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34、第三十四章

　　尘埃混合着不知名的色调把山后的太阳染成灰黄色，又让夕阳变得粉嫩。
　　眼前楼道附近的草地好像昭示着天要下雨，耳后传来的风声仿佛割草机在运转，街上的人三两成群，撑着伞或者空着手，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呼吸的空气轻轻刮着鼻腔，泛起一丝血的味道，灰蒙蒙的一切和更远地方告退油画世界的那轮明日。
　　就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王珂这么想着。

　　她站在地铁门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离开，脚边马路上奔驰着的小轿车就好像都是游弋在驾驶。
　　天的色彩转换太快，眨眼之间已经能够看见马路尽头花花绿绿的夜景。
　　王珂看了一眼手表，是晚上十点十六分。
　　她拉上外套拉链，把帽子往头上扣去，然后揣着手，从步行的楼梯口，快步地往地铁入口走去。

　　末班的地铁，人影稀少。
　　有个肥胖的大妈坐在她的斜对面，脚边蹲着一大口袋绿色蔬菜，手上包的肩带已经滑落到腰间。
　　大妈闭着眼睛，仰着头靠在身后的地铁玻璃窗上，窗外闪过的广告灯牌光线在大妈疲惫的脸上跳跃。

　　王珂看向地铁更深处。
　　可能是晚归的大爷，或许是加班的白领，穿着校服的下晚自习的学生聚在一起吵吵闹闹。
　　眼前大妈的手机响了又响，始终没能被应答，最后终于失去声响。

　　末班的下沉地铁载着无数如野草一般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面漂泊，地面上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地面下是柴米油盐的小算计。
　　车行铁轨的声音哐吃哐吃，透骨凉的风在车厢里面快速飞动，吹得王珂的裤腿一动不动。

　　王珂挪动到边上的位置，她偏头，靠在并不让人舒适的手扶栏杆，看着面前玻璃里面的自己。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让她的心里面一点点泛起酸水，于是她捂住腹间，微微弯下头，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脚收起来，埋好自己的脸。

　　手机一点声响也没有，游弋没有试图联系她。
　　自从和游弋在一起之后，王珂总是留心着让手机有点声音，这样她就不会错过游弋的消息。

　　一个小时之前，她还和游弋在一起。
　　现在她一个人，下地铁，然后慢慢走回家。
　　她庆幸自己带了钥匙，一打开门之后，王珂在这个熟悉的屋子里面快速把自己的一切收拾干净，然后弯着腰钻进被窝里面，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个小时。迷蒙之中，王珂听见有人进屋，她把被子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一切的声音。
　　卧室门被打开，几秒之后又被关上。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厨房的脚步声还有流水声，最后是明显放轻的脚步声进了卧室。
　　衣柜的门被打开，衣服摩擦的声音传来。
　　衣柜门又被轻轻合上，只有转轴发出一些声响。

　　紧接着是无声的好几秒，王珂的心在黑夜里面砰砰跳，一下一下，好像一只大鼓，在她脑子里面被敲打。

　　王珂忽然之间，睁开双眼，身子收紧。
　　因为被子里面忽然钻进来一个人，抱紧了王珂。
　　后背传来的触感告诉王珂，这是游弋。

　　只穿了一条单衣的游弋把额头贴紧王珂，嘴里的气息在王珂的背心打转：“王珂，怎么还没有睡。”
　　“睡了。”王珂假装困意。
　　“骗我。”游弋说，“你不喜欢把头埋进被子。”

　　王珂没有说话，她睁开眼睛，被子好像吸住一点点月光变得泛黄。
　　游弋接着轻声说：“对不起，我刚刚不让丢你走的。”
　　“没事。”王珂说，在她看来，她才是那个坏脾气的人，游弋没理由迁就她任何事情。

　　“有事，王珂，明明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你一个人。”
　　游弋说话间，王珂慢慢把身子转过来，把自己埋进游弋的胸口。
　　游弋抱住她，继续说：“王珂，我喜欢你，现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我想，未来某一天我可能会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走某一天早就离不开你，我想和你很久很久，所以我希望你变好，希望你能够走上更高的道路，我想你交朋友，我想你学会人际往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人来往的，如果不是今天，我不会知道你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我要求太多了，是不是？明明你有那么多好的地方，我却只揪着你的小毛病不放手。”

