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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幕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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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信仰便是罪。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远方的西伯利亚冰层还未消融,破碎的高原面如同镜中的雪花,与雪地融为一体的毡帽落了不少冰花,俄罗斯人正在劳作着。
而横滨此刻是初夏,热风吹拂,暑气弥漫,费奥多尔望着头上微热的太阳,有些不适地捂了捂眼睛。
苍白的脸色,像是画布上落下的白霜,皮肤的肌理因为久不见光而亮得发白,眼睛是打磨上好的水晶,酒红而醉人。
费奥多尔走得不快不慢,他是只身一人来到横滨,雪白的厚大褂,不合时令的毡帽和靴子本该让他受到了不少横滨人的关注。或许是郊外的缘故,街上的人并没有怎么察觉,他就悄然拐进了一幢不引人入胜的教堂。
教堂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但因为地处偏僻和战火的摧残,有价值的物什已经没有存在的痕迹了。
双层彩色玻璃落了大量灰尘,皲裂的纹路自四角延伸,紫藤花和绿萝藤于墙身缠绕,枯败又潮湿。
“哦——,主的旨意已经降临于世间,所庇护的生灵啊,回应祂的期许吧!净化世间的罪恶,回归主的怀抱……”
一个白袍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远方的异客来到世间,神父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不住地颤抖,悲悯与无情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他感到了终生所信仰的神灵降临了。
费奥多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直直地越过那个年迈的神父,走进了教堂。
神父的眼里满含热泪,他完成了某种崇高的,伟大的使命,他的生命因而重焕新生,他也因此忘记了自己身上沉重的枷锁,他的罪孽,以及,他苟活于世上的肮脏的灵魂。
……他可以安心地投入主的怀抱了。
神父佝偻着离开这个地方,他早就寻好了结束一切的地方,他的目光是孩童的恋慕,一直一直,直达那个不曾看过他一眼的“神”。
重物自高处落进山与山之间的沟壑,神父的灵魂已然脱离了他的肉/体。
山谷的风从来就没有停过……
*
费奥多尔从不自诩为“神”,他甚至觉得那些将他神化的人类十分可笑,神从来就不缺信徒,而费奥多尔从来不缺向他诉说罪孽,然后为了赎罪的信徒。
他的确信奉宗教,但他又并非信奉宗教的本身,他已然自成一派信仰,这种信仰既让他超脱于世,又让他深陷泥沼……
老鼠在阴暗的角落里窸窸窣窣,费奥多尔打开神父给他准备好的各种情报资料,一件件地翻阅起来。常年待在温度极低的俄罗斯,霜雪仿佛浸入他的皮骨,那双手细而长,日光扫到他参差不齐的指甲上。
此时,他正看着一个名字出神,这份档案是前不久才整理出来的,很薄,上面写着“太宰治”,后面又做了一个奇怪的老鼠标记。
“!!……”
费奥多尔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无意识地思考起来,轻轻啃咬起自己的指甲来。
另一份“太宰治”的资料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履历很丰厚。他是费奥多尔的老熟人了,他来横滨本该重点关注这个老熟人的,但是此刻他被更大的冲动吸引了——
模糊的照片上,「太宰治」的腿上有一本书,那本书看起来很普通,是「太宰治」同乱步一起破案的那一天,乱步抽出来的那本推理小说。
电车上,窗外的风吹起「太宰治」肩上的披风,他的黑发被撩了起来,皮肤看起来近乎透明,全身都是冷色调的,初夏却依旧穿着灰黑色的大衣,「太宰治」是从冬季或是极为寒冷的地方来的。
费奥多尔颇有些愉悦地带起一点嘴角,因为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太宰治」同他一样,是个俄罗斯人。
沙色的风衣只露出了一角,乱步的零食被太宰放在一旁,那个「太宰治」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那个人,照片上并没有拍出来,费奥多尔知道那是武装侦探社的乱步。
乱步似乎说了什么,「太宰治」轻轻地笑了起来,费奥多尔只觉得这笑有点扎眼,不该出现在「太宰治」的脸上。
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烦恼,他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就将这笑容收进记忆的匣子里了。
*
费奥多尔看着眼前的「太宰治」,这次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只不过他是以别的东西为媒介,以他人之眼与「太宰治」交流。
「太宰治」看上去并不意外,于是费奥多尔先给他打了个招呼:“初次见面,我是这个世界的费奥多尔。”
「太宰治」并没怎么理睬他,反问一句:“不想拉大提琴吗?”
“并不,治君,大提琴表演已经结束了。”
“是吗……”
“那么治君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费奥多尔笑着看向太宰蒙起来的那双眼睛。
“安魂曲。”
费奥多尔陷入古怪的沉默中,笑着说:“我可不会做弥撒……”
“罪与罚吗……”
“正是如此……”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太宰治」的眼睛无声笑了起来,“你会是最后一个。”
“真是一份大礼啊,治君。”
费奥多尔没有问「太宰治」为什么选择他,他只是看着「太宰治」远去的背影,愉悦地笑起来。
*
命运是很奇妙的东西,两人在那个世界初次见面也是这样,不同的是这次是「太宰治」先找上「费奥多尔」的。
白色毡帽下露出了「费奥多尔」那张正在专注演奏的脸,脖颈伸长间可以看到喉结,若隐若现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人奇妙的美感。
那双苍白的手,在拉奏的同时更显赏心悦目起来,手骨像是某种温润的玉器,倘若有其他人在此地,便会觉得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这双手既可以奏出艺术的乐音,也可以温柔地夺取他人的性命,这双手是生来无暇,也是生来审判世间生命的。他的手掠过之地,没有令人恶寒的血腥,唯有盛开的生命之花。
燃尽生命的最后便是罚,而生命的伊始即是罪。
「费奥多尔」正演奏欢娱典雅的赞美曲,「太宰治」静默地站在一旁。
“初次见面,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君。”
「太宰治」的语调悠扬,大提琴曲和他的声音重合,像是附和着咏叹。
彼时,「费奥多尔」眉眼还有些稚气,虚弱得像是随时可以咳出血,但是优雅的假面已经和他的话语严丝合缝了。
“费佳,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那么……费佳,开始吧……”
鸢色的眼倒映在「费佳」半笑着的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