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湮·花间策》深凉城

4、揽月湮·明月阙·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安。
　　宣政殿。
　　金碧辉煌，钟磬绕梁。
　　一班文武大臣分列两旁。
　　九龙盘绕地龙椅上，明华的龙袍，珠玉的冕旒。
　　皇帝已经算不得年轻了，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容貌昳丽，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公公拂尘一杨，高声道：“跪——”
　　众臣俯首，山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宣沉渊谷谨絮白，洛知鸢觐见！”
　　————
　　文武大臣皆望向后首。
　　朝堂上无人不知绯珏双壁——绯墨公子谨絮白、花间绯琅落知鸢。
　　谨絮白十二岁出山，数载名震江湖，十四入龄官场，传说此人精通暗器、智谋无双
　　其同门师妹落知鸢一介女流之身，于十二岁入长安，临羡十六年流觞诗会一曲名震风月扬。这在前朝，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所有人都对这年纪轻轻却早已名扬天下的绯珏双壁期待已久。
　　——
　　宣政殿朱红的正门大开。
　　一对少年踱步走了进来。
　　——
　　所有人的目光，那一刹那，都被大殿中央徐徐而来的那两抹月白色的惊鸿之影，夺走了。
　　绚丽夺目，却又沉寂奢华。
　　——
　　月白色衣衫的少女不疾不徐地漫步在金丝软毯上，面容姣好。
　　她推着一辆木轮椅，轮椅中的少年羸弱不能胜衣，举手投足间却透露着低调奢华和高贵，面容里隐隐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宁静的眉宇间静静流淌着淡如月华的光芒。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啊，孤傲的好像飞霜里傲然挺立寒梅，清冷地好像寒江之上烟笼的月，俊美的好像风里夜初的弦月，又好像灵山秀水间流淌着动人的光华的寒玉，当真是美玉无瑕，不负“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浊世佳人，倾国倾城。”
　　所有人的感觉都是“惊艳”，然后是“惊艳”，然后还是“惊艳”！
　　少年俊美的好像江南烟雨里的姑娘，却又不失冷俏；少女俏皮俊秀，却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清风洒兰雪的孤傲。
　　当真是一对璧人！
　　——
　　龙椅之上，风临渊的面容微微有些滞涩。
　　他望着谨絮白清冷淡漠的眸子，
　　那样的眉，
　　那样的眼，
　　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在他已故的发妻梦中见到。
　　——
　　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大约也有他这么大了。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
　　谨絮白、落知鸢云袖一掸，作揖道：
　　“臣，谨絮白、落知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
　　谨絮白温软一笑：“臣等二人已完成陛下嘱托，于琼州抓获罪臣严明移交于大理寺关押受审，今特来述职，不日便将返回沉渊谷，特来向陛下辞行。此外，”
　　说着，谨絮白面色一冷，
　　“臣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
　　皇庭。
　　后花园。
　　落知鸢推着谨絮白的轮椅跟在风临渊身后。
　　——
　　风临渊接过谨絮白的轮椅，道：“朕来吧。”
　　落知鸢让出位子，跟在他们身后。
　　——
　　她总觉得，风临渊对谨絮白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怜他年纪轻轻便要担起这天下的担子，又或是心疼他不过年方十几便重荷缠身。
　　风临渊于她，像是自家的伯父；而于谨絮白来讲，却更像是父亲。
　　——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谨絮白岂不就是……
　　她不敢再想。
　　良久，她被自己丰富的想象逗笑了，
　　这怎么可能？！
　　——
　　风临渊望着谨絮白苍白的脖颈，不免升起几分怜惜之意。
　　这个孩子，明明还是那样的年轻。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公子哥儿嬉戏追逐、打架玩闹的年纪，谨絮白却早早地担起了天下苍生地重担。
　　他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孩子，他竟全无半分忌惮。
　　落知鸢的父亲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左相，师兄是当朝右灵笙丞相，自己又是空前绝后的女官，风临渊本应该忌惮他们的,因为忌惮、多疑是帝王的本性。更何况，因着他的过，已使天下苍生蒙难，妻离子散。若说落枫眠是他从小的玩伴，他自然是信任他，连带着他的女儿落知鸢也当作亲生女儿般看待。可对于谨絮白，他就只有没来由地信任。
　　——
　　黄昏的风微凉，
　　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落知鸢微微打了个寒战。
　　谨絮白面色并不太好，似是压抑地咳了几声。
　　——
　　风临渊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的大氅，披在谨絮白单薄的肩头。
　　忽然的暖意令他微微颤动，
　　他低首。
　　少年腼腆地道；“谢陛下…”
　　——
　　风临渊怜惜地道：“小白要多吃些，太瘦了，还没有落儿胖。”
　　落知鸢感到自己头顶冒起了青烟……
　　“陛下……”落知鸢勉强地笑着，“微臣多谢陛下谬赞！”
　　她说得很大声，还有意无意地瞪着谨絮白。
　　谨絮白大大的猫眼水灵灵地眨巴着，眉目间满是无辜。
　　落知鸢忽然觉得自己是犯了滔天大错的罪人。
　　她怒气冲冲地向前走着，忽然拔出剑就开始劈起空气来。
　　“落儿，你这是做什么？”谨絮白“和善”地笑道.
