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烟》梁姿

5、第五章 胡羌曲默

　　今天的月色很好，感觉不应该荒废，于是我拿出前些日子碧霞元君送我的茶叶。唤来了长眠，想要一起品茶。长眠倒是不客气，而且看她的状态心情应该是很不错。于是我让步摇取来了蒲团，打算请长眠弹奏一曲。

　　铜铃看出了我的意图，于是她从后隔间中找出了一把胡羌琴，琴上雕刻着墨绿色的囚牛，囚牛身后是用银丝和铜线铆合的祥云 ，看起来华贵大气。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接胡羌琴，就先收到了来自长眠的怨怼：“槿先生，你再怎么弱不禁风，也不应该找铜铃干这种粗活”

　　“没有的，长眠姐姐，”铜铃放好琴，替我打圆场“槿先生待我很好，是我有愧与他”

　　“能让人有愧的人，也是有业障的”长眠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等我回她什么，她就坐在蒲团上，弹起前面的胡羌琴，一曲高山流水，弹出了无尽的悲哀。我早就说过，心中有情的人不适合弹琴，因为太容易感染人，这不，屋子里除了我几乎所有人都泪盈盈的。偏生我最害怕女人哭，这一下倒好，我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这些水一般的女人中，有一个哭得最伤心的，她叫静幽。梨花带雨已经形容不来她现在的状态，好比飞流直下。雕兰曾经说过，女人的眼泪总是流不尽，即使是能装进四海之水的雕兰瓶也无法完全存进一个女人的全部泪水。

　　我最终还是无奈的将手中的锦帕递给静幽，步摇悄悄的走到我身后，问我：“静幽是想起来了吗？”我摇摇头。这傻步摇，真以为人间的故事就像是戏院中的话本一样充满不确定性。那岂不是将天界那一瓢忘情水视作摆设了吗。

　　铜铃扶着静幽去洗脸，长眠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今天找我绝对不是赏月品茶这么简单。但是我也算到了，今日是胡羌的生日，你是想要给他个礼物。不过我真的不是很明白，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静幽不可能一直记忆起，为什么非要一次次刺激她。”

　　胡羌化作一男子，这男子没有难眠那么秀美，反而多了几分俊逸，束起的头发上只一根银簪，银簪上雕刻着一只囚牛。胡羌望着铜铃和静幽远去的身影静静地开口:“我相信它能够记起的，就像她能够化成人一样，你可知静幽曾是一山石”。

　　我将茶壶拿起想要续上茶水，谁知胡羌拿起茶壶仰头就要喝下。我拦住他：“你当这是酒吗？这么热的水，喝下去肠子都会烫熟。”

　　胡羌毫不在意的嗤笑：“怕什么，不过都是肝肠寸断”

　　我没有说话，相比较于他的心痛，我更心疼的是我这一壶雪顶含翠，可惜了。

　　四周静了下来，静幽也好了很多，铜铃搀着她慢慢的走了进来。静幽自嘲的说：“也不知道这首曲子有什么魔力，大概是长眠姑娘的琴艺实在是太好了，否则左不过是一首高山流水，怎么能够让人如此感伤。其实说起来，以前在花楼也听长眠姑娘弹过，那个时候也没哭成这样。”

　　“大概是琴不一样吧”我看着她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这把胡羌琴虽然很精美，但是说起来，之前先生拿那把上古的无弦玉琴弹曲，虽然满座皆静，但是也没有让人哭成这样的道理。而且我感觉这个琴调与质感仿佛已经听过很多次，不过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听胡羌琴弹曲。”

　　“那是因为这胡羌琴的故事比较感人吧”胡羌开口“想听听关于这把琴的故事吗？”

