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换男友之电话费》明月疏星

6、电话费06

　　“我第一次像你一样，感觉活着没意思，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引起的。我家里不太平，我和我妈整天对着个皇帝，大气都不敢出，这就导致我在外面，大部分情况下都很谨慎，不太跟人打交道。一跟人打交道，我就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下意识地会帮人拎包、系鞋带，打伞、洗碗，时间久了，班级里擦黑板、扫地、打扫操场、捡草坪里的垃圾，等等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头上。这种人我自己都看不上，你说别人怎么会跟这种人做朋友呢？而且对于交朋友，我爸也有他的规矩，那就是不准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我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三不四的人，他还让我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所以，我没有朋友。”

　　“理解。”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初二有一次开班会，我爸对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印象特别好，回来以后，就跟我说，要交朋友就交那样的，而且规定我必须跟她做上好朋友。学习委员叫宋忆秋，她的成绩常年是班级第一，全校前三的，而且她爸妈都是老师，她是她爸妈的掌上明珠，被她爸妈熏陶得形象气质俱佳，她会愿意跟一个闷葫芦菩萨做朋友吗？按常理的确是不能，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在我主动跟她接触，她不搭理的情况下，她发现了我一个技能，而且这个技能是她梦寐以求，想得却得不到的。”

　　“什么技能这么神奇？”

　　“初二下学期，具体哪天我忘记了，学校举办文艺汇演，而且老师规定，每个人都要参加。我这样的，当然只能滥竽充数，混在合唱团里。当年我们选的歌是《明天会更好》，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不太会唱，要么就唱错词，要么就跟错拍子。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老师理所当然会以为，捣乱的那个人是我，就把我单个拎出来，唱给她听。我刚唱第一句，她就有点惊讶，我以为我唱的不对，等我唱到一半，她说可以了。排练完以后，她就把我和宋忆秋留下，问我有没有学过唱歌，我说没有，然后她说，要把我加到宋忆秋的独唱里，把独唱改成合唱。宋忆秋虽然很意外，但她人挺好的，不但没有排挤我，还帮我排练。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嗓音很好，而且对旋律有天生的敏感。宋忆秋喜欢音乐，喜欢唱歌，她唱得也很好，但她那是勤奋练习的结果。在她教我唱《做最好的我》的那几天里，虽然我自己没怎么觉得，但她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天赋。演出那天，我和她一起站在台上，我们俩的颜值差不多，但我比她高，她为了压过我，唱得很认真，我没有跟她比的意思，但那天给我鼓掌尖叫的人，的的确确比她多。那天晚上，她算是服气了，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嗯，你的声音是挺好听的，唱起歌来应该更好听吧。”

　　“那当然。我和宋忆秋成了朋友以后，她就经常撺掇我去和她报同一个音乐补习班，我跟她说，不用想，我爸肯定不会同意。几次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把她在补习班里学到的技巧讲给我听，同时学习上也经常帮我。渐渐地，我感觉她好像有点崇拜我，我的学习成绩进步虽然没那么大，偶尔能进班级前三，但我的唱歌水平突飞猛进，很多她不能理解的理论，或者她做不到的发声技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吸收、运用，有时还会反过来帮她讲解。越来越熟以后，免不了会聊到家里的事，说实话，对我爸妈，我是羞于启齿的，但她很开朗，很健谈，经常说她家里的趣事。就跟你听到同学读作文，说他和他爸爸追鞋子的事，你很受打击一样，我听宋忆秋说她家里的事，我也很崇拜她，知道别人的爸爸妈妈并不是像我爸妈那样，人家活得很轻松，很快乐。”

　　“我理解，那时候你会嫉妒她吗？”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崇拜，是羡慕，我会想，她爸妈要是我爸妈，那该多好啊。”

　　“你会因此更恨你爸妈吗？”

　　“会。我会越看他们越烦。”

　　“嗯，我也是。”

　　“……。初三下学期，我和她已经非常熟了。终于有一天，她见我从来不爱说家里的事，就硬要去我家做客。我没有拒绝，我当时的心态，除了不好意思拒绝以外，还有一点赌一把的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想把宋忆秋带给你爸妈看，好让她们知道，宋忆秋这么优秀，是因为她爸妈优秀，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同时让你爸妈开阔一下眼界，跟宋忆秋的爸妈学习学习，对吧？”

