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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受困藏锋险逃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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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二十年,六月一日,午后。豫州桐柏山,藏锋派山门内。
豫州位居中原,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饱受战乱之苦。二十年前,越朝一统天下,这片兵祸连年的土地终于得以休养生息。如今的豫州商贸繁盛,处处燕舞莺歌,其中要数汝南郡最为繁华。
出了汝南郡向南数十里,有座风景秀丽的桐柏山。然则此山不以美景闻名,而是以山中的暗器名门——藏锋派闻名天下。
相传,这藏锋派掌门顾重山,原是前朝宫廷“机巧阁”的匠人,于阴阳五行,机括构造上天资卓绝。前朝覆灭后,他流落江湖,潜心钻研暗器机关术,后于桐柏山开宗立派。数十年来,藏锋派凭借杀人无形的暗器,和精巧绝伦的机关声震武林。
藏锋派听风阁内,一位黄裳女子静坐在窗边榻上,这正是藏锋掌门顾重山之女,顾匀亭。她人如其名,生得纤秾合度,骨肉匀亭。且不同于闺阁小姐,她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鼻梁挺翘,眼如点漆,清泠泠的眸子下,一颗泪痣凭添些许媚色。
顾匀亭轻抚手中的一枚蟠螭玉佩,眉尖轻蹙。
前月初,汝南郡守遣人上山与父亲相谈,自那以后父亲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曾问过父亲:“这朝廷向来与门派没有往来,为何这次突然派人上山?”一向与女儿知无不言的父亲,却罕见的避而不谈。
前月底的一日,父亲收到了一封传书,哀怮异常,将自己锁在书房,整日水米未进。
昨日,父亲将她叫入书房,交予她一枚蟠螭玉佩,并嘱托到:
“亭儿,为父明日将下山一趟,归期未知,门内事务由李师伯暂理。此外,我曾去信巫山,让琮蓉师妹派见深师侄来藏锋派。至今已有月余,想来见深师侄不日就会上山。”
她心中思量,一个月前送的信,那正是朝廷的人来过不久之后,莫非二者间有什么联系?爹与琮蓉师伯自十年前一别后,多年来甚少听见什么音讯,这次让琮蓉师伯的爱子独行千里来桐柏山,又是为了什么?
她按下隐忧,只言到:“我与见深师弟一别十年,不知道他现在功夫有没有长进。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师弟。只是不知爹这次让师弟来藏锋派,是为了什么?”
“爹正要与你交代,届时师弟亦会执一枚蟠螭玉佩证明身份。你二人相认后,即刻动身,前往秦岭祈山的宝花庙寻找一位故人,并将蟠螭玉佩交给她,她对你们自有安排。”
她虽为江湖儿女,但爹爹向来呵护有加,轻易不让她涉险,十八年来更是未出过豫州,如今竟让她带着久未谋面的师弟,去千里之外的秦岭,这如何不让她生疑。
“爹爹——”
“亭儿。爹此行任务不可言说,但却是平生罕见的凶险。我们江湖儿女,从来生死由命,爹能有你,有你娘,已是至幸。你且记得,行走江湖,万事留心。你内功薄弱,遇事莫逞强,凭你一身暗器机关术,若要想走,别人轻易不能留你。待爹爹事了,自会去祈山与你们会合。”
爹爹语罢,她忽觉肩头微痒,随之意识消散,“爹爹竟对我使了姑苏细雨……”
暗器姑苏细雨,微如细雨,轻若鸿毛,能于无声中瞬发,且沾肤即化,不留半点痕迹,待敌人反应过来,意识早已如细雨飘散。
匀亭双目微阖,一滴清泪划下。
今日清晨,待她醒来,爹爹早已远去,只留蟠螭玉佩在手中。想到昨日发生的一切,她心中思绪翻涌。
谁想,还未等她收拾好情绪,李师伯就携一群师兄弟闯入,直问父亲下落。
“父亲何时启程我不知晓,他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倒是师伯带领一众师兄弟来我这听风阁,到底是何用意?”
“匀亭,你莫误会”,李师伯堆起笑脸,“我也只是关心掌门下落罢了。既然掌门下山前吩咐我维护山门,我就有义务保障大家的安全。因此,守卫巡逻须得加强,匀亭你无事也不必出山门了。”
“李师伯,你这是何意!——”匀亭扫视众师兄弟,几个父亲素来倚重的师兄纷纷避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同其他师兄弟一道,以李师伯为首。
“此外,你是掌门爱女,护你安全是头等要事。我座下弟子安晴,安倩,武功高强,忠心不二,我令她们随侍左右,护你安危。”言罢,人群中两位素衫女子出列,一左一右“护送”匀亭回厢房。
李洪涛在厢房各处布下守卫,随着“咔哒”一声,听风阁落下了锁。
听风阁外,安晴、安倩静立左右;阁内,匀亭坐在榻上,细细思量。
这李洪涛平素在父亲面前装得忠厚正直,心机实重,如今将她软禁门中,到底所图何事。他又是如何策反一众师兄弟的?
