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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嘉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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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太阳跃出地平线。
悬浮在半空中的雾气还未散尽,被晨辉穿透,捎带着夜晚余下的寒意落向地面。
逼仄的岔路口,袅袅白烟在笼屉被掀开的瞬间翻滚升腾,年轻的小贩吆喝着,给等候多时的顾客递过去一个纸袋。
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有些泥泞的小路上,边缘粘着灰尘和半干的泥土。靴子的主人眉目清冷,因为早起的缘故,狭长深邃的眼中仿佛嵌着冰结的水珠,浓眉压目,颇为不耐地凝视着面前阴暗潮湿的巷口。
正在一旁排队等候早餐的几人偷偷打量着他,有几个穿着学生服的女生面红耳赤地抱作一团。
“…好帅啊!”
“…去要电话…”
“我不敢,你去啊…”
惟肖挠挠头,郁闷地看向身边的陆予珩。
作为曾经叱咤风云的校草,在他陆哥面前,居然沦落到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到的下场了。
秦筝站在后面,闭着眼睛正在补眠。
女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些刺耳,陆予珩面无表情地转身,拾级而上,走向便利店,留给她们一个宽肩窄腰的挺阔背影。
“要什么?”
“喂!”
“要什么?”
小摊老板叫了好几声,才把那几个女生的魂叫回来。
等陆予珩站在便利店门口,温泽一只手里抓着两瓶饮料,另一只手里抓着两只面包,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吴静和惟妙跟在后面,看到陆予珩,举起了手里的面包和饮料。
“我买了红豆面包和菠萝包,你想要哪个?”温泽问。
吴静和惟妙避开地上的水塘,小心翼翼地往巷口走。
塑料袋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陆予珩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面包,随手揪了一个,然后直接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两颊边的肌肉鼓动,带出下颚骨凌厉清爽的线条。
知道他不爱吃甜的,温泽特意买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打开自己的冰红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两个人吃着早饭,走过去和大家在巷口汇合,那几个女生还没离开,看到陆予珩身边跟着的温泽,又露出刚才那种惊艳的神情,嘴里叼着半根油条,兴奋地拉扯同伴,“又来一个又来一个…”
“帅哥都和帅哥做朋友的吗?”
为了避开江城的早高峰,他们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五点不到,天刚蒙蒙亮就从小区出发。
这里虽然还属于横沙区,但已经非常靠近郊区。环境比起当年的棚户区确实好了一些,但依旧是鱼龙混杂,治安和卫生状况都有点糟糕。
昨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被雨水冲刷过的道路并未变得干净多少,本就窄小的小巷口堆满杂物,有一些残破的椅子和家具,还有几袋垃圾,袋子下面渗出粘稠的液体,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
温泽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面包,把包装袋抓成一团,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陆予珩一脸淡然,边吃着手里的面包,边慢吞吞地走进巷口。
小巷里的环境比起外面更加阴暗晦涩,灰色的光从仅仅两人宽的屋顶间隙透下,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污浊感。
几个老人坐在黑黢黢的门洞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经过。
两栋楼中间串了许多绳子,晾着内衣外裤,温泽刚偏头避开一条洗得皱巴巴的黑色长裤,一个不小心,被后头那条花花绿绿的男士裤衩拍了一脸。
等他木着脸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看到陆予珩正回头,挑眉看着自己,眼底的嗤笑呼之欲出。
温泽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随即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
陆予珩的手很冰,像是冬天屋檐上被冻得硬邦邦的冰柱,温泽指尖一颤,扭头朝他看过去。
“去哪儿?”陆予珩捏着他的手腕,朝旁边飞了一个眼神。
温泽顺着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门牌上显示的号码,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跟在后面的吴静拿起手里的地址看了眼,“就是这里。”
几个人后退一步,避开头顶那些五颜六色的裤衩和袜子,抬头看向上面。
灰蒙蒙的外墙,几扇杂乱的窗户半开着,这里的建筑和外面坐着的那些人一样,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门口飘散着一股奇怪的油腥味,陆予珩顺手将吃了几口的早餐丢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砸了砸嘴,拉着温泽进去。
楼道口的地面坑坑洼洼,温泽踉跄一步,直接撞在了他的背上。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回眸看他。
关切是不存在的,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分明写着“还会不会走路了?”
