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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   文一熠学校单周休息的时候,文嘉秋都会请假,从市郊的工地跑到县城来。
      两人差不多一周见一次面。
      后来入冬天气变冷,文一熠不想让他再在路上奔波,但是文嘉秋还是照旧跑来,每次都提着自己炖的热汤或者熬的热粥。

      十二月底单周休息的那天上午就开始飘雪花,后来越下越大,文一熠从中午开始就心神不宁,午饭时间跑回寝室给文嘉秋打电话让他下午不要过来。
      文嘉秋没应承,只是说没事。
      后来下午的两节课文一熠都听得心不在焉,下课铃响的时候,文一熠看向教室门外,正好看到文嘉秋费劲地挤过人群往教室后门这边来,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他看起来应该是刚到,睫毛上还凝着雪气,鼻尖通红,却一眼找到她,对她露出笑来。
      文一熠目光一转,又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一时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想生气发火,又觉得心口酸疼。
      文一熠猛地起身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拿,快步朝门外走过去。
      门口正挤着好多学生和家长,文一熠一出门就被人群卡住,跟文嘉秋距离不远,却一时无法靠近。
      文一熠刚皱起眉,文嘉秋就从不远处伸手过来握住她胳膊,把她从人群中解救出来,拉到自己身边。
      两人挤到走廊的墙边,身边才不那么拥挤。
      文一熠一站稳就去抓文嘉秋的手,不自觉自己正沉着脸,语气也硬邦邦的,“你最好戴手套了。”
      文嘉秋立刻把手递过去给她看,“戴了的,一点没冻着。”
      文一熠握住他指尖,他的手比她的手温度还要高一点。
      文嘉秋看到她脸色这才稍微松了一些,但依旧有些绷,“不是让你别来了么?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这么大的雪!”
      文一熠一下午担惊受怕,操心完他的手,又继续回到方才折磨她一下午的情绪里,情绪来来回回地转,握着他的手都没顾上松开,就开始质问。
      文嘉秋任她握着手,轻松地笑笑,“没事儿,一星期才见你一回,这点雪算啥?”
      文一熠最见不得他这副万事轻松的样子,用力把他的手一甩,冷冷道:“等把我气死了你就不用跑着来看我了。”
      “别胡说。”
      “我说了你也不听,我还不能说说了?”
      文嘉秋没办法反驳她这句话,只得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是想着最近降温,怕你早上跑操的时候受凉,就想着来给你送件衣服。”
      小时候那次肺炎之后,文一熠每年换季的时候都很容易感冒生病,尤其是在冬天。
      文一熠听了这话依旧绷着脸,也不说话,但文嘉秋知道她这样就是快要消气的意思,立刻把袋子打开,“给你织了件毛线坎肩,你以后早上跑操前穿上,前心后背护好了,就不容易受凉了。”
      文一熠目光下移,看向袋子,却想到前几天寒潮,气温骤降,那天轮到她的小组教室值日,她没去食堂吃早饭,超市里买了个面包就回教室。
      回来的时候刚走到教室后门就听到教室里有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班里同学的声音。
      她下意识往门口又走了一步,看到一男一女围着班上的一位同学,一边往她身上套羽绒服,一边讨论着衣服的大小。
      “你看!这个大小是不是刚刚好!我就说要买大一号的,你爸还不听。我当时就问他说你是不是觉得你闺女再不长个子了?”
      “爸?!”
      “我可没有!”男人立刻解释,“你长到一米八都行!”
      “哼!”
      一家三口一起笑了起来,看起来其乐融融。

      文一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后退,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面包,掉头离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才停下。
      走廊没有暖气,窗户也漏风,她在窗边吃完那个冷冰冰干巴巴的面包,吃进去一肚子凉气。
      后来听到人离开,她才返回教室做值日。

