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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梦扶桑番外—秋宵月下 ...
混沌之劫以来,天演地变,六界危颓,十万载又十万载,如今混沌之息虽已尽除,众生也渐次从元气衰微中缓过劲来,苏醒的苏醒,萌发的萌发,但四时错行不能一朝扭转,譬如滴水穿石、病去抽丝,须得徐徐图之。
身为天君的阿离,为此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不忘拽上便宜外甥“同甘共苦”。唯有他的凤九姐姐如今防他甚于防川,但凡他敢吐出“姐夫”二字,立时就给轰出太晨宫去。
至于为何,不光阿离清楚,天界众仙也都清楚。
若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更快改变六界破劫重生的脆弱局面,当然唯有靠帝君的修为,只是谁都没脸去游说这位方九死一生回转的老神仙,太晨宫的少君白棣上神和青丘女君白棠上神更是早就放话,想把这混账话递给父君,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过得了他们这一关。
阿离委实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与滚滚在这点上早就有了共识:六界安危不应系于一人,尊神护佑是尊神慈悲,若习以为常只会滋长惰性,于谁都无益。因此,哪怕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他们亦觉应当。
被凤九误解,阿离觉得颇有些委屈,不过阿姐也只有遇到姐夫时才会失了理智、乱了方寸,这么多年来他哪里看不明白?对着凤九的横眉怒目,曾经的糯米团子很是好脾气地挠挠头,主动退避三舍。
天君尚且如此,其他人等就算再有想法,也是没胆上门的。于是,太晨宫又成了难得的清静之地。
只是近来,听闻一向恩爱有加的帝君帝后有了龃龉,温柔可人的帝后这些天笑容全无、粉面含威,据说对着帝君颇有怨言,以致太晨宫上下噤若寒蝉,便连一直在张罗的中秋节宴也被撇到一边,备受冷落。
事情仍要从十年前帝君归来说起。
起初,凤九并太晨宫诸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来不及思考其他。尤其是帝后白凤九,别人只道帝君驱散混沌之息后消失了十年,唯有凤九知道,那不是他的东华,他的东华离开了十万年,如今方始归来。
远隔十万年的相聚,让她止水般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她知道自己该笑,可隐忍了多年的泪水却抢先涌了出来,随之倾泻而出的还有这些年来始终埋于心底的惶惑与不甘。不敢奢望的幸福终于降临,她愿意为此感谢冥冥之中的主宰。
待到发现了东华的异状,再三逼问之下,才从他那里找回了失落的过往。一段黯淡记忆,两处离人之殇,凤九心痛之余愈加恼恨他的自作主张。
就说以她与东华的亲近,怎可能出了那么大的事却毫无所觉?
说了多少次要共同分担,小事上确实坦荡许多,一遇见大事又故态复萌。鉴于某人的“前科”累累,凤九觉得很该给他些教训,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蒙在鼓里。
可枉她虚长十万载岁月,在面对东华这件事上仍旧没有长进。
凤九知道自己只要一见到东华的讨饶撒娇便常常丧失原则,即便他不说话只拿眼睛望过来,也叫人狠不下心来冷落于他。如今那双宛似深潭的眸子虽失了神采,可要叫她对着这样的他硬起心肠不理不睬,便连一贯拿得起放得下的太晨宫帝后也觉得,委实做不到。
她前脚攒足气势要与任性的老神仙谈一谈,他不过顺势抓起她的手唤了声“小白”,她绷紧的面皮已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他浅淡的唇瓣轻轻擦过手背,她立时能觉得整条手臂又酥又麻,一颗心也化了春水;要是他还不管不顾搂着她的腰身示弱,她不由自主便惶急着被转移了注意,哪里还记得起自己要讨什么说法!
十万载的分离,未让他们的羁绊淡去,反倒因为曾经失却而愈加深厚与浓烈,绵延的思念终于有了出口,纠缠着、交织着,相互碰撞出耀眼的光热,每次亲近都飞蛾扑火般要将彼此融化,忘我中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忧惧,说不清谁陷得更深、舍得更多。
待到重新恢复理智,思来想去的小狐狸再三告诫自己决不能受老神仙蛊惑,撸胳膊卷袖子,不服输地进入新一轮的兴师问罪到离题万里、再到被美色糊了眼的死循环。
滚滚和攸攸都说,娘亲你就承认吧,这辈子就算栽在父君身上了!
