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74、天子圣明

　　由知府的折子上到朝廷，最高兴的不是别人，正是长乐皇帝。赵某参法元寺，法元寺是他老人家敕封过的，四舍五入就是他老人家不圣明了。如今铁证如山，糊涂的是清流小官，圣天子仍然明察秋毫，皇帝马上觉得前些时受的气都找补回来了。当即拉下来骂道：“糊涂东西！ 断案不明，见事不真，还敢妄议朝政，诬攀平人！此等愚人如何还能做亲民的官员!” 就要着有司惩处。 X尚书纵然有十分培植党羽的心，当不得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冷了心肠。只他是自己的个门生，不得不保他一保，免得别人寒心。因使个眼色，左都御史当即出列道：“赵某断案虽然略有差池，念他素日安抚地方颇有成效，当严加斥责，使他戴罪立功。”
　　“安抚？成效？”有人当时就冷笑了：“牛秀才一案至江南人心惶惶，何谈安抚地方？此案更是攀诬有功僧众，愈招物议。他不在只怕地方还更安静些！”
　　左都御史脸一沉，道：“赵某纵然断案略有失察，料民从无差错，物议何在？” “逼死进士的正妻也算料民无差错吗？” 那人从怀中取出学道的折子高声念诵，一边念，一边还给加注脚。说的周韩氏三贞九烈，逼死她的赵县令自然就是昏官，左都御史的脸上啪啪啪的响亮，就是X尚书的闽党同道自诩清流的，听说这人逼勒良家妇人自尽，也甚是下不来台。
　　周先实沉下脸当没听见，心里笑得花枝乱颤的。他的同党都立马出来发难，你一言我一语竟要置赵某于死地。阉党发难，恼了占干岸看风景的湘党，赵县纵然是个忘八蛋，那也是清流的忘八蛋。湘党不喜欢闽党，但更讨厌阉党，便也出列发言。他们不说赵某如何，却揪住某太监侄儿强买民田的旧案出来说话。这案子早了了三百年，连太监带侄儿都发往北地数山羊去了，今天还被人鞭尸，这真是岂有此理！ 周先实瞟了一眼底下，包御史当即出列道：“某大人何必攀扯旧案天子圣明，此案犯某某、某某早已明正典刑。某大人您既然如此嫉恶如仇的，当官的攀诬平民该当何罪，您不知道吗？”
　　某大人（懒得想他也不重要）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官员攀诬平民当然没有罪过，要不是参折上到朝堂，难道你们这帮阉党不是天天干得挺起劲的么？口里说道：“赵某确有受人蒙蔽，失察之过，说他攀诬，却无实据呀！”
　　那当然有实据！周进士死了正妻，怕别人说他畏惧权贵逼死正妻，不但大办丧事，还纠集了许多读书人往学道跟前喊冤声怨。那学道虽然不喜欢活女人，死了的女人还是肯将来贴金的。前因后果都查得详详细细写在折子上，朝上读出来，真是言之凿凿，铁证如山。闽党不能辩驳，湘党也默不作声，高尚书向来中正的，慢慢的发言道：“赵某行事操切，为人是有些糊涂，但他爱民的本心是好的。”
　　刑部尚书定了调子，三辅、四辅也就说道：“正是此理。这人亲民官做的不好，但是块御史料子。”长乐皇帝老于政事的，一听就知道清流不肯让阉党大获全胜，点头道：“就让他回京做一任御史吧。”
　　哦豁！狗狗相吠，却把个刚愎自用，为人尖酸刻薄的杠精升做京官，真是可笑，可笑。
　　高尚书发了话，朝官都不说什么，周先实抽了抽鼻子，瞄一瞄下头，低下头奉皇帝退朝往后宫去了。当下众官下朝归衙，高尚书慢慢的从里头出来，辞了众同僚，正待上轿子，后头上来一个小太监，笑嘻嘻的捧着一封信递到尚书跟前，说道：“奴婢奉周爷爷命，与了这封信给大人瞧。” 高尚书莫名其妙的接信在手，小太监打了个千就走了。
　　高尚书乃上轿回衙，进了后堂，禀退众人，拿出信观看。看到一半，手哆嗦起来，腿软的站不住，靠在圈椅上勉强看到最后，一口腥甜涌上喉间，怕人瞧见，咬着牙咽下去了。怀里揣了那封信，不动声色的依旧处置公务。到晚间还同着同僚一道喝了一个小酒，夜间坐轿回到家中。