      文一熠盯着袋子里的东西,像是出了神,文嘉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服拿出来,“我本来怕小,就想织大点,但是我妈说太大了透风,穿着不暖和,你又那么瘦,我就往窄织了织,你先将就穿着挡挡风,不行我再——”
      一直一言不发的文一熠突然伸手摸了摸毛坎边缘,触手厚实柔软,一摸就知道穿着肯定暖和。
      她接过衣服展开,文嘉秋织东西的手艺的进步速度简直惊人,衣服用黑色毛线打底,没有袖子,门襟织了一圈白色的花边,缀着银色的按扣。衣服下摆用红色毛线勾了一朵花,文一熠伸手摸上去,摸到一朵毛茸茸的石榴花。
      “怎么样?是大了还是小了?”文嘉秋看着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文一熠摸着那朵石榴花,没有回答。
      文嘉秋对她这样好,好到足够弥补她人生中的所有缺憾,疗愈她的全部伤口,好到让她想永远抓在手里。
      以至于她这一刻差点就要忍不住问,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你能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文一熠垂着眼,文嘉秋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见她一直不说话,就试探着问道:“不喜欢啊?没事,不喜欢就不要了。”
      说着,他伸手想把衣服拿走还没碰到,文一熠就动作很快地把衣服往自己身前一收抱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干嘛?给了我就是我的。”
      “......我以为你不喜欢。”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喜欢了?”

      一个小时后,羽绒服里套着新衣服的文一熠跟文嘉秋面对面坐在学校附近的麻辣烫店里。
      窗外大雪纷飞,文嘉秋面前是文一熠只吃了几口的麻辣烫,文一熠面前则是文嘉秋带过来的粥。
      粥还热着,文一熠喝了一口,问道:“你放冰糖了?”
      “没,你不是不喜欢吗?”文嘉秋看着她,“一粒糖都没放,但是那个红枣和桂圆是甜的,粥熬出来就带甜味了。”
      文一熠小时候可以说是嗜糖如命,吃馒头要蘸白糖,喝白开水要放白糖,大米饭拌白糖都能干吃一碗,一度让文嘉秋觉得有点白糖就能养活她。
      但是后来记不清是哪个暑假还是寒假,文一熠从市区回到文沟村,文嘉秋照旧在她的饭碗里拌了白糖,当时生着病的文一熠吃几口就说苦,文嘉秋那时以为她是生病影响了味觉,没有多想。
      但文一熠从那之后再也不碰糖,从前喜欢的甜口的东西也都不再爱吃。
      之前文一熠不开心的时候,文嘉秋就拿糖来哄她,文一熠不吃糖之后,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改掉往她饭里放糖的习惯。
      文一熠只说自己是小时候那几年把这辈子的糖吃完了,所以不喜欢再吃了。
      而文嘉秋的习惯也没有彻底改过来,有时还是会塞给她一个棒棒糖或者一小把奶糖,文一熠也都会收下吃掉,那是她唯仅不多能尝出来的甜味。
      除此之外的糖果,她吃了都觉得苦。

      文一熠闻言拿勺子搅了搅,果然看到了红枣块,红枣去了核又剪成了小块,被煮得快要在粥里。
      她舀起来放在嘴里,枣块在嘴里甜丝丝地化开。
      “太甜了吗?甜就不喝了。”文嘉秋盯着她的脸,观察着她的表情
      “好喝的。”文一熠摇头,“这是自然甜,不腻。”
      文嘉秋这才放下心来,低头吃饭。

      “秋子。”粥喝到一半,文一熠突然出声叫他。
      “嗯?”文嘉秋抬起头。
      隔着两团热气,四目相对。
      “下次别再这样了。”
      “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们好好的。”
      文一熠垂下眼,勺子搅动着粥,轻声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尤其是你。”
      文一熠这些年来对很多事情都抱着一种很随意的态度,包括自己的人生,但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又很少有地怀着一种虔诚的态度,像祝福,又像祈求。
      文嘉秋自然能听出来,他保持着抬起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望着文一熠。
      热雾腾腾,令他们都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神情。
      文一熠平时生气呛文嘉秋几句都能让他自我反思好几天,哪能受得了文一熠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知道文一熠是担心自己,他宁愿文一熠狠狠骂自己几句,也不想听她这样说话。
      文嘉秋一时心头滋味难言,张嘴想说对不起。
      “能为了我试试吗?”文一熠这时又说。
      “试试什么?”文嘉秋脑子乱七八糟的,下意识问道。
      “让自己健康平安,不要让我担心。”文一熠说到这里,仿佛很轻地叹了口气,“每年生日我许的愿望都是希望你们能一直好好的,我想跟你们当一辈子朋友,想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你能让我愿望成真吗?”
      “能。”文嘉秋立刻点头,他的喉结上下一滚,仿佛用力咽下了什么东西,“当然能。”
      文一熠点点头,继续喝粥,不再说话。
      文嘉秋吃东西的速度也放缓,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沉了起来。
      文一熠叹口气,看着对面跟开了慢放动作似的文嘉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干嘛呢?把气氛搞成这样,我措辞半天,咋这效果?”
      “我宁愿你骂我几句。”文嘉秋闷闷道。
      “骂你干嘛啊?”文一熠笑出声,“你又没做错什么。”
      “有的事,怪天怪地,也不该怪到你头上,你做错什么了?”
      文嘉秋回答不上来,他这时在文一熠面前永远像神像之下的渺小信徒,还未开口忏悔剖白,就先得到宽厚仁慈的原谅和赦免。
      于是他暂时地卸下身上的枷锁,不思考不睁眼,因而不再痛苦,获得片刻的平静和自由,在这片刻里,文一熠说他无罪,他便无罪。