凤九却觉得,这不一样,怎么能叫栽呢,明明是心疼啊!再说他们要栽也是相互栽,如何能是她一人!
几番折戟,凤九痛定思痛,认真总结了经验教训,认为自己的毛病还是出在心肠太软,对着东华委委屈屈的哼哼唧唧,明知道有诈,就是拉不下脸来无视,这很要不得!
作为曾经的青丘女君,她也是好好习了一番为君之道的,美色误国的例子从古至今不知凡几,原以为凭她的姿色只有蛊惑他人的份,断不会为人所蛊惑,谁知世事无常叫她遇见了东华。如今方始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把顶顶销魂、伤人不吐骨头的刀!
不该啊不该!前青丘女君晃着脑袋自我检讨,她要与东华说的自是苦口良药、逆耳忠言,于他有益,于他们俩都有益,怎能因为老神仙祸水东引的拙劣伎俩而轻言放弃?
她要对屡教不改的东华说不!要对仗着颜色好便恃色欺人的夫君说不!更要对翻着花样诓她上当的腹黑老神仙说不!
打定主意的帝后挺起腰杆板起脸,果然很是硬气了几日。
第一日——
她站在殿外对着天地日月结结实实复习了几遍吐纳之法,平心静气,摒除杂念,务使浩然正气充盈胸襟。
在反复琢磨了自己的说辞之后,凤九将足下的云头锦履蹬得山响,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疾风似地卷到东华面前。
“小白?”
她努力不去看他,微微别转脸,僵着面孔道:“东华,今日不管你怎么打岔,有句话我一定要说:你不能遇到什么事总把我蒙在鼓里,受伤也不让我知道!还有不管我的想法便修改记忆这种事,我有没有说过不可以?既是夫妻便该同甘共苦,你这么做难道是嫌我不够资格与你并肩同行?”
“并非如此,小白……”
好容易流畅说完重点,她觉得很有必要加重语气直指后果来震慑对方,免得有人不当回事:“东华,不要辩解,这件事很重要!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我总会原谅你!”
“小白……”
她狠心甩开探过来的手,忽略他变得有些苍白的面色,果断转身离去,心中默念:不能心软,千万不能心软!姑息优柔,必成大患!
她觉得后背有些灼热,明知道老神仙看不见,仍似有目光投注过来,无奈而忧伤。
第二日——
大半天未见东华,不知他在做什么。
凤九拿捏着架子,并不打算那么快就妥协去寻他,可到底不放心,便将近日宿在太晨宫的安安拎过来当耳报神。
“去,看看你爷爷在干什么,别说是我让你去的,知道没?”凤九端肃着面皮,很是正经的模样。
“九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小家伙狐疑地望着凤九,“每次都让我当小密探!”
“让你去,你就去!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话!”凤九点着安安的额头嘀咕,“一个两个都跟他似的,鬼灵精!”
不一会儿,小娃儿回来报信:“九九,九九,爷爷在种树。”
“种树?什么树?”凤九搞不明白这转折,太晨宫中这么多奇花异草,还缺什么树巴巴的要他亲自种?
她脚下不由自主朝通向花园的月洞门挪过去,走到近前又觉得这与她方才装出的疏离着实相悖,赶忙急急刹住。人小腿短的安安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到她身上,不解地揉着撞痛的鼻子。
凤九望着天给自己找理由:“咳,什么树也没咱们太晨宫的树好,想来,也无甚稀奇……”
正说着,从花园方向飘来一阵浓香,馥郁的香气带着温暖的甜意,让闻到的人精神为之一振。
就在月洞门那头不远处,肉眼可见地起了一株参天大树,繁茂油绿的枝叶间,一团团一簇簇的金粟便是香气的源头。
竟是株桂花树,只是平常的桂花树可长不了这么大。
“长大了长大了!”安安拍着手欢呼,“爷爷说太晨宫还缺一棵桂花树,月宫那棵就不错,不过他也不能夺人之美,就折了一枝回来种上,还施法让它长大。”
凤九心道,说得可真随意,广寒宫中天上地下独一株的桂花树,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折一枝带回家的?还随随便便施个法就能把月宫桂树的一枝变成树了?也就是骗骗你这不懂事的小娃儿!虽说确是应了“蟾宫折桂”这等吉祥话,可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知东华做来干啥!
