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111、第 111 章

　　查账，这两个字谁也不陌生。只是今日这两个字不是对管事掌柜说，因此格外的刺耳。

　　好听些叫查账，难听一些，就是算钱。拢共有多少钱，你花了多少去，我挣了几分来，算来算去，人就隔着个来去。

　　不想大舅舅竟合小舅舅起了争执，王明旭立时借口送萨尔瓦多离开。这是杨府的家事，就连他也该避开。
　　“这，娘…”杨廷祁顿时脸上好似有火在烧，叫表弟看了这样一幕真是……可怎么好端端的平白无故闹成这个样子。娘竟然还提出要查账，这，这还是一家人吗？

　　婉贞立时用眼色拦住了他。杨廷祁就是心忧也只能郁郁的把话忍了回去。

　　地上跪着的李金钏一听要查账，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额上直冒冷汗。她趴伏在地上，脑筋急转，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房本就有所怀疑，自然不会阻拦。可杨振轼算着自己那向来大手大脚的弟弟花用去的，不见得比自己少多少，见他默许了孟氏对自己的顶撞，如今也是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张花梨贴片长条案几在厅中摆上，自钥匙被交到李金钏手中后的账目都被从账房里替了出来，另有这月的各项账本也被杨振轼命人从嘉澜院搬了过来。

　　账房的四位先生，一人分录，一人计总，两人复核。杨府的主人家们坐在交椅上，十几双眼睛只看他们计算。一时耳边只听得算盘噼啪作响，大几万白银的流水便逐渐分明。

　　婉贞上一次便心知这账目定然是出了问题，看着条案上小山式的账本，她顿时有了把握。只要这账本出来了，就有法子。即使上次她要看账本有些打草惊蛇，可凭一个李金钏，怎么也做不出来天衣无缝的假账。

　　偌大一个杨府大宅，开销的账目绝不是个小数。这一算就算到了掌灯时分，孩子同姬妾们按规矩来松鹤堂请安，见这架势，不由都屏气凝神，谁也不敢触了霉头。

　　“摆膳。总不见得你们就败得这个家里连饭也吃不起。”老太太一顿拐杖，铁青着脸被搀扶起来。她一个眼神，地上的李金钏连个哭喊的机会也没有，就叫人堵住嘴巴捆起来丢在了一旁。

　　若那洋人的话是真，这李金钏就是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

　　= = = =

　　太太本是叫她在静安阁的，可桃仙摆弄了一阵胭脂香膏，心思却全都在这松鹤堂。老太太同杨振轼可是会信？若是杨振轼恼羞成怒对太太动了手……当着表少爷的面他大抵不会，只是按那姓萨的洋人说，他那脑子如今全叫药给搞糊涂了，谁又说得准呢？

　　思来想去，桃仙还是叫上艾绿，来了松鹤堂。

　　婉贞见那道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就忍不住蹙起眉尖，怎么就是不听话呢。只是还好她没穿往日那些重红浓紫的艳色，而是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宽绸袄儿，衣服有一点点长，腰身处也宽上几分，整个人的艳光都收敛起来，她又低着头，便也不是那么打眼。

　　只是瞧着请过安便低眉垂眼走过来的桃仙，婉贞却越看她身上的衣服越眼熟。

　　桃仙也不是傻的，没得非要自己找罪受。上次那老太太就有心动她，自然在松鹤堂怎么低调的怎么来。可她自己却没有什么浅色衣物，于是便取了件太太的衣服穿上。

　　悄悄抬起眼来，桃仙正好看见太太那略带责备的关切目光，唇角便有些不受控制的翘了起来。说起来，穿太太的衣服还是头一次。

　　用过了最安静的一顿晚膳，撤下了饭桌，条案又被摆了回来。三房人并一个老太太都沉默地等着结果。

　　中间杨振轼更衣时，身上难受的紧。听了那长寿膏实则是叫人上瘾的毒后，他不自觉里也生了抵触，于是自午后强挺着直到现在，如今竟是有些万蚁噬心般的难耐，纵使洋人的警示十分可怖，可到底他还是吸了袋烟——就是有毒，也不差这一口了。

　　同样的事情自然也在老太太身上发生了。这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地心凉了几分，难道……

　　他二人能有烟吸食，可那李金钏却是被捆在角落无人问津——看得雁儿莲淓两人面上止不住的喜色。

　　起先不过是有些不安，那里的算盘声就是她李金钏的追命鼓，就是双眼不住泪流，她本身也怕得几乎魂飞魄散哪会在乎。可紧接着背上额头都冒起冷汗，浑身难以自制的发起抖来。等这会儿功夫，她整个人便弓成了虾米一般，口中被塞住只能呜呜不止，抽搐起来。

　　这里众人只当她是怕得求饶，不用老太太下令，吴嬷嬷便静悄悄地来在李金钏身前，低声对她道：“四姨太太，还请您安静些。您的罚，得等先生们算完帐才能算。您安静些也少受一些。”

