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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法元寺 ...

  •   至家中已经摆下饭来。惠能亲捧温水请老太太盥手,又让阿二也洗漱一番,自己也洗了手。牛村正道:“侄儿,京里人吃个饭这样讲究不成?一天好洗五六遍手。” 惠能笑道:“业师曾说手掌上有细小虫十万八千,入口伤生,因此以水涤之,使它们平安。” 牛村正夫妇咋舌不已。
      乡下人吃饭,男女共坐,亦不讲许多规矩。牛阿大、牛大媳妇告了坐也就并肩坐在下首,惠能跟阿二一左一右伴着牛老太太坐。桌上饭菜也十分朴素,不过罗卜笋干、雪菜豆腐而已。惠能原本口味重,在京中还好,这南边菜肴清淡,十分不对胃口,吃得他咬牙切齿的。
      桌上牛阿大说起今日客店中看见阿土仔一事。惠能是晓得阿土身份的,连忙以目视之。阿大说道:“阿土仔看见我,躲的好快!我要问问他镇上可有集,他也没有说。”牛村正随口道:“谁晓得他干什么来?” 阿二插言曰:“韩贵说,阿土到处打听咱们家是不是要买肥土。”村正娘子啐道:“又不知动什么歪心肠。” 牛老太太愀然不乐,怨恨曰:“作孽哉!作孽哉!”恨恨不绝。众人咸与劝慰,乃止。
      晚上惠能仍然点灯会同牛阿二读书。今日念到至诚之道: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这一章惠能在牛主事家只是粗粗学过,同着阿二念了几遍,歉疚道:“我学问不足,只是读的出,解是解不出来的。等你往学里问先生去”
      阿二不以为然,道:“不提先生,你昨天讲的阿萨太子一怒寻圣剑的故事,快快讲来。” 惠能道:“你今背下这一段书,我就接着讲。” 阿二道:“那你可背得?” 惠能汤汤儿的背到“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阿二怒曰:“你早已背过,现在来糊弄我,可对阿?” 惠能笑而合掌曰:“阿弥陀佛,是我不好。”因说:“那么你背一半,我就再讲一半。” 阿二怒目而视,惠能但笑不语。
      良久,阿二用心诵念,果然熟记一半。惠能亦不食言,接着讲阿萨太子守卫边关,如何打退兽面妖人大军的话本,讲到采处,兄弟二人不免手舞足蹈,惹得惠能的奶娘阿德嫂在门外敲门说:“两位哥儿,夜深了,该当睡了。不然明儿不能早起,岂不丢人?” 二人相视而笑,乃讨了热水来,洗漱同寝。阿德嫂又酌情添得一个火盆,方往外头睡去,不提。
      阿二床上笑与惠能曰:“如此好一个话本,何不写出来?又能常常翻看。” 惠能推脱说:“我文笔不佳,又无才华,写个什么?惹人笑话。” 阿二道:“自家写,自家看,谁会笑话?” 惠能只作困倦,合目不言。良久,鼻息沉沉,已酣然入梦。
      次日饭毕,收拾碗筷下去,牛老太太开言道:“我的儿。便许你去寺中住着,若住的不好,你还会家来。”惠能也就含糊应允。他倒并不真是一心好佛,但既然不得不出了家,住在寺中掩人耳目也好。若只管住在家中,被人传扬出去,于牛主事全家有碍。
      隔日清早起来,村正娘子替他打点被褥、衣裳妥当,又备了许多米面油盐等物,牛村正打头,牛阿大、阿二兄弟跟随,何德与小阿才挑着行李在后,一行人辞别哭哭啼啼的女眷们,一路走到法元寺。请见了主持,说知了前后,主持慨然收下,就拨一清净禅房与他单独居住。阿才还要留下伺候,被惠能说:“出家人怎好还使唤人?” 打发去了。