她摇摇头方要离去,微风裹着桂花的芳香拂上脸颊。她恍惚忆起,似乎就在不久前,他俩坐在六角亭中烹茶,她举着半块无忧糕喂他,也有一阵风萦上他的发,她边替他理着散乱的发丝,边被微凉的风勾起了关于食物的联想:“下次我们做桂花糕吃,桂花酿、桂花糖芋头也是极好的,就是太晨宫中还缺些桂花……”
彼时她正想着中秋要做什么,所以即便是小食点心也不免与此挂上关系,只是后来因为要与东华“硬气”,这事便搁置了。
难道就因为她说缺桂花,他便种了棵桂花树?
说起来,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凤九悄悄折过身去看那人,谁知他亦在望着这里,她陡然一惊,继而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只是,他一身月白衣衫在热闹的天香里格外清冷,眉眼间带着希冀又隐着落寞,十分无助可怜。
她有些心软。可今日不过才第二日,若她放弃,决心未免过于单薄。凤九抠着掌心说服自己,老神仙手段了得,不能被他喂颗甜枣就屈服。
她转身飞也似地逃走,不去看老神仙满身的失落。
第三日——
那株桂花树将整个太晨宫都浸染了甜香。
一大早,一群宫人在树下忙碌,安安晃着小短腿坐在一边廊下指挥:“这里……那里……上面还有!”
凤九路过顺嘴问了句:“在做什么?”
“爷爷说摘了桂花给九九用。”安安答得欢快,“九九,是要做什么好吃的?”小娃儿如今越发活泼,说起美食来更是两眼放光。
哼,自己不来,倒拿小孩子做幌子!雕虫小技,焉能瞒我!
她冷着脸说:“什么好吃的?我什么时候说要做好吃的!”
“不是吗?可是爷爷说……”安安见凤九面色不对,十分灵性地转了话锋,“可是我想吃,九九做嘛!做嘛!”
往日里安安这般软磨硬泡,凤九早就架不住顺了他的意,不过今日既已识破爷俩的诡计,自然只有打回票的份。
“想吃也不给做!”她在这鬼灵精屁股上拍了一掌,“天色不早,还不去学堂!”
“……哦……”安安瘪着嘴没精打采地走远,拐过廊下眼神偷偷往某处瞥了瞥。
凤九了然地一笑,故意不看那个方向,也趾高气扬地走远了。
不远处端庄的娑罗树上荡下一片紫色的衣角,一声轻笑淹没在宫人的语声里:“这小狐狸……”
凤九又是大半日不见东华,今日却不好再叫安安去打探,显得她多在意。
直到天色将晚,她方才磨磨蹭蹭地往书房里来,进门前连说辞都想得周全,若问起她便说是来寻一份菜谱,可不是来看他。至于这个时候找菜谱是否显得突兀,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可惜,并没有她发挥的余地,书房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这时候还能去哪里?凤九皱着眉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却在花园的桂花树下找见了人。
渐升的月轮下搭着一方凉榻,东华随意地倚着,紫色的外衫松松垮垮,半幅垂到榻下。侧旁倒着三四支玉壶,醇厚甘冽的酒香飘散开来,混在浓淡参差的花香中,自有一番名士风流。
只是在凤九看来,风雅不风雅的且不说,作死的节奏却一件不少。
自东华归来,虽说因折颜尚未出关,老神仙始终不大配合吃药,知道前情的凤九一直都是精心看顾,别说喝酒,便是稍微吹点冷风也是不让的。
如今可好,这是没人管,彻底放纵了是吧!