　　谁知那李金钏仍是呜呜地叫个不停，身体不断挣动。见状，吴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拿起身旁小丫头递上来的藤条，照她背上就是又快又狠地三鞭。带棘刺的藤条只一鞭就将李金钏身上不算薄的夹袄儿抽碎开口子，露出里头的肉皮儿来。

　　再两鞭下去起来，桃仙耳听那李金钏发出闷声惨叫，眼睛却看见那藤条上的血滴被甩地飞了起来，滴在了地上。

　　一股冷意直冲脑海，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早先见太太罚跪、罚抄书、禁足打手心打嘴巴这些，在老太太面前哪里还算的上刑罚。前有一个被活活饿死的鱼儿，如今有三鞭就叫人血肉横飞的带刺藤条。

　　夹在中间险些叫滚茶灌腹的桃仙顿时手脚都软了，她看向太太，见太太闭上眼睛，手不住摩挲着腕上的珠子，难怪太太只那一次就吓住了，再不肯叫她到这松鹤堂来……

　　只是这藤鞭也没能叫李金钏停下，等能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剧痛过去后，更叫人难受的感觉汹涌而至。李金钏只觉得呼吸困难，堵住她嘴巴的不是一团布，而是滚铁。她浑身上下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一同啃噬着，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裂开来。

　　此时李金钏才知道，那洋人的话竟是真的。相比之下，被抽的疼痛竟是解脱，只是那里吴嬷嬷住了手，李金钏便自己狠狠地拿伤口蹭向地面。仍是不够疼，她便疯狂地以头抢地。

　　“咚——咚——”人的头骨捶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伴着闷闷的撕心裂肺嚎叫声，听得在座众人皆毛骨悚然。

　　那吴嬷嬷自然也没想到李金钏会这样做，本是想叫她别出声，如今却更引人注意。见老太太也看了过来，吴嬷嬷眉间挤出一道川字，皱纹横生的大手把李金钏的脸拨过来：“四姨太太，您……”她的话语一顿。

　　只见李金钏那原本娇花似的脸蛋如今一片惨白，面上涕泗横流。人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似的，疯狂地要拿头去撞地。

　　忙叫人把她按住，老太太脸色铁青：“别在这装疯卖傻，你当你还能躲过一遭么？”

　　李金钏却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一般，被捆住的身体疯狂挣动，口中叫喊着什么，却被堵住。

　　“听她说什么！”老太太道。

　　谁知一拿开布团，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烟，老爷！求求您，叫儿抽上一口烟吧——！”

　　凄惨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顿时众人都懂了，难道，这就是那烟瘾吗？

　　杨振轼登时冷汗直冒，不由转头去看被他献药的母亲。若是没了这仙药…鸦片，难不成他们也会如这李金钏一般么？！

　　“快！把她拖下去！”老太太也想到了这层，可她怎么也不会恨自己儿子的一片孝心，都是这姓李的贱人骗的儿子。

　　不多时，分算完的账目就被放在婉贞面前。婉贞却自知身为大房的人，理应避嫌，叫他直接将要紧处念出来与众人听。

　　“八月，大房日常开销一百八十两，二房日常开销七十三两，”

　　“不用念二房，”那边三太太眉毛一拧，浑不顾二房夫妻两个就在一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不被放在眼里，二太太忍不住偷偷看向二老爷。杨振辅低头始终看着脚下的砖，方才女人尖利的声音瞬时唤起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至于被当成透明人，那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事了。

　　“……是，三房日常开销二百三十两。另大老爷共提银一千二百六十两，三老爷提银两千九百两。”账房先生的声音念道。

　　“其中有两千两是中秋的琉璃灯钱，这该是公中的”杨振辑听了忙说道。

　　“九月，日常开销大房二百四十七两，三房二百一十五两。另大老爷共提银两千零五十九两，三老爷提银一千三百八十两、三太太提银五百两。”

　　“十月，日常开销大房二百一十一两，三房一百九十四两。另大老爷共提银四千零八十六两，三老爷提银两千零五十两、三太太提银四百二十两。”

　　“今月……以账上数计，日常开销大房二百八十三两，三房二百六十四两。另大老爷共提银五千四百二十两，三老爷提银八千三百九十两……”

　　听到这儿孟氏怎么也坐不住了，她眉毛一立：“胡说！八千两？你当我们夫妻两个是吞金兽么？莫不是欺我夫妻二人从不看账，你们就胡乱把差口编排在我们身上不成？！”

　　八千两啊，寻常人十倍子也看不见的一个数。他们难不成当自己夫妻两是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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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金钏：难道我要盒饭了吗？求求了快点给我盒饭！
老杨：你以为盒饭是你想吃就吃的？
= = = =
桃（开始后怕·借机撒娇）：呜呜呜太太，这也太吓人了吧！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婉贞：摸摸毛，吓不……去。（一把拍开咸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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