      吃过饭,两个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东西,又步行回学校。
      文一熠没有下雪打伞的习惯,文嘉秋也没带伞,两个人就这么冒着大雪往回走。
      雪花在两个人身上落了一层,文嘉秋看着文一熠头上的雪,想脱掉外套给她挡,文一熠拦住他,自己晃晃头,把头发上的雪花抖落。
      雪势大,但车来车往的马路上还没来得及积上雪,文一熠催促文嘉秋返程,“骑车小心,我晚自习第一节下课给你打电话。”
      “好,放心吧。”
      文嘉秋一直把文一熠送到教室才跟她告别。
      文一熠没去管羽绒服上的雪,径直站到教室窗口静静看着楼下。
      一分钟后,她看到一身白雪的文嘉秋走出教学楼。
      他背对着教学楼,双手插兜,步伐很快,瘦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中。
      文一熠这才收回目光,窗边的暖气片把她衣服上的雪烤化了,衣服湿了一片又一片,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了纸巾去擦。

      教室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
      文一熠前桌的组长也回了教室,一看到文一熠,她就凑过来问道:“文一熠,那个总来看你的男生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文一熠擦着衣服抬起头,“不是,他是我哥。”
      “哇靠!你哥真的很帅!”女生使劲拍了下桌子。
      女生叫周然然,性格很好,有时脑回路跟文梦新蛮像,文一熠还挺喜欢她的。
      文一熠被她的动作逗笑,“他从小就长得好。”
      “服了!我哥怎么就是那副丑样子?!”周然然一脸嫌弃地又拍了下桌子。
      两人闲聊起来,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张泽峰从她们这边收回目光。

      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文一熠总是跑神,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往窗外看,但是天早黑透了,她只能看到楼下路灯照亮的那一片,依旧在飘雪。
      第一节下课,她跑去走廊尽头的公共电话那里去给文嘉秋打电话,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
      听到文嘉秋的声音的那一刻,文一熠的心才落回去。
      文嘉秋对她说:“到家了,没事儿,别担心。”
      文一熠握着话筒没说话。
      文嘉秋就在那边问:“点点?信号不好吗?咋不说话?”
      “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下雪了。”文一熠看着走廊外的鹅毛大雪,没头没尾地轻声说。

      一个星期后,文嘉秋照旧来接她,文一熠一见到他就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立刻就问:“怎么了?”
      “维皓他奶奶前天走了。”文嘉秋接过她书包,低声说,“人在院子里摔了,隔天才被人发现......”
      文一熠停住脚步,愣了好几秒才问:“维皓回来了吗?维皓他知道吗?维皓他......”
      文嘉秋摇摇头,“没人能联系到他。”
      “这些年我也想过办法,但就是联系不到他,可能是他不想跟我们联系吧。”
      文一熠慢慢皱起眉,喃喃道:“他到底......”
      “他会后悔的。”文嘉秋轻声说。
      文一熠看向他,他伸手扶着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人是见一面就少一面的,等他想明白,就晚了。”
      文一熠沉默地听着,心不在焉地被文嘉秋带着往学校外走。
      上周的积雪还没开始化,天气预报就又播报了下周的大雪预警。

      文嘉秋在前面提醒她把帽子戴好,文一熠这才回过神,把羽绒服上的帽子套在头上。
      文嘉秋扭过身,把她帽子上的抽绳收紧,又把她的围巾解开重新系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坐好了啊。”文嘉秋温声提醒她。
      文一熠点点头,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抓住他的衣摆。

      走到一半,文一熠的眼睛就被冷风吹得酸疼,她闭上眼,额头抵在文嘉秋后背上,整个人都被文嘉秋严严实实地挡住,终于不再觉得寒风连着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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