“酒怎么还未取来?”东华似有些微醺,嗓音中带着慵懒。
一旁的仙侍早已瞧见面色不善的帝后,知她即将怒火迸发,一个个把脑袋压得赛鹌鹑,生怕做了出头鸟。总算帝后大度,挥手示意退下,一干“鹌鹑”如蒙大赦,迅速散去,独留“懵懂无知”的帝君面对炮火。
凤九望着榻上的人恨得牙痒,哼哼,还喝还喝!
她张牙舞爪,正盘算着怎么给他“醒酒”,阵阵奇异的酒香钻至鼻间。她狐疑地提起空酒壶挨个闻了闻,不由又是一阵心疼:这这这,这些分明是她的酒啊!这壶“浮生”,那壶“九酝”,还有“美人面”和“般若汤”!哎哟哟,自己藏在窖底的宝贝遭了殃喽!
青丘的狐狸们爱酒,这是天族上下都知道的事。从前,她祸祸折颜的时候最多,嫁给了东华,太晨宫的库房任她挑选,小狐狸的私藏顿时丰厚许多,此后四海八荒搜罗来的好酒源源不断,凤九很有种后宫佳丽三千、尽享齐人之福的满足感。
东华一向不好酒,凤九便渐渐失却了住在青丘时的警惕心,毕竟彼时惦记的人多,稍不注意好酒就入了别人的口,所以都讲究个“落肚为安”。
还是到了太晨宫,她的美酒才终于藏得住些。小狐狸像个财迷似的经常躲在库房里翻检珍藏的美酒,狐狸鼻子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小心翼翼倒上一杯,醇香的液体从喉咙口咽下,细细的热线在身体里燃起,有一种美妙的飘忽感慢慢升腾起来,她在这里,又不在这里,轻盈中带着眩晕,自在中揉着惬意,连尾巴尖都忍不住颤动。那时也没多喝,四肢微微发软的时候,总有人把她抄起来抱到胸口,大手将背脊与尾巴抚得极为胜意,她就着幽幽的白檀香气沉入好眠。
倒是东华不在的那些年里,她常躲在酒窖里买醉,小杯不够换了碗盏,不是品,更似灌,口中尝不出酒的甘,舌尖只余了苦,怎么也找不回令人回味的暖意,也再没有人将她搂在胸前抚慰。酒入愁肠,彻骨冰凉,她只得团成一团,抱紧了自己。
“小白……”熟悉的声音将站着发呆的凤九拉了回来,她以为被发现了,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应答,却听东华侧了侧身,呢喃了句:“……桂花酿还未好么?”
原来是在说醉话!小狐狸捂着嘴偷笑。
既是醉了,那她坐坐也无妨。凤九眼珠一转,轻手轻脚转到榻前。
东华侧身向外倚着,深邃的轮廓在月光下多了几分柔和,他安静地阖着眼,浓密的长睫间或轻颤一下,唇角微微向上,似是做了什么好梦。
方才外衫就已松垮,他翻转间无意识的拉扯,让规整的领口不再熨帖,衣襟稍稍拱起,露出一对线条明晰、平直优美的锁骨来,锁骨下白晃晃一片,虽然清减许多,却仍紧紧覆着一层肌肉,有力的棱角隐在衣衫深处,似乎随时就能唤醒。
小狐狸呼吸一乱,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狐狸爪子颤颤悠悠向前伸去,就在快要落到衣襟里的当口,堪堪停住了。
凤九急急收回手,拍着胸口暗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又被老神仙迷惑了!这一爪子摸下去,就算他还醉着,哪里还能善了?只怕她的“硬气”也就到此为止了,那岂不是便宜了东华!他都还未认错!
想到此,凤九咬着唇站起后退两步,却又未走,她肃着脸盯着那片刺眼的白,胸口起伏了好几下,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抱着手臂点点毫无知觉的东华,低低道:“本帝后就算做做好事,把你送回去,免得着了凉还得麻烦我!”
她神情嫌弃、动作却小心地扶着东倒西歪的老神仙回寝殿躺下,又瞪着他敞开的衣襟看了半晌,方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遂下手颇重地拉起云被,将老神仙裹了个严实。
殿门轻轻阖上。
叫被子束缚了手脚的人不甚舒爽地翻了个身,却对着墙勾起了唇:“居然未成,夫人定力见长!”