温泽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戳了两下,意思是你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陆予珩轻笑一声,舔舔嘴唇,回头继续往前走。
破旧的楼道内空无一人,一群人走到二楼的时候,上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拐过楼道,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警惕地问,“你们干什么的?”
惟肖从秦筝身后探出个头,“我们找人。”
“找谁啊?”女人不客气地问。
“403的王菁。”温泽说。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紧绷的眉眼一松,不屑地笑笑,“找她啊,我看是找他们家老庄吧?”
“谁?”惟肖一愣。
女人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倒是想起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了,挤开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往楼下走,“一大早,真他妈晦气…”
留下一群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秦筝看着女人消失的拐角,“老庄…是不是那晚那个男的?”
惟肖挠挠头,“感觉那个王菁,人缘很差啊。”
“不一定吧,我感觉她好像是讨厌那个男的。”吴静说。
一分钟后,他们站在四楼一户人家门前。
这楼年代久远,楼道造得极其狭窄,一层楼梯上去,至少有六户人家,还不算违章改造的那些。他们面前这户人家,木质的大门异常破旧,门上甚至还贴着不少小广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败的味道。
对着布满霉点的墙壁,温泽还在仔细找门铃,陆予珩直接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木门被人拉开一条缝隙,门缝里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们找谁?”
毫无疑问,温泽又被陆予珩推了出去。
他笑道,“我们找王菁,关于几年前发生在横沙区的一宗失踪案,我们有问题想要问她。”
“失踪案?”
“一个孩子。”
他的话音刚落,门缝里的眼睛消失不见。
见她要关门,情急之下,温泽伸手按在门上,“我先听我说…”
女人的声音异常激动,抓着门把和他较劲,“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赶紧走!”
“钱昊杰死了。”陆予珩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楼道内响起,带着些微回音。
他倚靠在门框上,看着猛然停顿的木门,波澜不兴地眨了下眼睛。
一群人紧张地盯着门缝里面。
几秒过后,门又缓缓地开了,露出一张女人苍白的脸。
王菁神色恍惚地看着他们,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灰蒙蒙的时光,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她声音干涩地问道,“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温泽声音轻柔,“上个月十五号。”
王菁看向他,木然怔了片刻,忽然无力地笑了一声,那个笑太难看,又有点像哭,看得人异常揪心。
紧接着,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疯狂感。
干涸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又问,“怎么死的?”
温泽想了想,觉得不能透露太多,“被邻居发现死在了家里,”顿了顿,又补充,“是他杀。”
女人听了大笑两声,声音异常尖锐。
“活该!”她眼眶通红,看着面前斑驳的墙壁,脸颊抽搐两下,咬牙切齿地说,“那种人,早就该死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
温泽浅浅地垂眸,看着她,“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当年发生的事情。”
王菁看向他,眼中的警惕被困惑取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陆予珩在旁边淡淡开口,“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也希望自己的姐姐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吧。”
温泽眸光一闪。
王菁痛苦地咽了口口水,眼泪猛然落下。
原来,王婉真的出事了。
他们的猜测得到验证,但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
王菁抹了把脸,像是被陆予珩的话打动了,又像是想开了,大方地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这房子的构造非常奇怪,进门就是走道,而且厨房就安置在大门边,于是走道里,锅碗瓢盆摆了一地,将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避开地上的东西,艰难地跟着王菁往里走。
为了防止油烟侵蚀墙壁,王菁还在墙上贴了一层厚厚的保鲜膜,保鲜膜下面,能看到几张孩子的贴画。
凑近了,能闻到日积月累下来的淡淡的油烟味。
经过狭长的走道,走到底就是客厅,王菁朝客厅看了一眼。
温泽偏头看过去,发现王婉的遗照就挂在客厅正中央的墙上,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形容枯槁,仿佛一片落叶,一触即碎。
照片下面,摆着一只小孩子的旧鞋,像是她生前最心爱的珍宝,被王菁放在这里,安静地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