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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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而降的灾难」杰诺瓦·里奇的时代结束了。
取代她的，是其默默无闻的胞弟——朱利欧·里奇，一个以无能而出名的男人。这究竟是傻子撞了大运，还是善于伪装的阴谋家隐忍多年篡权上位？民众无从得知其中细节，但这不妨碍他们对真相的百般猜测，大陆上的多少眼睛都在密切关注新任毒王的动向。而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朱利欧，迈出了出人意料的第一步——
“……就让我们把镜头对准最新的总统候选人，朱利欧·里奇先生！[1]”
“主持人，你好。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
“里奇先生，您宣布竞选的消息可是让坊间热闹非常，本台万分荣幸能在此时邀您来专访。您不介意的话，我就直奔主题——您为什么要竞选？”
“是我对这片土地的爱驱使着我。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学会了做人，又是在这里……失去了唯一的姐姐。血亲上，我是彻底孤独了。可这里还有我千万的同胞，我不忍见到他们在贫穷与封闭中浪费掉一生。我必须做些什么——我们必须改变！”
“您若当选以后要做出怎样的改变呢？”
“要平等！”朱利欧紧紧握住拳头：“要让大家都有机会！要多办学校、多造医院，还要多开港口；要让大家都活得快快乐乐，还要叫全世界都来了解这片土地的美丽！”
“啊，听闻您最近以相当大的手笔开发了科莫镇，是要大兴旅游业吗？”
“正是如此——”
扣、扣！
敲门声响起，宝条马上关掉了电视。没等他出声许可，门后的来客就走了进来：“博士！新消息来了……”
宝条皱眉看着闯入房间的红发青年，不发一言。后者在他阴沉的注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大咧咧道：“啊抱歉，一直没有听到回应我还担心您出了什么事情……所以直接就走进来了。”
两人眼光相对，红发的雷诺一笑：“您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对吧？”
宝条介意，但他不会浪费更多时间：“说。”
“追查到了实验室弄丢的样本，「编号V」被南美的一个毒枭买走了……”雷诺翻了翻手里的记录，“啊这个编号真是奇特，只有字母，没有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关你事。”
意料之内的回答，雷诺再耸耸肩：“这个倒霉的毒贩一个半月前死了…………话说您前月初也动用了私人飞机，还真是好巧呢？”他笑笑，与博士交换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他的继任者搞了一个「乐园」还是什么玩意的。哇？！把宝贵的实验资源当马戏团展览呢！居然真让他的毒品游乐场出了名了……”
他把手机递给宝条，放了一段广告。
画面很暗，露天场馆里所有的光却都聚集在一人。身材高大的青年笼罩在强光之下，却没有一丝阴影落在那雪白的面孔上。他双眼紧闭，五官笔挺，颇有几分复兴时期古典画的神圣感。就在青年睁眼的时刻，舞台忽的暗下去，只看得到他手中一把长长的光剑横在空中。音乐响起，从四面八方的影子里涌出许多豹子。灯光激荡出狂热的舞点，这些大自然的捕食者带着野性的气息疾速逼近青年，却在光剑轻微一个转动时，戛然而止。音乐与时间仿佛都静止，只有青年仍轻轻挥舞手中光剑。似乎有某种韵律的指引，所有的豹子们跃动起来，与青年的动作却保持某种既定的旋律……
“喏，就是这个。”雷诺暂停视频，圈出黑豹。
宝条的视线落在黑豹身上，扫过屏幕中央的银发青年。他注意到雷诺探寻的目光，皱眉甩出一系列问题：“所以，这个毒贩子到底知不知道实验体的事？实验体现在的素质读数呢？你打算怎么取回这个实验体？——你那是什么表情？——答不上来就快点去查。”
神罗的首席科学家·宝条博士，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暴躁。
雷诺也一如既往地挂着标志的嬉皮笑脸：“okok！”放下文件，走了。
宝条冷冷地盯着这个恼人的东西走远，才转头。他从电脑上调出加密的视频，视频播放着放大版的卫星截图，追踪着一只雪豹在山间疾奔的身影。
宝条眯起了眼。
他对它的掌控，比谁都要强烈。即使多年不曾谋面，他也从没有错过它的成长。他买通的人定期会传来雪豹的卫星照片，直到上月为止。
二十年过去，捕猎的网终于集齐，他也终于可以再触碰到……
他并没有见过那孩子变成人类的样子，却在看到这视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别人或许沉迷于银发青年的优美动作，他却能看出其每一次挥刀下按捺的混沌情绪，轻巧中裹藏的无匹锐利。