　　王珂说：“我们又没有吵架，怎么要道歉？我是自己要离开的，你有你的朋友要接待，留下来是应该的，做什么要将就我呢？
　　“我不是因为你的朋友才走的，我只是忽然有些不舒服。游弋，我们差很多，虽然很多时候我没有那种感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离你生活的世界还太远了。
　　“我很害怕，你们用的那些东西，我都不会使用，你们喝的玩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外面的KTV我都没有去过，忽然一下看见别人家里面有。我，我怎么说，我心里面有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应该，但是我就是止不住感觉不舒服，我心里面很慌张，看着那些彩色的灯光，你和你朋友们的笑脸，我却融入不进去，我心里面有点难过。
　　“其实，我走了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明明是你带着我去，我却就这么走了，你朋友肯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王珂吸吸鼻子，她用力抱住游弋。

　　游弋亲吻她的额头，说：“没有。没有的事。你是我的宝贝，你的想法最重要。”
　　回想起来自己不久前才对王珂甩的脸色，游弋心里面后悔得紧。
　　她太了解王珂这个人了，骨子里面一股书生傲气，可能根本不在意她那些只爱钱的“狐朋狗友”，她可能只是真的听自己的话，要学着去交朋友。

　　游弋一方便又希望她永远这样天真热情，又希望她早早看透现实的本质。
　　所以，她甩了王珂脸色，然后撂下一句冰凉凉的：“既然你不喜欢，那你回家去吧。”
　　她以为王珂还是会像小孩子一样，跑过来找她，然后两个人又会腻在一起。
　　结果没有。

　　从王珂走进那个地方开始，她就浑身不舒服，就好像四周充斥着的金钱味道让她过敏一样。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走错家的小白狗，抬头看见了宽敞的屋子，四条腿失调地走着。
　　吃饭间，游弋的朋友有的没的和她搭话。

　　那位“西施”的确有点胖，脸上，手上都肉嘟嘟的，但是很可爱。
　　人越瘦，好像就越让人难以接近。所以胖胖的杨扬让王珂产生了一点亲近感，但是这不能弥补她心里面的不适。

　　她们喝酒，玩游戏，唱歌，放肆地笑。

　　王珂却好像走进考场的学生，心因为紧张跳得让人慌张。
　　四周的一切，好像空气都和她格格不入。于是在佣人走进屋子收拾东西的时候，王珂快步走去了厕所。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想偷偷玩手机的冲动，她想就在厕所多待一会。
　　没想到，游弋后脚跟就跟过来了。

　　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王珂说了句：“如果可以，我想在这里一直待着。”
　　事情发展是，她在游弋那一声砰的关门声之中，被震得呆在原地，接着像木偶完成指令一样，走出房门。
　　直到她在地铁站门口，才发现，自己好像做了很荒唐的事情，荒唐得她自己想找个缝把自己塞进去。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怎么会害怕。我以后会改的。”王珂说，“我在厕所说的话，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只是想休息一下，等好了我再找你，我不知道你生气了。”

　　游弋摇摇头，眼睛好像水润过一般，看着王珂。
　　“不用改，是我的问题。我没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语气不好。我心里面没有生气。”
　　她不知道吗？从前和王珂，就连进个商场，她都会好像心怕的小孩。
　　世界上那么的人，那么多种害怕，没有任何一个需要理由，

　　“这样的吗？”王珂露出笑，“那可能是我那个时候太紧张了。我没有不喜欢你朋友，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就是很虚。”
　　“我知道，我们下次，下次去其他地方好不好？”游弋边说边用下巴轻轻蹭王珂。

　　王珂此时心情变好，从她知道游弋不在生气的时候，她心里面已经放开了。
　　她说，“我是不是好奇怪啊？游弋？”

　　“不奇怪。”游弋温柔地说，“不奇怪。人都会这样，每个人都会对一些事情感觉害怕的。”
　　“早点睡觉吧，明天我们去买东西好不好？”游弋又说。

　　王珂，像小孩子，特别在这种时候。
　　如果和她聊学习，聊书本的内容，她就是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但是和她聊她不擅长的事情，她就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一窍不通。
　　她不擅长什么事情？其实游弋一直以来给不出一个精准的范围。
　　社交往来吗？
　　好像她也会做必须的那份，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可是王珂会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在人流量大的地方中心。
　　那些所谓高档的事物吗？
　　王珂从来不羡慕任何的有钱人，但是她在商场会觉得不舒服，在朋友家，甚至在心里面会感到慌张。

　　那个时候的游弋不知道，这一切一切的来源，只是因为王珂的家庭。
　　家庭使得她变得孤僻，孤僻让她害怕人群。家庭让她变得卑微，卑微让她害怕钱物。
　　即便卑微和孤僻让她自我顽强成长到今天，但是无形之中让她变成了一个性格有缺陷的成年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