　　“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可我没想到，这次见面反而弄巧成拙，让我落了个鸡飞蛋打。”

　　“怎么回事？”

　　“我回家征求我爸的同意，我妈悄悄给我递眼色，不同意我带同学来，可我爸恰恰相反，表现得特别积极，让我第二天务必带来，他还会特地早点下班回家，一起吃饭。第二天，我和宋忆秋一回家，我就本能地先回房写作业，宋忆秋跟我爸妈打招呼，我爸在看电视，先把宋忆秋夸一顿，然后说，先吃饭，吃完再写作业，我妈在厨房里做菜，叫我们先吃。我到桌子边一看，桌上的菜都是大菜，什么八宝鸭、清蒸鲈鱼、椒盐虾、红酒牛排，栗子鸡等等，一看就不是我妈做的。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我爸怕我妈的厨艺给他丢脸，特意去饭店买的，我没敢吭声。我们上桌以后，宋忆秋开口就说，哇，你妈真厉害，这些菜做得跟饭店有一拼。我没敢接话，我妈躲在厨房里不出来，只有我爸哈哈大笑，说动筷子，尝尝味道。我妈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来，是紫菜蛋花汤，我就知道，只有这个菜是我妈亲自做的，是为了装样子。菜上齐以后，我妈仍像平时一样，给我爸装饭拿筷子，盛汤剥虾等，我爸仍像平时一样，坦然接受，丝毫没觉得不妥，然后开始大肆吹嘘，他如何白手起家，生意如何越做越大，每月收入如何高，这套房子如何精美，他如何赚钱养家，如何把家庭搞得和和美美，总之三个字，他很牛。刚开头，宋忆秋还会附和几句，到后来，她只偷偷低头朝我笑，我很尴尬，又不敢打断，只好跟宋忆秋和我妈一起，埋头吃饭。”

　　“我明白了，你本来想带宋忆秋给你爸妈上一课，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你爸给你们俩上了一课。”

　　“这才刚开始。刚吃没多久，我爸开始指点宋忆秋拿筷子的方式，不准她用汤泡饭吃，说话的时候不要把筷子指来指去，嘴里有饭的时候，不准说话，骨头上的肉要啃干净才能扔，不准把碗放在桌子上，往嘴里扒饭，等等等等。宋忆秋虽然不以为然，但都一一遵守了。吃到一半，宋忆秋看我妈给我爸收拾鱼刺、鸡骨头、鸭骨头什么的，还给他端水洗手，换碟子，就有点震惊，偷偷开玩笑问我，说我妈是不是做过饭店服务员，我直接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来她跟我爸提起报音乐课的事，想帮我争取一下，我爸没反应过来，她才知道，我根本没跟我爸提过我会唱歌的事。然后她就添油加醋，把参加文艺汇演，私下学唱歌的事说了，把我说成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未来数一数二的歌星。而我爸的反应呢？他只转过脸，盯着我，说，你同学说的是真的吗？我知道他这么问，是已经准备发火了。宋忆秋以为我爸是因为发现了我的天赋，有点兴奋过度，忙说，当然是真的，意如以后肯定能做大明星。我心想完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爸已经把碗往桌子上一摔，满嘴喷饭地说，陈意如，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读的！唱歌？还文艺演出，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有时间浪费在那些屁事上！难怪每次考试都考不上第一！我警告你，再不要做白日梦了！我要是再听到你唱歌的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你要是考不上一中，你这书就别读了！我马上说，我不唱了，再也不唱了。宋忆秋听我说不唱歌了，连忙劝我爸，说我的学习成绩考一中肯定没问题，又说，唱歌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我不唱歌，是扼杀我的天赋。”

　　“你爸听了这话，岂不是要气炸了？”