怪只怪父亲近年来一味痴迷于机关数术,将门内事宜尽数交由李洪涛打理,才让他钻了空子。幸而父亲一贯对外宣称,暗器机关术传男不传女,从不让自己曝露一身武艺,才使得李洪涛不明底细,只派两个侍女看守自己。
想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又是一股热意涌上她的眼眶。爹爹此行定是凶险万分,才会如此匆忙。失去意识之前,父亲似乎将她深深凝视,仿佛道不尽的千万嘱托,都付诸在目光里,她轻抚玉佩,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父亲。
忽而,她眼睑轻抬,是了,还有师弟。
父亲曾说见深师弟不日就会上山,绝不能让他落入李洪涛手里。
不过,在下山寻找师弟之前,得先去父亲的书房,看看能否找到他此行的线索。
入夜,顾匀亭在听风阁外门布下螟蛉子,将螟蛉母放在胸前。这螟蛉子敏感异常,一旦受到惊吓,就会振翅嗡鸣,其声人耳不可闻,而螟蛉母护子情深,即使相隔数里也能感应到。因此,这螟蛉子母哨用来来示警最好不过。
随后匀亭轻触枕下,伴着一阵轻微的机械啮合转动声,床板抬起,露出一条幽深的地道,她翻身跳入其中。
穹庐阁矗立在桐柏山顶,环视群峰,是藏锋派掌门起居理事之处。此时,穹庐阁灯火通明,弟子们鱼贯而入,汇集在顾重山书房里。
“给我搜!”李洪涛负手而立,目露狠绝。
一阵翻箱倒柜后,一名弟子道:“师父,穹庐阁各处均无图纸踪迹。”
话音刚落,忽然,李洪涛衣摆微动,一位青杉男子鬼魅般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李洪涛一见男子,心中惊跳,忙翻身跪下。“参见陆使君。”
这位青杉男子便是汝南郡守陆懿鸣。他生得姿容冶艳,但双目清冷。他行动间身姿如影,一看便知其武学深厚。他开口道:
“顾重山精通机关数术,此地定有暗格暗道,你等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无量珠图纸找出来。”
暗道内,匀亭听到此言心想,难道当日陆懿鸣遣人上山,是为了这无量珠的图纸?这无量珠又是何物?爹爹的离开,见深师弟的到来,种种事件又与它有何关联?
她按下疑惑,继续从孔洞中凝神观望。
李洪涛躬身应诺,又言道:
“顾重山留有一女,父女素日亲近,且此女不通武艺,必定难捱刑讯,使君再予我些时日,我细盘问她,定能找到图纸的下落。”
她听得此言,一双美目含霜,愤恨不已。突然间,胸前螟蛉母上下扑腾,躁动不安。看来有人侵入听风阁,这听风阁是回不去了!
“不通武艺?哼,你倒是好骗。”说话间,陆懿鸣右手轻扬,一股气浪冲向匀亭所在的墙面。
她暗呼不好,这陆懿鸣内功已臻化境,螟蛉虫如此微弱的扑腾竟让他发现了自己。当下脚尖轻点,疾速向后。
墙面轰然倒下,一片淡黄裙角闪过。
几乎是呼吸间,陆懿鸣跃至暗道口,大掌向前抓向她。
她素手一翻,甩出一片荧光闪烁,令人不能直视。陆懿鸣则衣袖轻舞,将数十个鱼鳞大小的晶片打落。晶片一落下便直插入地,可见其射出时力道之大。
“粼光映月,顾重山的不传密技!”李洪涛恍然,“是顾匀亭!”
“还不快追!”陆懿鸣怒喝道。言罢,一马当先,闪入暗道中。
李洪涛回身下令:“青霜堂即刻封锁下山各个路口,赤水堂沿山道搜寻,白露堂环山脚搜寻,其余的人跟我追!”
一行人冲入暗道之中。
大越二十年,六月一日,午后。桐柏山西南向五十余里,郢中县郊。
郢中县虽小,但也是自夏朝起就有人迹的城市,历经千年不衰。虽繁华不及汝南郡,但也是街陌纵横,人来人往。
一清俊少年步履轻快,自郢中县向桐柏山方向行去。出了县城,一路行来,人烟渐少,放眼望去,只余一个破败的茶寮立于小道旁。
少年心想,千里奔波,终于要到桐柏山了,总算不负娘亲所托。看这一路闷热无比,天色越晚空气越沉闷,估摸着夜间会有一场暴雨,不如在此补给休息。
于是他步入茶寮,高呼:“有人吗。”
茶寮后舍,幽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腥膻之气,油腻污糟的案板上堆叠着数摊红肉,一位肥壮的妇人,正手起刀落,铛铛剁肉。案边,一个肌肉贲发的汉子正霍霍磨刀。
听见门外的呼喝,汉子起身,微掀一侧门帘,看见这清俊少年孤身一人入茶寮,汉子转过头,嘴角微扯,对那妇人唇语道:
“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