他轻咳了两声,似觉得有些冷,到底还是埋在云被里睡去了。
第四日——
昨晚凤九尚在得意,面对东华自己竟然能够及时收手,不得不说,只要有决心还是能有长进的!
然而早上醒来,对于整晚都梦到东华用各种语调唤“夫人”还这样那样的人来说,所谓的“壮举”就是个笑话。
凤九揉揉桀骜的头毛,拍了拍还有些迷蒙的脑袋,试图将他浅笑的薄唇、微凉的指尖、半掩的胸膛、荡漾的发丝并着绕梁不绝的低沉嗓音一同甩出去,然而收效甚微。
这叫什么事?你这色迷心窍的狐狸!给我清醒点!
她赌气似的去园中练了一趟剑、耍了两套拳,又灌了半壶茶,好不容易压下脑子里那点绮思。
平心静气地指挥着仙侍仆从收拾各处,平心静气地安排了三餐饮食,平心静气地翻了话本子、描了花样子,她自觉调适得不错。
却被放课回来不久的安安一句话乱了方寸。
小娃儿扔下课本,踢踢踏踏在各殿跑了一圈后,举着啃了一半的李子来拉凤九:“九九,九九,爷爷不舒服!”
凤九笔下一歪,好好一张一团富贵生生多了条尾巴。
啧啧,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胡天胡地乱来!要没人管着,早晚整出事来!
她把笔一扔,抬腿就往寝殿去,一路走一路急急问道:“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本是寻常问话,谁知安安竟然十分犹豫:“唔……好像,好像是头晕……”
凤九脚步一顿:“好像?”
“是,是头晕,但有没有其他不舒服也说不好……”小家伙眼珠一转,自认为答得滴水不漏。
凤九收回将将跨出去的脚步,狐疑地眯眯眼:“哦?你怎么知道的?”
安安第一次觉得九九圆溜溜的狐狸眼瞪起来也挺有威势:“……爷爷说的。”
“他到底在干嘛?”
“……喝茶。”
“爷爷许了你什么好处?”
“……两个糖狐狸……”
一大一小你看我我看你。凤九不屑地撇撇嘴:“安安,想想糖狐狸是谁做的!”
“……九九,我错了……”
“嗯,认错还算及时,比你爷爷好多了!”凤九点点头,慈祥地摸摸娃儿的脑袋,“去洗洗你的小爪子,准备开饭。”
安安颇觉对不起东华:“那爷爷呢?”
凤九挑起眉:“他不是喝茶么,索性喝个痛快!”
她在心中戳着小人暗想,让你使美人计!现在还用苦肉计!哼,本帝后便来个将计就计!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月上柳梢,夜阑人静。
凤九辗转于榻上,不肯承认是在惦记未再出现的老神仙。
是被看穿用意无颜相见了?按说不会,他何时这么面皮薄?总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想及此,她心神不宁地坐起,草草披了件外衣,趿拉着鞋子就要去瞧。可抬腿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
……难道又是老神仙的连环计?
凤九在房中焦躁地兜了几个圈,安慰自己在这太晨宫中出不了事。权衡再三后决定,既已忍到现在不妨再忍一忍,免得前功尽弃。
但心中疑窦未去,总觉难安。
见龙门衣架上搭着东华的一件外氅,凤九一把扯过团成一团,忿忿地拍打了好几下:可恶,真可恶!
