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倚西窗》舒抒

13、Chapter13.

　　他们的旅行在这一年过去大约一半的时候被迫终结。
　　那是新年前夕，苏知真带着曾喜去了中国最北端的小城，准备过一个寒冷到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新年。
　　早晨起来，苏知真接到郭子陌的电话，说童婉状况不大好，问他能不能回来。
　　这还需要问什么能不能。他立即叫起曾喜，收拾行李往回赶。
　　曾喜表现得比他还要担心，“怎么办，童老师不会有事吧。”
　　苏知真当然不是不担心，只不过他经历过这样多，又年长曾喜几岁，不能表现出慌乱。况且，
　　“我妈身体一直不好，不是诓你的。我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果然，童婉躺在病床上，但一丝颓废也没有，看到苏知真和曾喜进来，还伸手把他们招到身边来。
　　曾喜从来没见过人像童婉这样病重还如此执拗地保持风度，哭得不行，还要童婉给她擦眼泪，安慰她。
　　苏知真寸步不离守了好几天，这一天检查完，医生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苏知真知道不好，道声谢，进去握住母亲的手。
　　童婉明白了，让曾喜先出去，单独和苏知真说话。
　　她半坐不坐地靠在床头，苏知真想让她躺下，她制止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阿真，你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从小你就比别的孩子懂事，从来不让我操心，就是性子太独了。我原以为你会孤单一辈子。还好有阿喜。”
　　“阿真，爱上一个人不容易，千万别轻易放手。”
　　苏知真好像从母亲的话里读出什么，“妈……”
　　童婉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妈妈当年就是太轻易放手了。……阿真，我太在意颜面，不肯低头挽留。阿喜是被宠大的，她性子若是娇纵，你让着她，否则最后你会后悔。”
　　苏知真忍住泪水，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童婉又说：“回你爸爸身边去吧，亲生的父子，怎么就闹成今天这样子。”
　　“阿真，你要过得好，妈妈才走的安心。”
　　苏知真轻轻抱住母亲，眼泪终于流下来，“我答应您。”
　　童婉气息越来越弱，“再见，阿真。”
　　“……再见，妈妈。”
　　仪器上，上下起伏的折线化成一道平直的线，苏知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医院的工作人员进来，要把童婉的尸体带走时，苏知真才反应过来，看着安详的好像仅是睡去的童婉，再次道了一句。
　　“再见，妈妈。”
　　童婉葬礼结束，苏知真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好几天也不见人。
　　这天郭子陌敲门没人给开，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正巧看到曾喜从车里跳出来，顿时眼睛一亮，叫住她，“弟妹，你赶快进去劝劝老苏吧。三天了，一次也没出来过。”
　　曾喜脸上写满了担忧，用力敲门，“苏知真！苏知真！”
　　苏知真听见她的声音，出来给她开门，见她只穿一件风衣就站在门口，当下把眉一蹙，人给拉进屋，脱下鞋，把她塞到被子里，“怎么穿这么少出门。”
　　曾喜不敢说是想漂漂亮亮来见他，只是吐了吐舌头，没回答。
　　屋子里很暖和，看来他还不算亏待自己。曾喜一边这样想，一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里摆满了童婉养的花。如今是冬天，都是枯枝，密密麻麻摆了一屋子。再看苏知真，颓废得不像样子，胡子没刮，眼下还有两片青黑。一旁的烟灰缸了插满烟蒂，垃圾桶丢着两个空掉的烟盒。
　　曾喜愣了，不然有点着急，“你三天抽了两盒烟？你疯了吗苏知真！”
　　苏知真看着她，眼睛忽然湿润了，少见地露出脆弱。
　　“阿喜，我没有妈妈了。”
　　“从小到大，我就只有她。她走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
　　曾喜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你知道第一次遇到你，我是为什么来老街吗？”
　　“因为我妈妈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想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我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跳楼自尽，在西边的那扇窗户跳下去的。二楼而已，本来可以活的，是她不想活了。”
　　“她和童老师不一样，她是宁折不弯的人。得不到想要的爱情，就毁掉爱情；得不到想要的人生，就毁掉自己。”
　　“她是充满憧憬嫁给我爸爸的，她以为她嫁给了爱情，结果我爸爸娶她只是因为利益。七岁，洪阿姨进了家门，跪着求她给她们母子一条生路。那时候曾宁已经四岁了。好笑吧，我妈妈还好端端坐在曾太太的位置上，就有人登堂入室了。”
　　“当天夜里她就跳下去了。明明还和我道了明天见，结果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苏知真，我从小就没有母亲。”
　　曾喜眼里闪着泪光，但一直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握住苏知真的手，“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但是我有你了。苏知真，我现在有你了。你也有我。”
　　又是一个黄昏。苏知真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从晚霞里走出来，全身沐着光的白裙少女，像女神一样走向他。那一刻她带来的光，驱散了即将侵占他的黑暗，从此带他进入一个新的世界里。
　　现在，她依然沐浴在光里，告诉他，你有我。
　　苏知真倾身拥抱住她，缓缓收紧手臂。
　　“从今以后，我们有彼此。”
　　窗外，漫天的霞光宛如织锦，织出最漂亮的风景。
　　织出光里的人，灿烂辉煌的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