不愧是他的儿子。
对比着青年的五官和陈年记忆里的露克蕾西亚，宝条发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对于宝条来说，这是太陌生的表情。
他伸手触碰一下自己脸上那陌生的弧度，习惯了触碰冰冷手术刀的指尖竟被人的体温烫了一下。宝条在手指上加重力度，将这不该存在的表情拉扯成更疯狂、更「宝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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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玛琳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龄，她大大的眼睛盯着电视上的访谈，扯扯□□的背心：“爸爸爸爸，总统是什么？”
“总统嘛……”□□伸手就把电视关了：“就一帮坏蛋！没什么好看的。”
“爸——爸——”玛琳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晃着两只小短腿：“电视！”
□□放下他的冲锋枪，伸手抚上女儿的脸：“玛琳乖乖啊…………今天的书看了吗？”
小女孩很肯定的说：“看了呀！”
□□一把捞起女儿，用胡茬使劲儿蹭玛琳软软的脸蛋，逗得小人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跟爸爸说说呗？爸爸太想知道玛琳的今天是怎么过的……”
“唔，早上杰西姐姐帮我做了饭，今天我们读了《The Lorax》[2]——”
“哦哦！”□□抱着她转了一个圈：“听着是本好书啊！给爸爸讲讲呗？”
“好！！从前有个坏蛋在砍树。然后——Lorax出现啦！我叫Lorax，我是树林的使者，你不能砍树！可是坏蛋不听Lorax的，他破坏森林，又开了工厂。坏蛋把所有的树都砍完了！也没什么可生产的，大家都抛弃他了，连Lorax也走了……”玛琳的小脸皱了起来，“Lorax留下了字条，可是……玛琳突然不记得这个字条了…………”
“没关系呀！爸爸帮你看！”
“可是……”玛琳噘了噘嘴：“爸爸你也看不懂的！”
“谁说的！”□□拍拍胸：“爸爸什么都会！”
“那好吧。”玛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从□□的怀里跳到吧台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拿出了皱巴巴的书：“就是这里——”
□□本以为儿童读物上会有点图片，他可以看图猜字。而现在，他盯着天书一样的文字，只感到头疼：“额，这个吗………”他环顾四周寻求援助，几个手下也跟他面面相觑——要是识字，也不至于跟着他□□枪口讨生活。八尺大汉揪着手里的书，再看看玛琳期待的目光，感到比枪林弹雨更强的压力：“这个的意思——就是嘛……就是…………额，只要？只有？只有人和你一样？？”
“不是这样啦！”玛琳抗议：“是……除非！除非的意思！除非有人……什么来着？”
一个低沉的男声切入：“除非有人像你这样在乎这一切，否则，一切都不会改变………”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个！”□□长长松了一口气。
“哥哥回来了！”玛琳惊喜地叫了一声，却马上又躲到爸爸背后去，只探出一个脑袋。
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刚刚到来的银发青年，后者冷淡的绿眸扫过众人，目光若有实质，叫几个雇佣兵都下意识摸上腰间枪杆。萨菲罗斯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通往房间的回廊。
“喂！你！”□□伸手打断他的去路：“玛琳在和你打招呼！”
萨菲罗斯站在原地，略一仰头[3]，即使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还是会让□□产生一种紧张感。青年的眼珠向下转，长长的睫毛遮住一部分妖瞳。他看到玛琳探出的小脑袋，几不可察地一点头。
小女孩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慢慢从爸爸身后走出，她很快就被青年身后的云豹吸引了注意力：“啊！！这是——？好漂亮！”
玛琳开动小短腿跑去，□□紧张极了：“别碰野兽！会吃了你的！”
“野兽比人好！”玛琳冲到大猫身旁，蹲下身子欣赏云豹皮毛上华丽的光泽：“爸爸说的！”
□□被呛得说不出话——这一切都要怪萨菲罗斯，从他遇到这青年的那天开始，不幸就降临了：□□倒霉地卷入了金主和侄子的冲突，倒霉地顶锅被边缘化，倒霉地接下青年这个烫手山芋。而这个烫手山芋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是问题——刷牙竟然要玛琳来教他？洗一次头要浪费掉一整瓶洗发水？成天带着豹子晃悠来去，是嫌他还不够引人注意吗？