　　“您是......”静幽疑问的开口

　　胡羌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慢的开口。

　　很久之前，有个仙人总是喜欢到湖边弹琴。仙人常常坐在湖边盘起双腿，将琴放置于一个稍平的石头上。仙人最爱那首高山流水，他渴望用这首曲换来知心好友 。但可惜，人心不古、物欲横流，太多的来客，无非是觉得仙人奇货可居，想要从他身上弄到一些奇珍异宝，或是能够寻得了不起的门路。但是可惜的是他只有一把不算是太名贵的胡羌琴。

　　而且这琴弹得实在是太久了，磨损很严重，胡羌琴的弦几乎要断裂了。千万年过去，那仙人终于是不再弹奏了。他感叹人间无知己，一切皆如磐石般冷酷无情，终是一口仙气吐出人形消散转而飞升去了。

　　但是这仙气竟然成全了这一把胡羌琴和它身下的山石。其实，这世间万物在一起，都是因为巧合。因这一口仙气，胡羌和山石都有了意识。而且两人自相遇就相依在一起，要是说没有什么感情，那都是骗人的。可正是这感情也害苦了他们。

　　那是在一个风雪夜，狂风暴雪让人生寒，胡羌受损严重，琴弦都断了。而且风将胡羌琴吹下山石，几乎将胡羌摔断。胡羌感觉自己要归了西，连呻吟都喊不出。

　　可是这个时候，咸咸的水滴却落在胡羌琴上，身体的疼痛仿佛已经减轻了，只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慢慢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是在几天之后，他感觉身上像被人碾过一样。但是琴弦已经接好，花纹也已经修复了。几处无法修补的断痕上被人画上了祥云。胡羌见到了那仙人，不过如今已经被人称作“上神”。神仙感恩人世间时胡羌琴的陪伴，自此想要教他修炼。

　　于是上神将胡羌琴放回湖边的磐石上，可是胡羌却发现石头有点不对劲，原本光滑的石头，现在是痕迹斑斑。

　　“终究是俗物”神仙无奈的摇摇头

　　后来胡羌才知道，那山石因为见他受伤而流下了眼泪，自此石身斑驳，令人感伤。

　　那一刻胡羌多想要化成一个人。他曾以为，人是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东西，任何一点七情六欲都能够被感染。可如今，胡羌却想要长出手臂来，想要在顽石流泪的时候，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其实，顽石也本应是受到渡化的，奈何顽石本身不高的灵气，全都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以眼泪的形式渡化给了胡羌。这灵气，于道家、佛祖来说，不过如海洋中的一个泡沫，而于顽石而言，那便是千百年来的全部修为，是顽石的命，如今这命，也都归给了胡羌。

　　上神将胡羌修好以后，重新带回了九重天，那九重天上向来受着凡人的供奉，又有各路神仙修身练功，日子一长，竟然点化了胡羌。三千年时胡羌便能，随意的移动，五千年后终于能化作人形。那老神仙想要带胡羌去见真人，希望真人能够助胡羌渡劫飞升。

　　但胡羌知道，这不是一件可行的事情，飞升的路上难免断情斩欲，但是显然，胡羌的情根难断，他忘不了顽石，即使是上千年过去，顽石那斑驳的身影，依旧在胡羌的心里。心有执念，如何能够成仙。

　　老神仙不是没有劝过他，但是胡羌总是摇头走开。老神仙希望胡羌脱离苦海，忘记一切的情爱才是正道。

　　胡羌看着上神，拿起上神仙殿阁中的一块璞玉问：“这块璞玉将做什么？”

　　“打磨之后，是要用来做杯子的”上神回答

　　“上神，璞玉做成杯子，是您的意愿，也是璞玉的命，是么？”

　　“是”老神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问

　　“上神，顽石，本应该是一块顽石，但是因为种种机缘，顽石已经有了意识，是不是就应该顺应天命，被点化呢？”