第五日——
凤九觉得这样的日子不是在惩罚东华,反倒像是惩罚自己。
描了个得意的妆容,她十分自然地问:“今日插珊瑚玛瑙鎏金步摇可好?”预想中的那句“小白,你怎么打扮都好看”并未如约而至。镜中的美人忽然失了兴致。
试着炖了美味的鱼汤,她顺手盛了小半碗:“来尝尝这鱼汤鲜不鲜?”声音散在空落落的厨房里,连小火咕嘟嘟的炖煮都有些冷清。筷子不用忙碌地夹起刚出锅的菜肴来投喂某人,精心准备的食材也不用承受某人突如其来的荼毒,可这样的清闲却意外的苍白。
凉亭中放着新鲜的瓜果与袅袅的白檀,如今他翻不得书,他俩便相偎着说说话。自他回来后她一直乐于做这些事,原本能勾起回忆的每一处,都成了她重拾欢愉的源泉,曾经难熬的时光流水般飞逝。
好不容易找回相伴左右的亲近,做什么事她都在不自觉找寻那个身影。
“硬气”了四日的凤九晓得,其实说起来,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生东华的气。
三十万岁与三万岁总归是不同的,年少时世界黑白分明、非此即彼,觉得相爱的人更应无所隐瞒、相互迁就;要等到历了些事才逐渐明白,有时不分对错,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即便是相爱的人也仍是不同的两个人,若要走得长久,理解比改变更重要。
这么多年过去,她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他的选择,这是年少时的她做不到的。
而要说生气,她气的不过是东华明知她能理解,却总是选择独自舔舐伤口,甚至剥夺了她为之伤怀的权利。他将她看得太重,又将自己看得太轻。
但设若身份错置,凤九却不能说,自己能否做出更优的选择。
正因为懂得彼此,心才格外痛惜。她想对东华说的不过就是这句,我最心疼你。
天色将午,这人还不见踪影,想想也是狠心,连着几日将自己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不发一言,他明知她想听什么!
要说放任不管,昨晚恐怕已是极限。见不到他,她总疑心是不是有了变故,心中似有万千虫蚁啃咬,不得静心。
凤九跺跺脚,也罢,权当是她探望几日未好好进膳的夫君,可不是认输去。
轻手轻脚摸进寝殿,那人还在床上躺着,殿内十分安静,她悬着的心略微放了放。
坐到床边,见他面朝里侧仍旧没有动静,凤九不禁摇头,以他的修为如何不知有人进来,亏她还想着怕他有事,这不理不睬的,倒跟她置上气了?
“你这人,忒没道理!我原不过就是让你认个错,说句好听的哄哄我,怎么就这么难!”她伸手在他背上一推,也未使什么力气,却不想将他身子推得一歪。
凤九望着他有些别扭的姿势,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她搭着他肩膀凑过去细看,却发现他脸色白得过分,唇上发绀,呼吸凌乱,全身紧绷似在隐忍什么,伸手过去更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手冷汗。
凤九一惊,扶着他的肩膀抱到自己怀里:“东华,东华?你哪里不舒服?”
怀中之人拧着眉双目紧闭,指尖抠着掌心,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你等我,我去叫人来……”凤九早把此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手将她拉住,喑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小白,别走……我,我有点疼,你给我揉揉……”他将她的手合到胸前,声音中含着虚弱与恳求。
凤九盯着手按住的地方,眼眶中有泪珠在打转。她知他为滚滚失了眼睛,又为自己分了半心,原以为隔了十万年归来总该有所改善,见他面容清癯也只当是少人呵护之故,所以此前才会纵着他不吃药调理。原来,竟是旧伤未好么?
东华未与她细说混沌之事,她哪知混沌之劫与他的渊源,又哪知混沌之地、时空皆无,进入混沌之境的人虽不会增长实际年岁,但原本的状态并不会改变,十万年前离开时什么样归来仍是什么样,于伤者而言亦不会因隔了十万年便有骤然痊愈的功效。
此时,凤九小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顺势缓缓按揉,良久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凤九忍着心中酸涩,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珠,柔声问道:“你时常躲着我这样吗?”
他眼睫动了动,眸子深深望过来,仿佛还能看见一般:“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更怕你伤心……”
“可你这样我只有更担心、更伤心!”
东华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那里有两行湿湿的泪痕,他歉疚地低语:“……对不起,小白,没能早些告诉你是我不对!我从未觉得你不够资格与我并肩,而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我一刻也不想与你分开,小白,我说过,到死你都是我的妻子!”
