻城略地就被困难吓住了？”

　　“是！”李明咬咬牙，认了，“是我能力不行。”

　　“那就尽早把位置腾出来。”

　　李明捏紧拳头，“你这是卸磨杀驴。”

　　“你可比驴贵多了，拿的是销售的高薪，可不是吊着的胡萝卜。”

　　“收起你这幅让人恶心的上位者姿态。”

　　徐沅冷笑一声，“不服气又没能力，还不服从我的管理，这样的人不配留在我的团队里。”

　　“你靠什么爬上销售总监的位置？有什么资格说我？”

　　剑拔弩张的对峙，胖子赶紧走过去拉住李明，“你别跟徐总倔！”说完朝徐沅躬身道歉，“抱歉徐总，是我和李明没用心工作。”

　　徐沅转向他，“这事交给你负责，晚点我再安排其他人协助你。”

　　“是！”胖子连忙答应。

　　徐沅一走，胖子勾住李明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胸膛，“气性别这么大。”

　　李明余怒未消，将他的手甩开，“她以为她是谁呀？武则天呢？要什么就有什么？”

　　“领导不都是这么异想天开的吗？”胖子压着声音，语气轻快，“她指明要今晚的月亮，咱现在就得画图纸买材料造火箭。”

　　李明死死盯着胖子脸上藏不住的愉悦，不爽了，“踩着我上位，很开心？”

　　“你怎么这么说话呀！”胖子像只被踩了一脚的胖猫。

　　洪妩和销售运营部的同事围观完这场闹剧，各自散开。

　　第一天上早班就遇到拖堂，早上六点上班，原本下午两点就能下班的，这会都快四点了，还没人来跟她交接班。洪妩发愁，不敢撒手就走。犹豫纠结后，只能硬着头皮找王大妈。

　　“诶哟，忘记跟你说了，跟你交接班的同事小孩发烧请假了。”电话里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这会真腾不出人手来，要不，你再坚持坚持？我给你算加班费吧。”

　　想起中午摸鱼睡了一个小时，洪妩点了头，“好。”

　　一直到六点，明明到了下班的点，销售运营部的牛马屁股却像粘在椅子上。

　　李明站起身，双手插兜走到胖子身旁，拐了他一肘子，“吃饭去？”

　　“啊？这么快下班了？”胖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两人并肩走出去没多远，洪妩又听到胖子不好意思说道：“晚上不能陪你去酒吧喝一杯了，得加班。”

　　“还是不是兄弟？”李明直接甩脸，往电梯间走去。

　　胖子也不跟上去，晃了晃肥头大脑袋，转脚往洗手间去，从洗手间出来后，又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忙碌起来。

　　这些人都不下班的吗？

　　洪妩拿着手机，手机里王大妈片刻前发来的长长的语音消息，让她趁六点大家下班的时候，把垃圾再收一遍，就可以下班了。

　　但是这会，销售运营的同事都在加班，她是收还是不收垃圾呢？

　　把这个难题抛给王大妈，王大妈很快帮她拍板，先去吃晚饭，再回来收垃圾。最后还加了一句，算加班费。

　　对于牛马来说最悦耳的话莫过于劳有所得，特别是口袋空空的牛马。

　　洪妩在洗手间麻利地搓洗干净手，抽了两张纸巾，抹干手上的水珠，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条件反射的，将用过的纸巾抹洗手台边沿的水渍。

　　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在心里暗骂一句！这手白洗了！

　　然而，这不过是刚点着的导火线，等她抬起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半面墙的镜子，不过米粒大小的水渍，却像会把她谋杀掉一样，让她无法忽视。银色金属板水龙头上，表面张力接近临界值的球形水珠，还有洗手液出口的白色泡沫，地板被脚步踏过的背光感——

　　洪妩像密闭恐惧症患者逃离幽闭空间一般，逃离这间让她强迫症发作的洗手间。

　　喘上外面的空气后，刚刚那种窒息的恐惧感瞬间烟消云散。

　　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才朝电梯间走去。

　　电梯门打开时，洪妩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汤，汤总。”结结巴巴地打完招呼，穿着清洁工的服装，耷拉着脑袋，走进电梯。

　　原本长手臂撑着电梯扶手，姿势慵懒的汤尧一见她这副模样，勾起唇角，“怎么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啊？我没那么可怕吧？”

　　洪妩绷紧腰背，猛地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强迫自己目不转睛，“你，帅的！”

　　汤尧的笑容更明显了，眉目疏朗，玩心起，反问道：“有多帅？”

　　“嘿，嘿嘿，嘿嘿嘿。”洪妩发誓，此时此刻发出尴尬怪声的人一定不是她，她沮丧地低下头，意识到自己重新掌握了身体控制权后，立马挺起胸，“宇宙无敌大帅比！”

　　但是明显用力过猛。

　　“下班了吗？”

　　“没，加班呢。”洪妩沮丧地往后退几步，贴着电梯墙，“你呢？下班了吗？”

　　“我也加班。”

　　“好巧！我也是！”洪妩又像被灌入了一碗回魂汤，嗨得魂差点没蹦出来。

　　姐妹们，我社死了！

　　洪妩无比忧愁地望着汤总帅得人神皆怒的背影，躲在原地哭唧唧！她难掩悲痛，继续在三人的小群里发言道：我表现得像个傻子，这算不算冒犯汤总呀？

　　不好说。林唯回得很快。

　　但是，不怕，你不是今天的第一个傻子。林唯紧接着又回了第二条。

　　怎么说？谁是第一个傻子？洪妩的好奇心瞬间被挑起。

　　有一个叫李明的傻子，因为触犯威棣的天条，冒犯了徐美人，从销售运营部调到电工组当组长。所以我现在在饭堂吃饭，吃完饭还要回去补最近三个月所有的维修报告。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林唯的咬牙切齿，洪妩赶紧回：我也在饭堂，你在哪？

