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48、第四十八回

　　第四十八回

　　季、俞二人在蔺徽言处待了五日，蔺剑寒只是着人过来问候了一句，言说心意已知，不必折腾着去后山见他这个老头子了。
　　几日相处下来，蔺徽言总算看明白了，为何俞小樱会得季宸的一颗心。她生于官宦之家，自幼饱读诗书，然而骨子里却是个不羁的性子。区区几日的时光，两个女孩子常在一处嘀嘀咕咕，将季宸隔在一旁。他也一点都不恼，端茶递水的，全无半点经南楼二公子的架子。
　　时日一到，蔺徽言自是依依惜别，俞小樱全无小儿女状，只道：“六安，等下次再见，盼你已铸成想铸的宝剑。”
　　和蔺徽虔一起送了二人出山门，过了半晌，还能看到季宸陪在未婚妻身边的形状。他二人相互珍惜，蔺徽言由衷地欢喜，又生出股羡慕来。
　　“姐姐，这便是将要成婚的夫妻么？”蔺徽虔站在大石头上，话里透着股天真，继而又道：“姐姐，爹娘比他俩有意思。”
　　“你又知道？”蔺徽言将他抱下来，拉着手一起往回走，道：“人小鬼大。”
　　“真的！我见过爹娘亲嘴嘴。”童言无忌，说出来的事却叫蔺徽言红了脸，只叮嘱自己的弟弟不许再和任何人讲。小人精自然答应了，又道：“姐姐，你有没有想亲嘴嘴的人？”
　　平地里蔺徽言差点栽了一跤，一巴掌拍在小人的发顶，落下的时候收着力道，啐他：“小孩子家家，不许乱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蔺徽虔不服气，欲要反驳，被拿捏了发顶，转头都费劲。
　　“你什么时候比我高了、能稳住了，什么时候才不是小孩子。”蔺徽言嘿嘿一笑，两手并用，很是拿捏了一通，才放开了他。
　　小男孩怎能服气？一路上不曾停下嘴，和蔺徽言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到蔺斯原的院子仍不肯停，直闹到风巧昀开了口，才算罢休。

　　又过月余，几只白鸽飞来，蔺徽言看罢，用了大半日写了回信，放了白鸽飞向扶余山。她重新潜心于铸剑之中，桌案上摆了厚厚的纸张，记下的是各种奇思妙想。
　　这些时日里，她已将三十多种配方冶铸成形，打磨试验之后，是有好有坏，算是大有进展。前人留下的书册中，有很多叫蔺徽言颇得启发，尤其在剑胎上，起码比之元熎剑，蔺徽言已有信心超越它。

　　倏尔隆冬已至，蔺徽言裹着厚重的棉袄，抚着怀里的白鸽。
　　乔温靖早料到大雪可能会致使信鸽无法返回，叫她莫要焦急。蔺徽言将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却怎能不去惦念呢？不知季宸、俞小樱带去的野茶她可尝过？不知乔温靖会否记得红枫之约？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沉溺于铸剑，蔺剑寒以为孙女是因着元熎剑、终泉剑的缘故，非得做出一把更胜的，来坐实剑炉少门主的名。蔺斯原夫妻俩和蔺剑寒一个想法，只道是女儿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
　　只有蔺徽言心知肚明——情之一字最磨人。她满心满意都在思念她，时日越久，思之越深。
　　乔温靖是自弃了武功，但从她绵长的内息可见，十六年中生疏的唯有招式。如今想来，蔺徽言能捡回一条命来，恐怕也是乔温靖默默动了内息救她。
　　取出元熎剑，乔温靖曾用着不熟练的剑招，以为告别。无论将来她如何抉择，能将亲手铸造的兵刃相赠，是蔺徽言仅有的能摆在明面上的，昭昭心意。
　　她偶尔会想，若是乔温靖看破了她的心意，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慢慢地接受她。只是这般想，她都已经痴了。然这万分之一，于蔺徽言也是不敢奢望。
　　如此悱恻心思，无人能诉，唯有将满腔深情注于铸剑上了。

