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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深夜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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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出去就出去,动手动脚的作甚!”门庭外,衣着朴素的少年被一只大手重重推出,人还未站稳,一身包袱丁零当啷地落了满地。
“什么都不会,还敢打着百花桥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不将你押解回江东已是格外开恩。”
“什么话,分明是你们的出题过于诡计多端!”他慌忙拾起自己的宝贝葫芦,见其中酒水未洒,松了口气,“就尔等这般出题水平,放到我江东百花桥,不被笑掉大牙才怪。”
“滚不滚?再不滚就赶人了!”
“哎哎哎,说你两句还不乐意听了,有本事将你那题面公之于众,让大伙儿来评评理……”
“哗”的一声,一盆水自内泼出,江十三眼疾手快地退后两步,才仅仅湿了鞋尖。
“堂堂司天监,皇城脚下竟做出……”
未及他瞪大双眼朗声辩驳,又是“哗”的一盆冷水袭来。
“你们有完没完!”
紧接着第三盆,手持铜盆的天文生追了出来,吓得江十三扭头便跑,跑之前,还不忘轻轻一压葫芦嘴,生怕姿态过大、漏了自己的宝贝酒水。
你追我赶,东拐西绕,总算将其甩在身后。
江十三连连喘气,险些一个不注意背过气去。
“医士竟说病根并非落水,而是……一些脏东西……”
“脏东西”三字落下,气喘吁吁的少年霍地止住呼吸。
哪儿来的声音?
“念念,此事事关重大,那医士当真这般说?”兰青眉眼微蹙,心下虽狐疑不定,眼前人到底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视如亲妹的女子。
沈念念心虚,心下好奇却更盛,故而轻轻点头。
好奇于那传闻中的百年难遇祸事,好奇于司天监不可名状的气氛,更好奇于这具身体近乎于无的记忆。
兰青定了定心神:“此事我二人做不了主,需得呈报至师父那儿。”
“父亲忙碌,本不该麻烦他……”沈念念起身,向着二人微微颔首致意,“待他歇下之时,我自会亲口与之解释,只是如今记忆衰弱,夜夜难寐,望师兄师姐替我取一张护身符,也好避避邪祟。”
此言一出,二人断没有拒绝的道理,留下一句“在此稍候”,便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脚步匆匆远去,沈念念伸长脖颈探了一眼,不由得轻笑一声,提起裙摆大摇大摆地落座。四下张望间,又忍不住拾起身旁点心细细品尝。
她确实有些饿了。
也不知元昭此刻饿不饿,冷不冷……
怪事,怎的又想起她了。
她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莫要时时刻刻想着她,一块糕点入腹,不知餍足地继续取第二块,岂料本该冰冷的糕点此刻多了些温度。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后倾身子,定睛一瞧,竟见糕点之上覆着另一只手,矮桌后不知何时蹲了个身形瘦弱的少年,趁其不备,偷取糕点。
江十三嘿嘿一笑,生怕她回过味来呼唤下人,赶忙将糕点塞入口中。
“我看你不饿,帮你分担一些,不介意吧?”脸颊塞得鼓鼓囊囊,一口接一口,不多时,碟子便空了大半。
“你是……”
此人怎长得这般眼熟。
思忖片刻,沈念念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是你……你是那个……对了,江十三!”
“你听说过我的名号?”咀嚼食物的动作忽而停滞,少年心下一惊,旋即自满得意之情倾泻而出,“嗐,你是江东人吧,听说过我的名号不足为奇。”
“适才司天监外报名者,便是你吧。”
对面轻轻一咳,不由挺直了腰杆子:“本人正是江东百花桥首席大弟子,江十三!”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首席大弟子,为何不在百花桥好好待着,却来了都城,落得个偷食糕点的境地?”
此言一出,江十三僵了脸色,与之四目相对之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英杰尚有虎落平阳之时,我不过是一路遇上些麻烦,才落得个风尘仆仆的模样。”
说着,他将剩余糕点胡乱拢入行囊中,作势要走。
“对了,方才听闻你碰上脏东西,巧了,在下精通驭鬼之术,或能一解阁下难题。”他小心翼翼回首张望,生怕二位师兄师姐去而折返,坏了他的财路。
“确有些难题……”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如若阁下信任,不如留个地址与时辰,你我移步商榷。”
闻声,沈念念觉得有趣,弯了弯眉眼:“那便今夜戌时,国师府外。”
“国……国师府?”江十三拧起眉心、瞪大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国师府的丫鬟啊!”