      牛家众人又留下五十两香火钱,去了。惠能这边重新与主持见礼。济通禅师与其业师普济大师平辈论交,惠能只是普济大师一个挂名弟子身份,自然不敢自傲,老老实实行了晚辈见长辈的礼。
      至晚,济通禅师又叫了众弟子来相互见过。知客僧圆明,还有圆性、圆真、圆实i四个都是师兄,两个小师弟圆智、圆修,一个比他小两个月,一个小一岁。惠能也都一一见过了。
      济桶禅师方开言道:“惠能师侄自京中来,许是不惯此处气候,尔等应多加关照。” 大师兄圆明得了牛家许多香火钱,当先笑道:“这是自然。惠能师弟年纪还小,若有什么不便,不要瞒着,但说无妨。” 惠能道:“我出家不过几个月,事事都是无知,还要请师叔、几位师兄、师弟们指教。” 众和尚都说:“好说,好说。”
      圆明被那五十两银子催着,米面油菜赶着,十分殷切,特叫两个和尚帮惠能收拾禅房,整理铺卧。惠能见禅房虽旧,倒还干净,心中也是喜欢。至晚,做了晚课,众和尚归房,惠能先走到圆明房中。那圆明与圆真住在一起,见他来,让进屋里,让他上座。惠能抵死不肯,让了许久,还是圆明坐了,惠能坐在下手。因说道:“两位师兄,我才来,不知寺中规矩,可否劳烦师兄为我讲解?”
      圆真当先说道:“不要紧的。咱们法元寺庙小、人少,也没什么大规矩,就不过一早一晚做个功课,日常轮流打扫大殿、客座、院落而已。每日两餐都在饭堂,圆实师弟主勺,咱们轮流烧火。日常知客都是圆明师兄,若有施主随喜,都是圆智、圆修两个小师弟奉承。”
      圆明接道:“若庄上有人请经、放焰口,自有师父分派,各司其职。师弟,你会念金刚经、往生咒、大悲咒、解冤洗孽经不曾 ” 惠能大惊,心说怎么做个和尚还有这许多讲究,忙道:“我都不会,这可如何是好? ” 圆明“哎呦” 道:“不会这个,如何出去给人家念经,如何收趁施?你可要上紧学着。” 惠能道:“晓得了。”心中却打定了偷懒的主意。他志不在此,又觉得凭自己的本事不至于混到靠施舍吃饭的地步,只是口上答应,全未入心。
      于是又问了几句,晓得早课在卯初,晚课在未正时分。圆真又说:“你才来,还不曾排你的班表。明日我排好了班次,你按班次轮流打扫、烧火也就是了。”惠能也自允诺。
      一夜无话。
      次日鸡鸣,惠能还在床上酣睡,只听外头一片打得门响。梦中惊跳起来,原来是圆修小和尚唤他早课。惠能连忙爬起来穿了衣裳,不及洗脸就跑出来,匆匆跑到大殿,蹑手蹑脚坐在众人之后,也不晓得人在念甚么,盘着腿,眯着眼睛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方知早课已毕,该当吃早饭了。惠能忙小声与圆修道:“我今日起晚了,不曾梳洗,被师叔、师兄们看着不雅。饭堂在何处,劳烦师弟指与我,我梳洗了自来。”圆修悄悄用手指点与他,且道:“你可要快些。去晚了,只怕没有饭吃。”惠能谢过小和尚,匆匆归房洗漱一番,跑到饭堂,恰好只剩下两个冷馒头。那圆实笑嘻嘻道:“对不住。就忘了师弟才来,没做师弟的饭。这可是得罪了。”惠能因实是自己起晚了,没说甚么。要了一碗热水,草草用了早饭。
      吃过饭,众人打扫的打扫,挑水的挑水,圆实又单独叫他道:“惠能师弟,厨房里没有水了,可要劳烦师弟打些水来。” 惠能前世今生,哪里晓得打水是甚么东西,闻言道:“请问师兄,是该何处打水?” 圆实道:“外头尽有河水,你去嘛好咯。”惠能道:“水桶、水缸在哪里?” 圆实笑指厨房道:“在里面。”说罢就去了。