　　高夫人接着，为他打水洗脸更衣毕，要服侍他上床休息。尚书打发奴婢们出了院子，关紧远门，方从贴身取出那封信来，丢在夫人脸上，吼道：“你养的好儿子！！”高夫人被他骂得懵了，地上捡起信来看了一半，看见说儿子拐带有夫之妇私奔做妾，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高尚书忙叫人进来救护，自己捡起信塞到怀里，气哼哼往书房睡去了。
　　这里高夫人被全家救回，‘唉哟’一声醒了过来，睁眼看见自家哭哭滴滴的白莲花儿媳妇，大喝一声：“贱人！都是你这贱人害了我儿！”又倒下了。全家更是慌张恐惧，高少奶奶恒娘不晓得婆母所为何来，更不知自己丈夫出了何事，又是慌，又是怕，惊恐发作，当夜就又高烧不退。下人没有主人家做主，求到高夫人的心腹姨娘头上，姨娘一来有夫主跟妻主的看重，二来心慈，三来好歹也是少爷的正妻，不能不管，取了高夫人的帖子请了太医来看。看得少奶奶心悸失眠，多疑善虑，以至于血不归经云云。
　　高夫人病床上听到姨娘回报，埋怨道：“都是你瞎操心。这又是什么病？都是她天生小心眼，没见识，自怨自艾，作出来的破病。她哪一季不高高低低烧两回？你有闲心看她，怎没闲心看着我？” 姨娘笑道：“我也是想着她好歹是少爷的正室，咱们家的大少奶奶。她病了，总不见得不管吧。夫人还怨我不看着您，昨儿到现在，我可眼睛都没敢合呢。您看，我眼睛底下黑不黑？”故意指着自己给高夫人看。高夫人虽然愁肠百结，不免也被她逗笑了。
　　又问：“你老爷呢？” 姨娘道：“老爷昨儿晚上在书房里面歇了一夜，今天早起上朝去了。午饭我也打发人送去了。” 高夫人想了想，说：“等老爷来家，请老爷过来。” 姨娘道：“知道啦！您趁这会子没事，赶紧用点什么。厨房熬的好鸽子汤，做的小莲花糕儿，夫人可要用些？” 高夫人道：“不要吃糕。你叫人拿鸽子汤给我下一碗细面条来。撇得净净的，不要肉，也不要油。” 姨娘连忙出去吩咐了。
　　然后进来。高夫人悉把昨日信上的事情说了。又流泪道：“我只恨这没出息、耳朵根子软的傻孩子！又不知道被那个狐狸精灌了什么迷魂汤！”姨娘没敢说话。高夫人道：“若是个你这样的，凭他娶来，我一点也不着急。私奔的有夫之妇是个什么东西！ 只怕他师傅们知晓了，屁股不打烂了他的！”高夫人还不知道她那宝贝儿子早被退学了呢。
　　姨娘叹道：“少爷没什么不好，平日也知道上进。只是心肠太软，被个什么人哭着求着，就什么也都答应了下来。就只这一点不好。”高夫人道：“仗赖你替我看着他，我还放心些。不是有你，我被这个媳妇要气死了！”
　　虽说婆媳天生是冤家，恒娘自幼在高夫人面前长大的，本心婆母也不是想要找她的不是。可是她作了人家媳妇，还当是作人家女儿的做派。女儿便可以不问世事，写诗、画画，媳妇却要当家理纪的。高夫人从前也不是没教导过，恒娘学不下来，毕竟是个有爹的侄女，夫人不能深究。但侄女不学没有问题，媳妇学不会那真是要急死个人。不是这个姨娘帮衬着，高夫人非得气吐血几回了。
　　高夫人用了饭，姨娘伺候洗漱过，还被劝的歇到后晌，方才起来梳洗过，往堂上坐等高尚书下衙。
　　原来由知府虽然是司礼监一手捧出来的贴心人，做事也不肯太得罪其它大佬的。折子上虽然对赵县大加伐挞，那是赵县开罪的人太多，着实没有提过一个“高”字。都以“受蒙蔽士子”一笔带过。只不过给周公公的密信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周先实把信给了高尚书，高尚书晓得自己儿子又会拐带，又会私奔，又会诬告，又很多情，真真气破五脏，七窍升天。
　　昨日一冲性儿气昏老妻，今日也觉懊悔。晚上下了衙，先到后堂见过夫人。妻妾见了他，都没有好脸色。姨娘温言细语的甚是埋怨一通。高尚书不免哀声道：“你们只看了一半信，晓得他会拐带良家妇女，却不知这傻孩子被那妇女挑唆，跑去诬告敕封的禅寺强买民田！人家大师不与他争执，好好的送了田地给他，却被那妇女的本夫告上府衙。知府审得一清二楚，此事上奏天听。亏得知府容情，不曾提这小子的名号，不然他这辈子休想有出头之日了！”
　　啊啊啊阿阿阿！这还了得？高夫人要往下倒，自家撑住了，一叠声叫：“赶紧叫他回来! 赶紧叫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