这个怪胎唯一的好，就是能帮着教玛琳识字——天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学会了的。明明一个月前他也是个文盲。怎么捧着玛琳的书念了几天，他就开窍了？
玛琳瞧着云豹，突然意识到什么：“黑豹呢？今天不跟他玩吗？”
萨菲罗斯开口——玛琳特别爱听他说话的音调，配合萨菲罗斯独有的、不紧不慢的语速，让她想起童话里的妖精神：“他需要休息。如果你想，可以摸摸爱丽丝…………她喜欢你。”
玛琳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抚一把大猫的皮毛，终于兴高采烈起来：“爱丽丝身上好软的！和黑豹不一样唉？”
想起黑豹几可见骨的瘦削，萨菲罗斯眸光一暗。
玛琳转转她纯真的眼睛：“我们会把黑豹喂得胖胖的，对吧！”没等回复，她一溜烟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些零食献宝一样递出来，却不敢与萨菲罗斯站的太近。
萨菲罗斯盯着这单纯的人类儿童。
——给予，
——而不是夺走……
他慢慢俯下身，单膝跪地，从玛琳手上接过了袋子。这举动让玛琳高兴极了：“哥哥也上了电视呢！特别好看！是最好看的！”
□□无奈：“你今天看了多少电视啊……”他将大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不早了，得睡觉啦。”
“哦！好的爸爸！比格斯叔叔晚安！维吉叔叔晚安！”玛琳向几个佣兵都打过招呼，转头看向萨菲罗斯。
银发青年仍半跪在地上，视线几乎与她平齐，突然就没有那么难接近了。
玛琳小声道：“哥哥也晚安！”[4]
出乎她的意料，身边总伴着大猫——也像大猫一样不可捉摸的哥哥竟然露出一个近乎是微笑的表情，对她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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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菲罗斯收拾了几本书，就带着爱丽丝离开了。
刚走出酒馆，数个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打转——人类的世界里总少不了「恶意」。他们喜好冲突，却不为捕食，更像是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
明明不缺水和食物，人类却总是在行动，总是在比拼，为了「钱」就可以对同族痛下杀手——甚至说，他们只把同族视为猎物。他们还热衷于将虚伪写进给幼崽读的绘本，等儿童成长到足够的年纪，就乍然将他们扔进名为社会的染缸，让从未被污染过的灵魂被彻彻底底地吞噬，如若不死，便同化为这恶意的一部分。
只不过在人类社会待了一个月，萨菲罗斯已经感到了厌倦。
这就是乐园之外的世界。
今天跟着他出门的爱丽丝却是个十足的好奇宝宝，一路上东张西望。她看向阴影中的人类：“萨菲，他们在看什么？”
“他们，大概把我们当成了猎物呢。”
“什么嘛？——就他们？”爱丽丝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被人类捕猎的恐怖：“他们都有「枪」吗？”
“大概是有的吧。”萨菲罗斯的语速不紧不慢：“不需要用眼睛去找。人类中看到了你还敢打我们主意的，就是带着枪的了。”
云豹环视左右，弓起身子，对四周的敌意龇牙威胁，叫这些不长眼的人类看看她的厉害。做完这一切，她又急匆匆地跑到青年的前头好几步：“你帮我看看，他们跑了没有？”
萨菲罗斯的手插进衣兜，让暗中窥伺的视线摸不清他是否藏了武器。他往后扫视一圈，妖异的瞳孔眯起在暗中闪着绿色，几个没胆的小贼悻悻而去。萨菲罗斯跟上爱丽丝：“没事，都走开了。”
爱丽丝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走在她身边的是萨菲，她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萨菲与其他的虎豹都不一样，这是所有豹都认同的真理。就连见到萨菲变成人类的模样，她也只是觉得新奇。在人类的世界行走——只要在萨菲罗斯身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爱丽丝踏着轻快的步伐，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她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烧烤味道，抽抽鼻子：“那是什么……啊！这味道真是………无法形容！”