      惠能无奈,只得自己走到厨房,见一对笨重木桶,一只油亮亮竹扁担,沿墙五只粗陶大缸,空得一半。惠能见了这个情形,哪里不晓得是下马威?但既然自己选了做和尚,早有吃苦的准备,咬咬牙拎起水桶。他还晓得先拿瓢舀了两瓢水试过桶底不漏,提手结实,连扁担、绳勾也都没有垮掉的迹象,方挑了桶走到寺外,向人问了河的方向一直走去。
      姑苏一地水网密集,且喜法元寺距河不过半里之遥。惠能走到河边,先打了半桶水试试,似不甚沉重,便又打了两个多半桶——只怕路上泼洒,不敢打满。谁知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重千斤,这番挑水不比他往日练体,走个一趟两趟还不觉甚么,等打满半缸,再要挑时,肩头已是火辣辣一片。
      惠能摸摸肩膀,触手酸疼。琢磨了一会儿,丢下水桶,自家走到寺外逛了一回,见外头田地间有个汉子正在走动,招手叫他过来,问道:“施主,我要请你帮忙挑几缸水,你要价几何?” 那汉子见一个年轻和尚叫他,连忙合十拜道:“小师父请了。小人姓曾,师父只叫我阿牛便是。”惠能笑道:“阿牛,我请你帮忙挑水,一缸五文钱,可使得?” 曾阿牛道:“小师父说哪里话?挑两缸水,又不废力的咯,有甚么使得使不得?我就帮忙师父挑了好了嘿。” 惠能道:“岂能让你白干。就是一缸五文。” 因讲定价钱。曾阿牛果然替他挑了剩下的两缸水,惠能将钱与了他。
      至晚,圆实回来,见缸中都是满的,看了惠能一眼。惠能只做不闻,米饭就着腌菜豆腐,痛吃了两碗。自己收拾了碗筷,叫了圆修、圆智往外头去了。这里圆性十分不高兴,看着圆实说:“你又欺负人了。你欺负别人罢了,他是你能欺负的?不说人家是京里大师的徒弟,就说他牛家在这地面上也是一个大族,他伯父又是亦庄的村正,你欺负他干什么?” 圆实撇嘴道:“一个公子哥儿,把出家挂在嘴上。出家人是那么好做的?一会儿伺候祖母,一会儿亲长不舍得,当玩哩?你要玩,去甚么寒山寺寒水寺挂个名,给够了钱,租个院子,凭你玩。带十个小厮伺候也有了。非要往咱们这里碍眼?”
      圆明听不下去,斥道:“人家就为一个这里离家近,方便照顾亲祖,才选了这里。又碍不着你甚么嘛。你就当他是一个出了钱来避寒避暑的公子哥就好了嘿!” 圆实撅嘴不语。
      至晚做了晚课,大家无话。次日圆实依旧让惠能挑水,如是三日。济通禅师自家走来叫惠能道:“师侄,你来。”惠能连忙同着师叔到了禅房,济通禅师便问:“这几日圆实让你挑水,其实是欺负你,你可晓得?” 惠能笑而不语。济通又问:“你可是出钱叫了人来替你打水?” 惠能道:“确实如此。我想大家不过要吃水,无论挑水、买水,总归大家有水吃也就是了。圆实师兄对我多有误会,这也不需提起,天长日久,误会自然解开。”
      济通道:“不然。轮到你挑水,你便买水入内,轮到别人挑水时,别人出不起钱,心里如何?难道你好替全寺众人买水不成?总然你出得起这个钱,出家人亲身劳作原本为了修行,都养尊处优由人伺候,出家还不如在家了。”
      惠能辩道:“我让曾阿牛替我打水,每缸五文,他一天少说得挣十五文钱。劳作三日,合买米二升,就够他全家吃两三日。我非是自家省力,实是活了他一家老小。今我若不要了挑水,阿牛便没有工钱,他家就要吃自家存粮,到明年春天青黄不接,又要吃野菜、咽糟糠,我的功德不晓得修行到几层,他家现挨了饿,反而是我造孽。何况我想,我们修行也不在乎必要辛苦劳作,何不寻些两便之法,我们也得利,别人也得些好处。”
      济通说他不过,只是叹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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