　　“回右丞大人的话，下官在练剑！
　　风临渊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拿她没办法。”
　　“是啊，”谨絮白笑着，笑容里有令人心化的温柔。
　　“小白，你要与朕单独禀告的，到底是什么？”风临渊凑上前，小声问道。谨絮白却并未听到，依旧痴痴地望着落知鸢。
　　风临渊的眼神逐渐微妙起来，他望着因为愉悦而仿佛融化了坚冰一般的谨絮白，笑容里有股老父亲的味道。“莫非，小白喜欢枫眠家的小姐？”
　　谨絮白听了，一下子便回了神，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臣……臣，陛下……多心了，臣并……并无此意。”他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而泄了气，头垂了下去。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真是越描越黑。
　　“臣之所谓要事者…………”谨絮白连忙搬出正事来搪塞。
　　“你可知道，朕想要的分明不是这个……”
　　谨絮白敛了敛眸子，风临渊见状俯下身子，
　　他低声沉吟道：“臣此番下江南捉拿户部私扣粮饷尚书阮银青，竟有皓衣殿中人从中作梗，还险些伤了落儿，”
　　风临渊神色一凛，“您们没伤着吧？”
　　谨絮白摇摇头：“凤栖梧受师父之托与我等共赴长安，幸而救了落儿，
　　“凤栖梧？“
　　“是，怕是北齐要与我朝交好，命他先做行动。另外，臣有一事相求。
　　按照我们沉渊谷的规矩，门中弟子入门十年便要下山游历天下，管遍天下不平事，待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方可出师或晋升。
　　臣与入沉渊已十一年，知鸢已有九年，我等二人须得下山游历，怕是要离开朝中一些时日，政事堂的事务臣已于两年前着手下派，而今中书门下即使没了左相，三年之内也不会出差错；至于谏中省，落拾遗也早已同凉筠兄安排妥当，我二人归来之前，朝中不会有半分差错，还请陛下恩准。”
　　风临渊笑道：“朕自是允了。世事蹉跎啊，小白不知道吧，朕当年年少之时也曾师承沉渊，如此说来，朕与你还是师兄弟，武帝十六年，朕与意羡于扬州定情，是而扬州如今尚有未央宫，只可惜……”
　　风临渊没有再说下去，面露哀痛之色。
　　谨絮白的身子几乎是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山里万里，人间万事，皆是万般浮华，过往云烟
　　死去的人永远希望活着的人快乐
　　如果你黯然神伤
　　会有太多爱你的人为之伤心

　　长安。
　　正是初春三月，满城梨花簇拥着开放，星星洒洒，灿若星辰。
　　繁华喧闹的长安街上，车水马龙，货郎走街串巷叫卖，食物的香气，混合着闺中女子的胭脂水粉的香气。
　　一个冰糖葫芦摊旁。
　　蓝衫轻若烟雾的少女和白衣翩翩的少年，
　　好一对绝世璧人！
　　—那白衣少年眉眼如画、宁静的眉宇间有淡若月华般的光芒，那双水汽朦胧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大海。
　　行走在街道上的少男少女纷纷驻足痴望，不少少女还聚在一起议论着“看没看到那边的公子，当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
　　落知鸢望着他，嘴角撇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和欣赏。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她的谨絮白生得很好看，却从未仔细欣赏。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的小师兄原来生的那样好看。
　　他的脸很白净，给人一种不染一丝尘埃的感觉。他的眸子很清澈，也没是那样冰冷，却可以看出一种有意隐藏的温软。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他的感情隐藏的很深。他的眸子第一次被人看见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冷，很忧郁，很苍凉，很落寞。可是当你仔细看过之后，便会发现那双淡若月华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悲哀，不甘，还有一种只有经历尽事世的老人才会有的沧桑。
　　那样一双忧郁清冷的眸子，却会给人一种苦苦挣扎的感觉。
　　她很惊奇，也很诧异。她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她总觉得，他能双眸子里，有着不可名状的过往。
　　————
　　他从未同她讲过，她也不好去问。
　　如果他不愿意说，那么，她便不会多问。
　　揭人伤疤，实非君子所为。
　　她呆呆的望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谨絮白，你生的真好看！”
　　少年却笑了，他笑的时候那种忧郁和清冷，仿佛雨后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有种乌云见月，雨后天晴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变得明朗而清晰起来，她的笑容是那样温暖，那样美好，好像一条流淌着光华的寒玉的小河，那样璀璨，那样夺目。
　　他笑的时候，薄薄的唇角轻轻勾起，水雾般朦胧如画的眉眼轻轻弯着，看起来那样动人。
　　落知鸢使劲凑上去看了看，
　　谨絮白的脸像锅里整出来的螃蟹，红的惊人。
　　“落…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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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喀喀，”一旁小贩实在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二位，来点什么？”
　　落知鸢“蹭”地一下直起身来，险些撞到谨絮白的鼻梁，她望着那一串串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清香的红色果实，“来一个内个，对对对，还有这个，诶”。
　　谨絮白扶额……
　　初春的风拂过长野，拨乱了枝桠缀满的棠花；少女如花的笑颜在晴空下仿佛岁月流转遗留下动人的光华，那年长安的春天格外的清冷，却暖了一个孤寂淡泊的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