　　洪妩找到林唯时，林唯正用她那副洁白的整齐的锋利的牙齿撕咬着牛排上的牛筋。

　　“销售运营部有几个李明呀？”

　　林唯阴森森地眼神瞅着她，心情不佳，“这种蠢问题暴露了你的智商。”

　　洪妩被噎了一下，把今天在十楼的所见所闻陈述了一遍，“会不会是他呀？”

　　林唯拿出手机，在威棣内部的通讯app上搜了一下，点开头像，“是不是他？”

　　“对！”洪妩捣蒜般点头。

　　“害人害己呀！”林唯啪地倒扣手机，继续跟牛排斗智斗勇。

　　洪妩安慰她，“他从销售运营部调过去的，对电工肯定一窍不通，也管不着你。”

　　林唯沉吟片刻，“有被安慰到。”将自己面前的另一份牛排推到她面前，“来，请你吃牛排！”

　　“谢谢。”

　　洪妩刚拿起刀叉，一道乌压压的暗影遮住洪妩头上的射灯。拿着叉子的左手边出现一个大圆盘，装满了小山堆一般的食物。

　　“你们很熟？”王大妈的脸色黑得堪比晚娘，眼神在洪妩和林唯之间打量。

　　洪妩缩了缩脖子，觑了坐着对面的林唯一眼。

　　林唯一脸淡漠地摊手道：“拼桌。”

　　“拼桌？”王大妈拔高了音量，一膀子锤在饭桌上，“大老远见到你俩有说有笑的，还请她吃牛排？”她瞪圆了眼，盯着洪妩面前的牛排，像见了生肉的猛兽，眼睛都红了。

　　“误会。”

　　“林唯！在你嘴里我是听不到一句真话了是不？”王大妈化拳为掌，砰砰，拍得餐盘上的金属刀叉蹦了几蹦。

　　“我俩是室友。”洪妩闭上眼，诚实交代了。

　　“好呀！你们俩！暗渡陈仓！搁这忽悠我呢！”王大妈气得脖子都红了，额角的青筋鼓了鼓，指着洪妩的鼻子，“试用一个月后，你就给我滚！”

　　“哟，你威胁下属。”林唯晃了晃手机，露出录音的界面。

　　“你！你可真好！”王大妈咬紧了牙关，咬牙切齿地看向洪妩，“你可得好好干！”说完，甩膀子走人。

　　洪妩有些忐忑，问林唯，“你俩啥深仇大恨呀？”

　　林唯将录音保存好，“发你了，你自己留着。”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她相中我的孔武有力，想把她儿子介绍给我。”

　　“没成？”洪妩猜测到。

　　“不可能成，她儿子出柜的。”

　　“啊？”洪妩傻眼了，“那是她儿子的问题呀，这，性取向勉强不得。”

　　“你就听听，别往外说。她儿子瞒着她呢，怕他妈知道后出事，非得整一出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辈子没我不行，被我拒绝后心灰意冷，这一辈子都准备打光棍的痴情人设。”

　　“纸包不住火。”洪妩倾身，低声说道。

　　“包不住的时候再说。”林唯塞下最后一口肉，“你自己保重，别被王大妈为难到。我回去加班了。”

　　洪妩突然对面前的牛排失去了食欲。

　　咋成了最终受害者了？

　　吃完饭回到销售运营部，李明沉着脸坐在工位上，林伯和另一个保安在他身边，将他工位上的东西，打包装进半人高的纸箱里。

　　李明举高手机，晃了晃屏幕，“这会都下班了，这么着急赶我走？”

　　林伯抱歉道：“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的岗位已经调过去电工组了。”

　　李明背往后一仰，双脚一抬，交叠着架在办公桌上，耍赖道：“我不走，有种你俩把我抬过去啊。”

　　最后，一语成谶，连人带椅，被四个保安抬走了。

　　“诶，明哥真是的——何必闹到这地步——”

　　这话题一起，洪妩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说话的人接着说道：“他得罪谁不好，非去得罪徐美人。”

　　“他俩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调走也好，但愿他想开点，这么多年了。”

　　“听说，”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他以前职位比徐美人还高？”

　　“嗯，徐美人刚来销售运营部时，还是李明带的。”

　　“师徒呀！咋后面不对付了？”

　　“这事呀，没人说得清楚，但是，听胖子说，李明喝醉的时候嚷嚷徐总抢走了他的客户。”

　　“真的？”

　　“不知道，但徐总手上的大客户，怪得很。明明没见有合作意向，却突然抛来橄榄枝。”

　　“而且更奇怪的是，都是徐总自己在跟进这些客户。”

　　“每年定几万台的飞行器，还一台售后维修都没有，而且这么大的合作，连合同都是电子签。”

　　“确实很奇怪。”

　　这八卦，听是听了，但是云里雾里。洪妩舀了半勺水，泼在发财树皲裂树皮的入土圆头上。

　　突兀的水声打断了八卦声。

　　一颗黑色的圆脑袋探过发财树，跟洪妩平视，眼神一变，质问道：“你凭什么浇树？”

　　洪妩被问到了，“我，我看土壤有点干了。”

　　“这是办公室的风水树，坏了风水，业绩不好，算你的吗？”

　　于是，洪妩收到了工作的第一个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