“不许你说那个字!不许说!”凤九啜泣着捂住他的嘴。
他将她的手再度压回胸口,面带疲色地闭了闭眼:“好,不说,别担心,没那么严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白,你别生气……我有点困,你陪我躺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越说越低了下去。
凤九的一只手被他微凉的手掌包裹着,手掌下是胸腔中有些沉滞的心跳。她抿紧唇,用剩下的一条手臂更深地拥住他,脸颊贴着他的额角,双目熬得通红。
转过一日,太晨宫上下惊喜地发现,帝后与帝君的冷战结束了,她又恢复成那个对帝君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夫狂魔,那叫一个心意相通、有求必应。
一十三天又晴空万里了。
作为现场围观第一人的安安几乎每天都要被所见所闻震撼到怀疑人生,毕竟爷爷虽然眼神不好也是这么大一个神仙,九九却总把他当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娇,走路要扶着、吃饭要喂着、发呆要陪着、睡觉要抱着,他这个三千岁的宝宝也是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玩耍、自己睡觉的好吗?
可他若是想不开跟九九表示不满,九九立时就能点着他脑袋唾弃:“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还跟你爷爷争宠呢!”
什么什么?九九,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逻辑有问题吗?
安安觉得自己在太晨宫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小透明。
他跟惯例前来定省的父君说到自己的委屈,父君了然地摸摸他的脑袋:“还是历练得少啊,父君早就习惯了!”一边的姑姑还幸灾乐祸地直点头。
安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郁闷了。
他想回家。
中秋节宴终于重新提上了日程。不过,帝后优先考虑的仍是帝君每日的起居饮食。
“今日想吃什么?”凤九娇柔的声音如拂面春风。
“唔,月饼。”东华假装思考了一下。
“这是中秋时候吃的,再忍忍,马上就到了!这次我准备多做几种馅的,还用上了桂花,看你喜欢哪个。桂花酿也有,不过你不能多喝,倒是可以尝尝桂花糖芋头。”凤九尚且未意识到东华的企图。
“月饼既不能吃,那就,紫薯饼吧!”神转折来得如此之快。
凤九无语:“……在你的伤好之前都别想吃紫薯饼了!”
东华一板一眼地反驳:“那怎么行!伤不伤的,跟吃什么饼没关系!”
凤九如今对付东华也很有一套:“……好啊,既然没关系,想来不吃也不打紧!”
“打紧的,小白,你这是要我的命!”东华说得郑重其事。
凤九对于老神仙的厚脸皮再次刷新了认知:“哼,你的命都系在一个饼上了?也不想想,这饼是你一个人想吃就吃的?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乖乖等着中秋吃月饼,要么啥都没有!”
见东华低头不语,无精打采,她稍觉不忍,循循善诱地补充道:“你要是听话好好吃药调养,说不定会有什么奖励。”
“什么?”东华稍稍提起些兴趣。
“不告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回凤九也学会了放长线钓大鱼。
老神仙心想,好吧,饼吃不到,饼屑也将就了,再说凭他的本事,饼屑都有了,饼还会远嘛!
一番拌嘴之后,凤九望着二人交握的手,突然感慨万千起来,她搂上东华的脖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东华,这样真好,我真开心,我们又在一起了!”
东华没想到饼屑陡然从天而降,未及窃喜,又被凤九话中的深情感动,也紧紧地揽住了他的娇妻。其实他何尝不是一样,多少言语都无法形容能够归来的激动。为了现在的相聚,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为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为了眼前人,再难他都会坚持下去。
“……所以,我们一定要一直牵着彼此的手!”她柔软的嗓音中带着坚定。
“嗯,一定!”他衔着她的唇珠,慢慢覆上唇瓣,让彼此的气息更深地融合在一起,感觉到了被幸福充盈的满足。
当日混沌曾说,万物由心,答案就在他自己。方归来时他还有些迟疑,不知自己能否继续维系这世界的秩序,但现在他觉得,不应是不知,而是必须,他必须做到,为了自己更为了她。
这就是他的答案。
*纪念写文的匆匆一年,也是中秋贺文。第一篇东凤文是沙雕的《所谓严谨》,当时正是临近中秋,就加了点中秋元素,如今这篇依旧回到中秋,也算是有了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意思。预祝大家中秋佳节人团圆,阖家幸福永安康~!
*这是一则三十万年后的东凤故事,可以接续上一篇番外《开到荼蘼花事了》。就是突然想腻腻歪歪的老神仙和宠爱无度的小狐狸了,补个脑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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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梦扶桑番外—秋宵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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