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诸君子

21、故友

　　李南萧将楚瑜一路带到了方才自己和楚易的房间附近，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楚瑜隐隐感到一股寒气在自己周身围绕。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楚瑜觉得有些不安，毕竟这寒气强硬，越靠近，越能感觉到寒气透骨寒凉。

　　此结界是李南萧刻意为之，不单单是为了困住楚易，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折磨他。

　　此生结界上寒气环绕，寒凉透骨，凡是靠近该结界之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均会感到寒气逼入躯体，挣扎逃脱不得，痛苦万分。

　　“前面就是了。”李南萧突然站住脚步。

　　而后，他走上前，两指间夹着一张符咒，符咒顺着灵光贴在了结界上，结界开始慢慢退散，李南萧低眼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楚易，勾唇笑了笑，趁着楚易没反应过来施法化作了一道虚影。

　　事情解决了，他也只想溜之大吉。

　　楚瑜眼见李南萧破开了结界，心生疑惑，莫非这结界就是他自己布下的？那为什么不自己带走结界里的人。

　　他稍稍犹豫，毕竟此事可疑，但是四周并没有异动，于是楚瑜暂时放下警戒心，快步跑上前，伸头往里头探了探。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里头关着的竟然是身穿襦裙的陛下。

　　楚瑜无奈地扶了扶额，叹了口气：“皇兄……”

　　楚易本来以为是李南萧来接他，可没想到来之人是楚瑜，于是颤了颤：“你……你来干什么？”

　　“无名先生让我接您回去。”楚瑜走近屋子，而后缓缓靠近缩在角落里的楚易，蹲下身道，“陛下怎么这副打扮，虽是好看，但恕臣弟觉得滑稽。”

　　“多事。”楚易打了个冷颤，“你怎么知道朕在此处。”

　　“自然是先生带我来的。”楚瑜笑着摊了摊手，尽管他口中还叫着“无名先生”但是他心里已经开始确信所谓无名，就是他十年来苦苦寻找的师尊。

　　“先生？”楚易笑笑，转眼看向楚瑜，“把你的外衣借给朕披。”

　　说罢，还哆嗦了一下。

　　“少装蒜了，还叫他先生。”楚易低眼系上了披风的细带，“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这么折磨人的结界，除了他，还有谁能布下。”

　　“自然明白。”楚瑜从潜入千机阁，见到李南萧时，便觉得所谓无名，就是李南萧，就算是个女相，他也认得出来，只不过他总是不确信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多加试探。

　　“既然你们一早就认识，为什么不把他带过来见朕。”楚易的语气冷了下去，“你明明知道全城都在通缉他。”

　　楚瑜闻言，面上笑意也不再。

　　自儿时入宫以来，楚易从来不曾亏待他，甚至可以说是照顾有加，但是二人对于是否要将李南萧带入宫这件事，一直都是各持意见，争论不休。

　　“师尊应该做个自由人，而不是被关在宫中囚禁。”楚瑜道，“陛下欲将他带回去，反而是害了他。”

　　“看来这几年来，还是太纵容你，竟敢这么放肆。”楚易怒目，“朕自知之前为了权，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如今，朕的目的达成，早已不想利用他。”

　　“那陛下是为什么？”楚瑜转眼看他，“还是说，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

　　楚易不言，只是幽怨看着他，不过很快他紧了紧外衣，走上前道：“送朕回去。”

　　楚瑜笑了笑：“是。”

　　而在千机阁内，众弟子发觉洛子卿已经被周婉清制服，一个个面色惊惶，跪倒在地。

　　周婉清拽紧了捆仙索，顺眼看向了洛子卿：“起来。”

　　洛子卿被她拽的往前凑了凑，疼痛难耐地发出了几声低吟，但尽管如此，还是颤颤巍巍站起身，不甘地盯着周婉清。

　　周婉清偏脸不看他：“启程。”

　　说罢，她便拽着洛子卿并且带着凌虚阁弟子浩浩汤汤走出了千机阁。

　　京华城内百姓见这大阵仗，一个个都是惊讶无比，只见一女子用捆仙索拽着身穿绛紫长袍的男人，身后还跟随着凌虚阁弟子，尽管他们见识少，但还是认得出来那男人分明穿的是千机阁道袍，还浑身都是伤。

　　于是纷纷议论起来，大多都认为千机阁要倒台了，这下要出大事。

　　周婉清似是听到了些许，于是停下脚步冷眼看向了一侧议论的人群。

　　百姓们打了个寒颤，纷纷低下脑袋不敢妄言。

　　周婉清冷哼一声，拽洛子卿的力道瞬间大了些，快步向凌虚阁的方向走去。

　　到了凌虚阁后，周婉清便将洛子卿带到了昏黑的牢狱里。

　　罪狱实力凌虚阁最隐蔽的地方，一般用来关押犯大错的弟子或者长老，进罪狱之人很少，因为罪狱黑的彻底，如同环绕煞气的魔窟一般，如同噩梦。

　　洛子卿被周婉清推进了其中一所牢狱中，眼看着牢门被她锁住，洛子卿凑上前，双手握住了铁栅栏，眼中透着绝望。

　　周婉清蹲下身，与他平视：“以前李南萧还在凌虚阁的时候偶尔提起过你，既然这么想入凌虚阁，那我今日满足你，你看这偌大罪狱，如何啊？”