“是人类的食物。”萨菲罗斯看向路旁的夜市，问爱丽丝：“…………你想尝吗？”
“可以吗？”云豹兴奋地摆摆尾巴，看到人类聚集的样子，又很快沮丧下去：“可是有这么多人，抢得过吗？”
萨菲罗斯看着爱丽丝，突然生出一点点孩子气的炫耀，挑起嘴角道：“看我的。”他走到摊贩前，伸手，掏钱，接过了两串烤肉[5]，威风凛凛地带回云豹身边。
爱丽丝还从没见过这种本领，喃喃道：“哇——太厉害了！不愧是哥哥……”
萨菲罗斯把肉递到她嘴边。爱丽丝伸舌轻轻一舔，烤肉裹满了油滋着滚烫的热气，在舌头上都要炸出花来。从没有尝过这种东西的爱丽丝又惊又喜，忍不住补充道：“你……和人类，都很厉害。”
萨菲罗斯不发一言，只看着爱丽丝一点一点舔着肉，却总是不咬肉。他问：“不吃？”
“唔不是啊，这个……”爱丽丝不好意思道：“我想带回去给扎克斯和爸爸尝尝，可以吗？”
“还有很多，你先吃吧。”萨菲罗斯把肉递地更近了。
“可是……我想分给大家…………”美食当前，爱丽丝抵住心中极大的诱惑，往后退了一步：“拉扎得……还有剩下的大家，好多天都没吃上像样的东西了……”
萨菲罗斯的手篡紧了。
“……还有你的黑豹？他看着像是自打出生就没吃过好的……”爱丽丝绕起尾巴，“我们多带一点吃的吧！”
被关在笼子里的虎豹们失去了捕食的自由，只能任由着人类的喜怒无常决定他们下一顿几点吃、吃多少。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吃到屠宰场里猝死的动物，或是市场里卖不掉的臭肉。即使这样，供养所有这些虎豹的花销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而掌控着虎豹生死的人类似乎很乐意饿着这些野兽，省一点钱，也省的这些虎豹生出什么力气反抗人类来。
看着昔日伙伴们变成今天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萨菲罗斯心中的无名深渊开了一个口子。
——要杀了饲养员吗？
杀了他，杀一个人，对任何一只虎豹来说都不会是太难的问题。但那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是别人的木偶，只是决策的执行者而非制定者，他不是那只领头羊。杀了他，改变不了虎豹悲惨的现状。
——要杀了头领，朱利欧和会计吗？
或者，以人类惯用的武力威胁，强迫他们为虎豹提供更好的庇护？但威胁只能保持一时，如何确保「人」，善变、反复、凶狠、屠戮同族也不在话下的人类，为了他族的平安，长久地放弃他们自己的利益呢？
——杰诺瓦啊，母亲。要如何才能像你一样，叫人类的世界臣服？
萨菲罗斯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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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豹走回营地，已经是月上中天。
萨菲罗斯看着营地里的灯光，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他冲到笼区，发现几个人正压着杰内西斯拿着钳子。萨菲罗斯把手里的肉一丢，冲上去把人一脚踢开：“住手！”
被踢的人跌坐在地上莫名其妙：“他妈的谁在捣乱？”
萨菲罗斯冷冷俯视他：“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干什么？你谁啊你……”几个人把他扶起来，他才看清楚萨菲罗斯：“唉你不就是那个玩豹子的小子吗…………嗨，这不给他们拔牙去爪嘛。”
萨菲罗斯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散落的爪尖。他来的还是晚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他将对此无能为力。他是如此强烈地恨这种感觉。
这感觉超越了野兽血液里，捕食与被捕食的天性。
只有人类，才能生出如此深重的仇恨；也只有人类，能在别的人类身上引发如此纯粹的恶意…………
深渊在冲他微笑，萨菲罗斯眯起眼睛，视线就要探入那深渊的底部。
——杀一个人，也不过是别人的木偶……
他的拳头紧紧篡着，良久才松开。
“你们走吧。这里没有谁需要拔牙，”萨菲罗斯转身探查杰内西斯，美洲虎似乎是被麻药限制了行动：“这里，不欢迎你们。”
“切，你以为你是谁——”
爱丽丝扑到萨菲罗斯的身侧，时机恰到好处，几个人都看得清云豹矫健的身形和蓄满力量的脊背。人们忽然记起了大自然里的捕食者的可怕，骂骂咧咧地走了：“不知好歹！哪天你被豹子咬死了才好！”
萨菲罗斯沉默地从虎豹身旁走过，如孤独的将军看向他的战友。大多数豹子的指甲都被剪去了。几个不服管教的「刺头」或是「猛兽」收到人类的格外关照，被拔掉了锋利的犬齿。银发青年盘腿坐在牢笼的中间，捡起冷了也沾了灰的烧烤，用手撕成条，扔给饿得眼睛都要发红的伙伴们。
出于人类对人类的提防，管理人并没有给萨菲罗斯任何笼子的钥匙。