沈念念眼底笑意更甚:“是,你唤我……云袖便好。”
“好好好,今夜戌时,不见不散!”他小心翼翼探出门外,因举止匆匆,包袱中不慎掉出一枚糕点。
糕点落地,四分五裂,他却在瞧见一地渣滓的刹那蹲下身去,顾不得脏乱地拢了拢,口中喃喃道“别浪费”,拾起一二塞入口中。
沈念念终于收敛了笑容。
口中呼之欲出的“脏了别吃”,没能赶上对面行色匆匆,再抬眼时,江十三早已消失不见。
真是个怪人……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间发生之事宛若天际游云,转瞬便消散,忘得一干二净。
沈念念为司天监而来,取上辟邪符便走。
她并不担心此事经由兰青兰玉之口传至沈学林耳中,亦或者说,她要的正是沈父知晓……
是夜。
沈念念一如往常端坐于房内窗边,借着一柄烛火照亮,细细品读手中书册。
文华殿留了不少课业,须得秉烛夜读、一一完成。
“没想到穿书了还得做一回学生……”
“姑娘说什么?”恰恰此时,云袖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吃食入了内,“姑娘想必学累了,云袖吩咐小厨房,特地为姑娘准备了羹汤,来暖暖身子……”
沈念念噤了声,目光被她手中之物吸引,下意识将书册丢掷在旁。
“让我尝尝……对了云袖,父亲回来了吗?”
“并未瞧见国师大人的车马,往日里,国师大人皆待夜深之时回府,距上次瞧见他,已是五日前的事了……”见沈念念笑眯眯地递来汤匙,云袖笑着推了推,“姑娘吃吧,云袖方才偷尝过啦。”
她不客气地咽下一大口,温热的触感顺着胸腹入内。未及她细品其中滋味,一声清脆的“糟了”赫然响起。
“怎么了姑娘,可是羹汤有问题?”云袖急急忙忙检查,这可是她亲自盯着小厨房做的,不该有问题。
“云袖,如今几时了?”
“已是戌时三刻。”
她下意识放下手中汤匙,探出窗外望向天际,现下夜色浓重,司天监内的约定许是一时兴起,做不得数……
可万一,那人真等在国师府外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取来了大氅,吩咐一声,便独自一人赶往国师府正门。
白日里天寒地冻邪风刺骨,贵在街市人声鼎沸,算不上难以忍受,然日暮西去后暖意消散,空寂街市中流动的寒风便显得尤为逼人可怖。
一团瘦小的身躯瑟缩于府门外石狮旁,衣襟单薄、破帽裹耳,怀中捧着行囊、腰间挂着葫芦。
时而打开包袱看上一眼,时而回首望向朱门。
“怎么还不出来……”
江十三揉了揉早已空空如也的腹部,面露沮丧,“别叫了,这些东西得留着,可不能一时贪吃吃个精光……”
然包袱中溢出的糕点香气便好似折磨人的鬼魅,张牙舞爪地引诱着他。
吃一口吧……就一口,不会有事的……
“不,不能吃!”
“什么不能吃?”清脆含笑的声音自背后悠悠传来,江十三被吓得低呼一声,浑身一震。
“你走路怎的没声?”
“是你想得入了迷……”
一如白日瞧见的模样,她披着一身素色大氅,脑后梳了个分外乖巧的垂耳髻,肤如凝脂,眉眼柔和,怎么看都是个小家碧玉、享尽尊宠的闺秀。
不,确切来说,此人应是国师府的丫鬟……
“在想什么呢?”沈念念轻轻一笑,将手中尚且温热的食盅递与来人,“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江十三收回思绪,目光辨清其手中是何物后,悄无声息地咽了咽口水。
“你……该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你我无仇无怨,为何要下毒?”她哭笑不得地塞入他怀中,随他一道猫下腰,矮身于石狮后躲避夜风。
“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就爱这么干,玩弄人命,又岂有缘由……”
“你说什么?”她并未听清对方喃喃之语,只见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打开食盅,握着汤匙却迟迟下不了手。
“怎么不吃?”
少年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声音轻若蚊虫:“我能……带回去么……”
他做好了对方询问的准备,却不曾想沈念念爽快地点头,一句“当然可以”后,分毫不加追问。
“改日有空,我再亲自送还食盅。”
“好啊。”
“你……你就不怕我来者不善,骗你出来别有所图?”
江十三蹙了蹙眉心,眼前女子怎的毫无防备。
却见沈念念笑弯了眼,竖起一根食指,轻轻一指背后朱门:“此地是国师府,你猜附近会否有暗卫日夜守候?”
寥寥数字,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江十三嗤笑一声,笑自己多嘴多心:“那你就不怕深夜私会外男,传出去有损清誉?”
“外男?”沈念念偏了偏脑袋,笑得无可奈何,“你虽衣着朴素了些,但我的眼睛还未失明,是男是女怎会认不出……姑娘,你何故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