　　蔺剑寒是真的老了，在后山的园子了养了许久，打定主意不打算再下手做活，开始整理生平所思，打算效仿剑炉的前人，给后人留些实用的文字。
　　剑炉如今便是蔺斯厚、蔺斯原兄弟两人做主了。蔺斯庆在沧州办事，倒是兢兢业业，不曾生出旁的心思来。今岁的冬日来得快了些，事情办妥之后，已不好回山。蔺斯庆差人快马送了信回来，自己留在了沧州，打算年节后开了春，待冰雪消融，再行返回。
　　蔺斯康的消息寥寥，大都是游山玩水，连江湖中人都少见。他的妻子儿女不曾离开剑炉，似乎是认了命，如今也安分了。
　　年节很快就到了。
　　剑炉中少了许多人，却热闹了。盖因蔺斯雁拽回了逗留在嘉州的蔺斯庑，毕竟破门是破门，她还是蔺姓，仍是蔺剑寒的女儿。蔺徽言拉着蔺徽虔在席间奉了酒，等回了座位，难免被怀里的小人询问。
　　“爷爷到底是心疼幺女的，咱们为了爷爷，也不该揪着不放。”蔺徽言口中是这般说的，心里大抵也是这般想。俞小樱的那些话，她只和蔺斯原提了几嘴，打心眼里不肯信。
　　蔺徽虔听懂多少并不重要，只是前头有人这般教着他，将来长大了，自然会是个心胸宽广之辈。

　　剑炉这头称得上热闹，经南楼就是其乐融融。
　　俞小樱自然是在家里过年，然季宸和她的八字已经合过，年节之后就要准备聘礼了，季宸喜不自禁，年夜饭的时候，不用季东阳、季诚毅劝酒，自己就喝了个半醉。
　　季诚毅难得展颜，一巴掌拍在季宸的肩头，笑道：“好，守得云开见月明！婚期是远了些，但这是弟妹的意思，咱们男方自该尊重。”
　　“大哥，我是半点都不着急的。”季宸端起酒杯又是一杯下肚，笑中带着泪：“虽说此行不曾拜见乔山主，但山下遇到了陈兄。他为小樱看了诊，也只道小樱将来定如常人。”
　　“嗯？”季东阳微微坐起来，颤声道：“难道……”
　　“乔山主从前是说过，或许治好了，也不能如普通女子一般生下儿女。于我虽是想要个和小樱的血脉，但也是早早断了念的。”季宸咧嘴笑着，想着陈飞惠私下和他所说的话，竟是伏在季诚毅的肩头哭出了声。
　　“只是小樱的身子骨究竟是亏了，若要了孩子于她有害，季宸你不得强求！”季东阳先下了论断，季诚毅一边宽慰着二弟，一边也道：“爷爷的话在理，总不能为了个还不知在哪里的孩子，平白给弟妹带来伤害。她是个好孩子，已经受够了苦，不应该再为旁的小事……”
　　“这个道理我自然晓得！”季宸抬起头，抹干净了眼泪，道：“我只是高兴，小樱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给自己好好地活！”

　　雍州以扶余山为界，以南常年如春，以北则冬有落雪。青萍峰座落群山之中，乃扶余山之主峰，年景不同，山景亦不同。
　　今岁顾满如约回了山，一众人等聚齐，年夜饭中，宋芙儿花干心血，那道松鼠鳜鱼仍做不出来。
　　顾满满面含笑，根本不在意什么“七分饱”的讲究，只将肚皮撑得圆滚滚的，靠在乔温靖的肩头，娇娇地道：“娘，我寻到了一个好东西，但现在不能给你。”
　　“你自个儿留着，年后又打算去哪？”乔温靖反手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知晓她有些个醉了，难□□露出温柔来，轻声道：“你在那边受了伤，以为能瞒住我？飞惠是长进了，但他的手法，是我教出来的，我怎会看不到？”她的手边是滋味不甚突出的茶，偶尔尝之，能浇心头痒。
　　“娘，大过年的，还要斥我么？”顾满旁若无人一般，想了想道：“年节后我就不走了，到清明后，我想再去一趟震泽！”
　　“由你。”乔温靖怎么舍得说她？眼神自程培风、陈飞惠、宋芙儿三人面上划过，也温和道：“你三人又要长一岁，愈发好了。明岁清明之后，培风且去医馆长住，飞惠留在山庄里，用那铜人好生习练。芙儿的药膳方子攒了多少了？过几日拿来，你我一起参详。”
　　三人皆是莫大的欢喜，尤其程培风，能长住山下医馆，便是准他为民行医，是乔温靖肯定了他的医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这个木讷汉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末了又道：“山主，我不会忘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