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因为现在的萨菲罗斯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撕碎，就是咆哮。打开所有的笼子，让野兽们重新奔跑起来，让风再吹拂他们的身体，让春夏交接的压抑被自由一扫而空。
萨菲罗斯并不在牢笼里。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但以他的才智，已经足够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律，随时都可以离开。
可是，藉由他没有容身之处的伙伴们，某种羁绊将他牢牢束缚在此时、此处。
那无法言明的情绪让他将视线再一次投向远方。
不在这里，而在某个地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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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豹们分食着肉块，萨菲罗斯坐在他们的中间，目光扫视，突然惊觉——
黑豹不在。
它，连着笼子，整个都不见了。
萨菲罗斯感到血液从头顶冲刷而下，带起全身的一阵寒意。越是浓厚而强烈情绪，反而越让他冷静下来。他走到墙角，俯身捡起一把刀。这是他表演用的玩具刀——在别人眼中，这就是个玩具。所谓的刀——刀身过长，也没有开锋，哪里有枪的致命？
但对有着非人力量的萨菲罗斯来说，这只「玩具」再好不过。他提着它，走向饲养员的房间。也许是这景象太邪异，不需言语，对方抖抖索索就吐露了所有信息。循着指引，萨菲罗斯走向乐园的深处——管理者的办公楼。
今夜这儿有些热闹，楼外多了几辆车，会计的座驾也在其中。萨菲罗斯并没有放轻脚步，大刺刺地让皮靴与地板发出踢踏的声音。会计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的，门里的几张脸和枪口齐刷刷看过来。
而萨菲罗斯的眼神掠过他们，只注视着房间深处。黑豹似乎中了麻醉，毫无知觉地躺在笼子里，四肢都被绑带固定。
“呀，这不是赛非[7]吗，我们的明日之星。”会计笑呵呵地，好像看不见他手中的刀，“在找东西？”
萨菲罗斯不发一言，走向他的黑豹。会计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戴墨镜的光头男，伸手探入怀中的枪。
“唉、唉！没事的！”会计高声叫着，语气和蔼，“我不是都说了吗……这孩子，就特别喜欢这只黑豹。你看看！这不就是？一找不到，就像丢了魂一样………………啧啧啧，所以说啊，你们要买豹子，可是夺人所爱啊…………不太好吧？”
光头男将枪握在手上，另一只手打开身前的箱子。钱，码的整整齐齐，不发光，也把几个人的脸都照亮了：“为此，我们愿意付出足够的补偿。这是我们的诚意，换一点点的血液样本——毕竟我们也得先确认了货物的「价值」，才能开出足够丰厚的筹码…………”
“呵呵，”会计很喜欢与懂的人打交道：“神罗的手笔、还真是不一样啊！”他招呼一个手下呈上试管盒子。神罗的人点点头，有序地离开屋子。
萨菲罗斯单膝跪在黑豹身边，对周身仿佛过耳不闻——只有他自己知道，「神罗」这两个字让他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黑豹的一切都如一个谜团，而黑豹本身似乎抗拒着与萨菲罗斯的沟通，对它自己的过往一概不提，乃至于今天，他都不知道黑豹的名字。
“咳咳，赛非呀……”会计点钱，心花怒放，随口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有它，就不行了。”萨菲罗斯抚着黑豹，触手湿漉漉，是一点残留的血迹。
“是吗………”会计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
他打手势让人把钱箱子收好，双手交握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赛非……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会很有前途的。”
萨菲罗斯伸手扯断绑带，他看到黑豹被勒出的血痕，看到自己手上关节用力到发白。
“你这张脸，还有你的动作——真是绝了！多少人在为你疯狂啊！”会计讲到钱就来了兴致：“我可以帮你一把的，拍个电影露露脸，让整个大洲——乃至全世界！都迷上你！数不清的名声和财富、愿意为你死的小姑娘能排满香舍大街！到时候你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配合我一下，适时帮扶一下咱们的业绩。”
银发青年仍背对着会计，冷冷重复到：“没有它，就不行的。”