　　她的语气极其阴冷，洛子卿听了后背有些发凉，他只是怔怔看着周婉清，一言不发。

　　“真是让人没想到，千机阁阁主也会做出这般肮脏之事。”周婉清站起身，目中寒光似乎能刺穿身躯，“说！你到底害死了多少姑娘？！”

　　“太多了，数不清。”洛子卿偏过头，叹了一口气，“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

　　周婉清心生怒火：“人命从来不是用来满足贪欲的，如果我今天取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也可以对外说是为了修为？”

　　“不知，阁主是否听说过瀛洲亡祭？”洛子卿垂下眼，语气沉重，似是在剥开自己的心结。

　　“亡祭？”周婉清略有耳闻，但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几百年来，还从未发生过，所以她也没有放心上。

　　然而今日洛子卿突然提起，她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对于亡祭，我略知一二，瀛洲大陆冤魂四起，每千年就会发生一次亡祭，魂魄释放，到时候别说是京华城，可能整个大雍都会保不住。”洛子卿面色铁青，微微捏紧了拳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能护千机阁周全。”

　　“本座明白亡祭会伤人性命，但是洛阁主这么做，也是在伤人性命，既然如此，那又有何区别？”周婉清冷笑几声，“就算你有苦衷，也不是救世主。”

　　话落，她便甩袖而去。

　　然而周婉清却没有听到洛子卿落寞叹气。

　　他不断重复着：“不远了，不远了……”

　　漆黑罪狱中男人的叹息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一遍遍回荡，但是却始终无一人回应。

　　“世人不明人情事，却叫苍生苦。”寒山之上，一人身穿雪衣，一头白发，纤纤玉指扣着琴弦，撩出一股寒意。

　　不远处，靴子踩在雪地上厚重之声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缓缓抬眸，一双寒目透着清冷，然而望向那人时，一双眸子变得温柔似水。

　　“你来了。”

　　李南萧裹着厚重的白毛披风，飒飒风雪拂过，他却丝毫不觉寒意。

　　世人明白他李南萧从前是凌虚阁大长老，现在是背叛凌虚阁的众矢之的，白眼狼，鲜有人知，他原本是寒山上的一朵冰莲。

　　而眼前这位满身寒意的男子则是寒山上的风雪所化，二人相伴许久，但是李南萧不甘寂寞，数百年前下山便与申雪告别。

　　如今李南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申雪心中虽然欣慰，但是沉重更多些。

　　他依旧低眼抚琴，故作毫不在意：“现在怎知道归来了？莫非，是来我这避难的？”

　　李南萧自知愧对他，而且他现在确实无处可去了，于是悻悻点了点头。

　　他离开前在申雪面前放下话，日后再见，他李南萧便是风光无限，世人皆倾慕。

　　他的愿景确实实现了，只不过现在已经毁于一旦。

　　“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申雪站起身，满眼温柔化作了怒意，他曾经劝过李南萧，人心世事皆如流火，他如何能承受？可是那个时候的李南萧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只管自己走了。

　　他是风光过，但也只是过去了。

　　李南萧叹了口气，心道看来连昔日老友他都得罪得很深，或许，这就是他一心向苍生，执念不化的后果。

　　他转过身，紧了紧身上披风，吐了口热气：“告辞。”

　　申雪没料到他会走得如此果断，于是冷声叫住了他：“如今的你，怕是已经没地方去了吧。”

　　李南萧正想搪塞过去，但申雪又道：“既然无处可去，留在故里也好，享得一方清净。”

　　李南萧闻言一怔，侧过身不可置信得看着申雪：“此话当真？”

　　申雪被李南萧这副模样逗得释然一笑：“何时骗过你。”

　　李南萧小跑上前，一拥就将申雪抱了个满怀，然后又撒娇一般的蹭了蹭他的肩头。

　　“又不是孩子了。”申雪轻笑，摸摸他的脑袋。

　　“与您相比，我还年幼。”李南萧抬眼看他，“所以还算是孩子。”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但申雪闻言，长年如冰一般的心境有些回温。

　　寒目稍稍深邃了几分，低眼透过如今的李南萧，似乎还能看到从前。

　　若干年前李南萧过生辰的时候，两人身坐冰雪之上，申雪笑着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李南萧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踌躇考虑一番才开口，说想要看看人间的灯海。

　　申雪一开始拒绝，对于他来说，人间就如同燥热的火炉，七月流火，令人厌烦。

　　但是李南萧一再坚持，申雪没办法，才破例带他去寒山之下，看看这人间。
　　河面上，粲粲灯光相互掩映，形成了漆黑夜空的光影。

　　申雪转眼看向身旁的李南萧，发现他目不转睛的，带着笑意，应该是觉得新奇。

　　但申雪没想到，这一看，在李南萧心里埋下了种子。

　　生根发芽，最后藤条冲向人间，申雪再也留不住他。
　　如今他肯回来，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申雪松开了他，转身看向了河面结起的冰雪：“下次生辰，想要什么。”

　　李南萧闻言怔了怔，而后道：“不知道，再说吧。”

　　这次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如今的他，宁静被破坏，也没了知己，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要真的说起来，估计也只想留住申雪这个老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