　　“胡羌，顽石......只是意外”老神仙迟疑的说

　　“上神，你明明知道，胡羌也只是一个意外”胡羌的额头皱起来，眼里是一片的汪洋，透过那双眸子，老神仙看见的是一种叫沉沦的哀伤。老神仙知道，胡羌的感情太执着。

　　“胡羌，你有仙缘，与你，顽石只能是一轮情劫”

　　“可是，上神”，胡羌转过身，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手中的璞玉之上，那样清脆，好像是最后一丝理智在黑暗中土崩瓦解“上神，胡羌已无法渡过这一情劫，再如何的修身养性，再如何的幻化变迁，也渡不过去，它就像是一份债，可这世间上所有的债，都是要偿还的。”

　　上神不再说话，也明知道，如果胡羌没有了却这件心事，是永远无法成神的。上神想要帮助胡羌，只好给胡羌一个法器，希望胡羌能够早日化解心里的不甘。胡羌一直在推脱，但是上神执意如此：“你虽然想要放弃成神，但是你本应承受的天劫却不会因此过去，说起来，不过是几声惊雷，但是如果躲避不当，也是有很大的后患，若是不幸击中，堕落了仙体，那样的光景真的是让人不敢想象。”

　　胡羌没有说话，怎样的光景都是自己选择的，不过就是灰飞烟灭，想象中也没有多么的艰难。于是他辞别了上神，想要去寻找那颗顽石。他没有想要将那个法器作为阻挡天雷屏障，而是将法器幻化成了一颗心脏，用尽毕生的修为为顽石塑造了一个肉身，连同心脏和顽石的记忆，一并封存于此......

　　胡羌说到这里，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的声音，良久，静幽才在口中痴痴的唤了一声胡羌。那声音清脆却绵长，声声入耳，每一个字似乎都敲打在胡羌的心上。

　　“静幽，你想起来了是不是？”胡羌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只是这眼泪跟他的主人一样，似乎是“近乡情怯”，都依旧横亘在这原地，不敢妄动。

　　“胡羌，天雷来临之时，你为何不躲？”静幽的声音传来

　　胡羌笑笑，眼泪不争气的滑下来“傻瓜，我要是躲了，那天雷就打在你身上了”

　　“该叫傻瓜的人是你，你本应位列仙班，却因为我，因为这一击的天雷，硬生生的成为一缕妖魂，永世在着胡羌琴中，你这样可值得你可曾想到过如今你这般情况，留着我成人身又如何，倒不如一块顽石，无痛无感”静幽走到胡羌的身边，轻抚着他的脸。

　　“原来我们一样的傻”，胡羌握着静幽的手，“当初你为我流尽精元，以泪换我命息，又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傻”静幽笑着，只是笑着笑着，静幽就闭上了眼睛，胡羌将静幽抱到内阁的床上，放好静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静幽，安睡”

　　胡羌转过头，面向我“槿先生，多谢”

　　“你是要走了吗”步摇问着，“可是你这 一走就又要十年了，你用十年的精力，给她讲一个故事，值得吗？要知道但凡你积攒百年的仙气，就可以重塑仙体，千年万年之后，定会有机会位列仙班”。

　　“呵”，胡羌冷笑“仙体如何，仙班又如何？没有她的未来，我便如同行尸走肉”胡羌说完，太阳升起 ，一缕幽魂转入胡羌琴中。

　　不久，静幽睁开眼睛

　　“槿先生、长眠姑娘，我这是怎么了？”静幽昏昏沉沉

　　长眠扶她坐起，“没什么，就是槿先生忘记收好胡羌琴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佯装抱歉的样子，然后离开内阁。步摇跟上我，轻声的问“静幽为何会忘记？”

　　“因为静幽的魂魄中缺少一缕叫‘忆’的魂魄”

　　“那寻来不久好了吗，这样静幽就能够想起胡羌了”步摇一脸的不可思议

　　“可是这‘忆’是胡羌目前全部的命”

　　“这样啊，好可怜啊”步摇感叹着

　　“是啊，积世前情都是债，如何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