美貌的男男女女会计可见多了，他哼了一声：“好！好的很啊，你以为这里还是「那个」乐园？轮得到你说话？”
萨菲罗斯将黑豹从笼子里抱出，转过身来。
他的刀扔在地上，压迫感却十足。
会计突然觉得椅子坐的可是真不舒服，面前这男人赤手打翻几个持枪护卫的故事又浮上脑海，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生硬道：“你好好考虑，先回去吧。”
萨菲罗斯抱着黑豹离去。走出房间前，他站定，与会计对上眼。冷冽的，却是在笑。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会计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并不是空有皮囊的玩物，这人的骨子里装了一个嗜血的疯子。
你若问会计为什么这么想？因为那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跟杰诺瓦的一模一样。
想到女士，他不自主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这个青年身份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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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菲罗斯穿过园区，黑豹躺在他胸前，夜林一片寂静幽密。
他的手牢牢抱着黑豹的躯体，让那背脊紧紧挨上自己的心跳，在这个微冷的春日的末稍，互相传递一点暖意。
萨菲罗斯抱着黑豹穿过整条贫民窟，一路走进了□□的酒馆。
“喂你做什么？”维吉正在给他的小猫顺毛，闻到血腥味一惊。
萨菲罗斯撇下一句“浴室借我”径自上了楼。
□□的酒馆能供应贫民窟里稀有的热水，萨菲罗斯打开浴缸放水。他铺开毯子，将黑豹轻轻放在浴室地上。
为了把这只瘦可见骨的黑豹养胖，他每天都要检查黑豹的皮毛的光泽和肌肉的紧实。萨菲罗斯的手抚遍黑豹的身躯，感到对方的呼吸带动的上下起伏。
他捏了捏黑豹脚爪上粉色的肉垫，拿出皮尺，贴在光滑的毛皮上丈量。
做完每日的功课后，萨菲罗斯轻轻将黑豹放入浴缸。
血在水面上绽开，像变了形的花。
萨菲罗斯脱去衣物也坐进浴缸里，轻柔地拨弄温水，冲洗黑豹胸口的旧伤。
黑豹难得这样任他摆弄。它醒着的时候，会躲避浴室。萨菲罗斯问它，它也不会回答。但萨菲罗斯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黑豹怕水。
即使萨菲罗斯至今也无法从黑豹嘴里撬出什么信息，他的才智已足够抓住蛛丝马迹，确认那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只有黑豹是不一样的。
黑豹会教萨菲罗斯以人形游泳，看见他变身也毫无惊讶的意思；黑豹会闯入人类的巢穴，挡在他身前，只为了救与他一面之缘的自己；黑豹会静静看着萨菲罗斯，用目光传达千言万语。
比起野兽，它更像人，它更像萨菲罗斯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它还会害羞，还不想让萨菲罗斯给它洗澡。
萨菲罗斯坏心眼地在黑豹头颈的毛那里又重重摸了一把——他知道黑豹喜欢这个，有一回他看见黑豹舒服地眯起眼睛；他还知道，黑豹醒着的时候可不会轻易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热水有限，萨菲罗斯将黑豹洗净吹干，就着浸了血的水、草草擦拭自己的身体。
凌晨快要结束，萨菲罗斯抱着他的大型茸毛玩具躺倒在床上，感到豹子软软的黑毛刮擦在皮肤上的痒，还有温暖。
仿佛是找到了他的港湾，萨菲罗斯终于脱出了压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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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敲门声很有特色，震地萨菲罗斯瞬时惊醒。
黑豹仍在麻醉的回复期，萨菲罗斯应了一声跳下床，用毯子的余温将黑豹裹紧，再抓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穿。
才等了一会就耗尽了□□的耐心。他在门外大吼：“喂！你！开门啊！”
萨菲罗斯将衣衫穿戴整齐，猛地将门打开，精准抓住□□正要打门的手腕，牢牢攥住：“你声音小点。”
“呵——这是谁的地盘？”□□不爽：“你别给我指手画脚。”
萨菲罗斯放开他，侧头示意：“你会吵到玛琳的。”
“——你！”□□被他呛得涨红脸，声音却小多了：“新命令，要把舞台拆了、豹子都给转移走，现在搞了一帮人在搭临时用的帐篷呢。你的表演还做不做了？”
萨菲罗斯眯起眼睛。