　　“是啊，宋忆秋这句话像是一把火，把我爸给点燃了。他站起来说，我不管她有没有什么天赋，总之我说她不准唱，就不准唱！宋忆秋平时在家里是有言论自由的，她爸妈甚至经常鼓励她发表自己的看法，有时会跟她爸妈争得很凶，她爸妈不但不介意，还说，真理越辩越明，所以那天宋忆秋就拉开辩论的阵势，说，叔叔你这话没道理，既然你的目标是让陈意如考上一中，她有能力在学唱歌的同时，完成学习任务，你有什么理由不准她唱歌呢？我爸愣了一下，说，什么理由？我是她爸，她是我女儿，女儿就得听爸的话，这就是理由！宋忆秋完全没想到我爸会这么说，她求助我妈，我妈唯唯诺诺，说她听我爸的。宋忆秋又问我，我不敢说话。最后她对我爸说，‘不对！我爸说，我们应该服从真理，而不是服从权威！’虽然你是陈意如的爸爸，但是你的观点不符合逻辑！是错的。我爸气得差点动手打人，我妈急忙把宋忆秋拉开，才没打成。我爸手一挥，把碗筷扒拉到地上，饭菜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对宋忆秋说，没教养！给我滚出去！宋忆秋听长辈说她没教养，当时就哭了。我妈示意我赶紧送她回家，我拉她走，她不动，像是在憋什么话。那种情况下，宋忆秋就算再有涵养，也忍不住来气，憋了半天，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她说，我没教养？我看是你没教养才对！我爸说，你要是有教养，怎么连拿筷子都不会拿？吃饭都不会吃？啊！你爸妈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吗？我怕宋忆秋再顶撞我爸，把事闹大，就使劲拉她走，她却毫不示弱，说，我爸是文学博士，我妈是大学老师，他们教我的比你说的那些高级得多，倒是你，你读过书吗？你除了吹牛，你懂什么？你根本不配谈教养！这话一出口，我妈吓坏了，冲上来和我一起，把宋忆秋架了出去。”

　　“这个宋忆秋，真敢说。”

　　“她是很敢说，我很佩服她，很感激她，甚至可以说，她彻底改变了我。”

　　“她改变了你？从这件事以后，你们还是朋友？”

　　“正因为不再是朋友，她对我说的话，才会在我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她一路哭回家以后，第二天我以为她不会再理我了，谁知道她主动找我，叫我到操场上跟我说，昨天在我家，就像做梦一样，她好像穿越到了2200年前的秦始皇时代，说她能活着从我家出来，已经很幸运了。我听她的语气，虽然是调侃，但也有明显的指责意味，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然后她又说，她不想再跟我做朋友了，除非我学会反抗，学会跟我爸、跟我妈平等相处，她再把我当朋友。她说，如果我不反抗，一辈子活在我爸的阴影下，我一辈子就毁了。当时她的话就像一瓢冷水浇在我头上，反抗、平等，这些字就像鬼一样，我连看都不敢认真看，更别说去想，去行动了。我又呆住了，没说话。最后她说，她要送给我一句忠告，我问她是什么，她说，人一定要有梦想，活着才有意义，你唱歌唱得这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明星。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

　　“所以是这些话彻底改变了你？”

　　“是她教会了我反抗、教会了我坚持梦想。她的话，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不停地长大，不停地膨胀，不停地给我勇气。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把她当做我最好的朋友，虽然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什么意思？你反抗了，她还是不理你吗？”

　　“反抗，哪有那么容易。如果把偷偷换发型、看小说称为叛逆，那反抗就是要正面造我爸的反。初三我才十五岁，从四岁开始，我已经被压迫了十一年，我爸一出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这种恐惧、服从已经深入骨髓，我一下怎么可能改的过来？但那颗种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要反抗，这种反抗的冲动逐渐成了我的潜意识。当这种潜意识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对我爸的压迫，对我妈的懦弱就越来越不能忍受。我表面上的行为和内心的情绪相互对立，弄得我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一样，这种分裂煎熬着我，折磨着我。我的成绩开始下滑，我有时候甚至想，我爸想让我考一中，我偏不考一中。在这期间，宋忆秋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我，每天我进教室，她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我一眼，当发现我还是像昨天一样无精打采，悄无声息地躲进角落里，她的眼神就会变成失望，有时还会夹杂着鄙视或者怜悯。你知道吗？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怜悯，怜悯就意味着，你是失败者，你没救了。世界上哪怕最卑微、最无能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不会接受别人怜悯的眼神。我也一样。如果说我以前还想挽回宋忆秋的友谊，但现在不敢了，我只想躲得远远的，不想再看她的眼神。”

　　“或许她是想向你施压，给你反抗的动力呢？”

　　“现在想来，她或许就是那个意思，可那时候我处于自我鄙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觉得自己太窝囊，觉得别人对我的一切恶意，都是我应得的。”

　　“你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反抗啊，至少你不再坚持走你爸给你预设的路，拼命去考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