“听说你昨晚带把玩具刀去见了会计！你是不是呆子啊！惹毛他你小命就不要了。”
“就凭那男人？”萨菲罗斯轻巧道：“他不配。”’
“不配个大头鬼！”□□恨铁不成钢：“你这这……唉懂什么！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呸！我是怕玛琳难过！”
“武器，你能找来什么样的？”
“哟嗨，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故事主角了还？你打算干什么？单枪匹马干翻他们？”
萨菲罗斯沉吟：“……也是个备选方案。”
□□嗤之以鼻：“就凭你？！你自己找死不要拉上我，就算玛琳记着你，我可不会帮你一起发神经。”
“你不是一直在攒钱，想要送玛琳离开这个国家吗？”
“是！又怎样？”
“可是你根本没想好，拿到钱以后可以去哪里。”
□□张嘴想要反驳，却自己先否决了逞强的反驳，心中已认同了萨菲罗斯的话语。
“你已经加入了朱利欧的战车，还帮他解决了烫手的山芋——你想过他为何找上你这样的小角色来干脏活吗？要想走出南美…………你觉得是国际警察先找上你当污点证人，还是总统竞选人朱利欧先把你斩草除根？”
□□对此有隐约察觉，却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这一番话令他思路清晰。他发现他从没读懂过萨菲罗斯——而现在，他也不过是在对方特意准许下，窥见一点真实：“你想说什么……”
“醒来吧，你是走不出南美的！到现在还毫无作为的话……”萨菲罗斯看向窗外，朱利欧的造势标语已经喷上了邻居的墙壁：“那就不能抱怨命运的不公了吧。”
“……绕了半天圈子，你不就是想对付朱利欧·里奇嘛。”□□怀疑起这男人的动机，对方初来时完全是个生活白痴，还需要五岁的玛琳来监督他的卫生，走路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不自然。一切都做实了对他身份的猜测，这就是个被杰诺瓦圈养的男宠，按照她喜好的野性不驯的调子养大的。
现在，银发青年却又跟他讲起局势，偏偏还很有道理。雇佣兵不得不谨慎起来，面前的人实在很会演戏。
萨菲罗斯转头，翠绿眼光盯着他，锐利目光轻易就穿透了□□的防备：“而你，能从中得到一线生机。”
□□瞪着他，烦躁极了：“停停停！你别装！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朱利欧的死，”萨菲罗斯轻笑，再次看穿了□□的狐疑：“你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安心……………可以，公平交易，条件是陪我练一场。”
□□犹豫片刻，点头。
“就当是我……为了母亲报仇吧。”萨菲罗斯撂下这句，径自离去。
～～～～～～～
“你说什么？”□□的声音简直要冲破天际。
萨菲罗斯不悦地重复他的话：“你，拿把枪，来打我吧。”
“你他妈有没有搞错？把你丫打死了我@#%&@玛琳#”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萨菲罗斯摆好姿势，扬首。
那表情真的令人很不爽，□□顺手冲着对面来了一发——打你丫的！不过他还是留了一点分寸，没有朝人身上招呼。
银发青年竟然就也站在原地，连发丝都不动，冷笑：“这就是你的准头吗？”
□□气岔了一秒，下意识抬枪三连。
萨菲罗斯闪身，速度快极了，□□觉得自己看到了残影。
这已经突破他对人类认知的极限了，而他的表情也出卖了他的心情。萨菲罗斯似乎很享受他的震惊，笑着点头：“再来。”
“切，这种东西……都是运气啊！运气！”□□面上挂不住了：“能有什么用？不行的不行的！”
他没有出手，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奇迹，还是相信对方的诡异。萨菲罗斯却转过身去，银发在空中画了条弧线：“下面，这样练吧。”
□□屏住呼吸，他现在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真的疯了。鬼使神差地，他举起了枪，对准萨菲罗斯的背影。雇佣兵生涯十年，他从这角度开过不少人的脑瓜，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样一个静止的、令人胆寒的猎物。
良久，□□放下了枪。
萨菲罗斯似有察觉，回头。
“太扯了！绝对不行！”□□大声嚷嚷着，却没把握说服眼前这个执着的男人。面前的恶魔，又会为自己呈上什么新的理由，诱惑自己去加入他的疯狂计划？
出乎他的意料，萨菲罗斯长长的睫毛起落一次，转头离开，干净利落。
□□盯着那背影，又想起攻入乐园的那天。对方身上那非人感挥之不去，今日再浮现，依然让他寒毛竖立。
「不希望与这男人为敌」
不知怎的，这想法浮上心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谷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