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忆长安》范思辙

2、东瀛往事

　　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不断有人焦急的喊着“薰小姐，快醒醒”，等我睁开眼睛，看到有个男子跪在旁边，背着光看不清脸。

　　那男子看到我醒来，喜出望外，赶忙起身向外碎步跑去“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一群人进来，那个男子赶忙跪下把我扶起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在稻荷神社尾随的小帅哥嘛，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大小姐醒了啊，那就是没事了吧，快去看看你的奶奶吧，她伤心地都快要入土了呢” 只听得有个没有眉毛黑牙齿的女人阴阳怪气的说完，便一甩袖子面无表情的走了，后面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担心得看了我几眼。

　　他们走后，扶着我的男子说：“小姐你可算醒了，哲也都快要吓死了” 我一脸懵逼“你们都是谁啊？这里是哪里啊？”

　　旁边的黑色和服的小男孩，奶里奶气说“姐姐，你不认识拓真了嘛，你怎么有一个人溜出去玩了，都不带我，哼”

　　哲也说道“薰小姐，这里是二宫府啊，我是哲也啊，你的仆人。你失忆了吗？你怎么一个人跑那么远，全家的仆人都出去找了你一天一夜，发现你晕倒在林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听着他急切的询问，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还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千本鸟居的和服少女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她嘴角会下深色的血？服毒了？都太多疑问，顾不得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先别问这么多了，刚才出去的两个人是谁啊，说话的女的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啊？”

　　“他们是雅子夫人和老爷，您的父母啊”哲也疑惑地看着我解释道。

　　原来是我爸妈，怎么一脸看不惯我的样子啊，真奇怪。

　　“薰小姐，您休息好了，就和拓真少爷去看看奶奶吧，她一直都在担心你。”

　　“好吧” 天呐，我的日语怎么这么流利，之前还只能结结巴巴的和人交流，现在完全无障碍。

　　他把我扶起来后，给我梳好头发，服侍我穿好衣服，一层又一层，长的都了托在地上，衣服上的花纹是用金丝绣的，衣服摸起来质地极佳。

　　穿着这一身衣服，走路都难，我让旁边的女仆走了几步，也照猫画虎学着。

　　走过长廊，经过几处庭院，来到了奶奶住所，她身体状况很差，躺在被子里。

　　看着我的到来，她伸出发抖的手，嘴巴张开想要说话，我赶忙俯身靠近她，抓住她的手。

　　她摸着我的脸 “薰酱，要健健康康啊，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奶奶会在天上好好保护你的”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哲也和拓真哭了起来，仆人小碎步的跑去报信。

　　她温柔的话语还在我的耳边，人却已经没了呼吸。我哽咽的回答着“好，好，好，，，，”泪水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死去，她手的温度慢慢散去，满是皱纹的手像个枯萎的树干一样，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害怕，泪水从我的眼角滑下来，慢慢的越来越多，心也沉到了胃里。

　　“可算死了，浪费了家里那么多名贵草药和粮食” 寻声而去，只见雅子一甩衣袖，如释重负的样子，好像终于甩掉了脏东西一样。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怒吼道“闭嘴”

　　她自觉说话过分不再说话，开始嘱咐家仆处理后事。旁边像个空气一样的男人，留下了眼泪，呜呜咽咽起来，雅子给了他一巴掌，他便不再发出声来。

　　随后的几天，府里办起了丧事，来了很多人，都来悼唁。有些人留下了眼泪，有些人却留下了欢笑。

　　有几个男子身着华贵，梳着月带头，与雅子说说笑笑，举止亲昵。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愤懑，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拒不见人。只有哲也陪在我身边，他见我不快乐，便带来了很多玩意儿逗我开心。

　　他偷偷摸摸的拿着布包着一个盒子，进屋后打开给我看，说着“平时雅子夫人都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不让你玩，现在大家都在忙，没人看管，我就把这带来了”

　　之后他便拿出了一副象棋，我吃惊地看着他。象棋不是中国的吗，怎么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代？什么人当权？

　　一瞬间有太多的问题，我赶忙拉着哲也让他给我说清楚。

　　----这段往事还得从上一任将军德川说起。

　　东瀛的天皇没有实权，只是一个符号工具人，而将军才是那个拥有生杀予夺权力的人，大奥则是幕府将军的后宫。

　　德川将军武夫出身，为人张扬跋扈，根本没有把当时的天皇裕仁放在眼里。

　　德川将军在大奥里夜夜笙歌，放浪形骸，还曾假装醉酒之际，闯入天皇府邸，把熟睡的裕仁从被子里拖了起来，像拎小鸡仔一样拖倒庭院里。

　　裕仁天皇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踩在冰冷的石头上，还被德川用剑架在脖子上，德川命令裕仁给自己唱歌助兴，裕仁呜咽的歌声配着乌鸦的悲鸣声，淹没在德川的大笑声中。

　　说来荒诞，裕仁的悲惨实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裕仁看不惯上一任将军明智打压自己的派系，便与德川勾结，协助他下克上，夺得将军之位。

　　德川无德，不止夺权，还残忍得杀害了旧主明智，把他的尸体挂在了城门上七天七夜，满城百姓都人心惶惶，不敢公开悼唁这位曾经贤明的将军。

　　德川继位后，裕仁非但没有取得更多权力，还被禁锢在自己的府邸，非将军批准，不准外出，德川不想成为下一个明智。

　　德川将军风流成性，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玩物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御台所（将军正室）笃姬为裕仁天皇的长女，为人知书达理，容貌端庄，不善风情，当初迎娶笃姬不过是取得裕仁的信任罢了，如今他已大权在握睥睨朝堂，早已不把裕仁放在眼里，更不必说那毫无性吸引力的笃姬了。笃姬为德川诞下一女，取名辉夜。

　　德川时常去水茶屋物色家佳人，松下、神谷、石原，这三位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秀丽动人，各有风情，三人从一介舞姬一跃成为东瀛女人艳羡的对象。

　　成为奥女中（将军侧室）一年后，三人都生下了孩子，松下与石原生下了男婴，唯有神谷生下的是女婴，取名雅子。

　　德川对三个孩子都疼爱有加，虽然男婴可能成为他的继承者，但是他并没有偏爱他们，反倒是雅子成了德川的心头肉。

　　随着时光的打磨，雅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肤如凝脂，五官精致，却性格泼辣，为人机敏，与德川将军有几分相似。

　　因为有了将军的独宠，雅子成了大奥中最有权力的女人，甚至可以旁听将军与幕僚的会议，会议后雅子还与幕僚们有说有笑，她不止把兵家之道熟稔于心，在男人中周旋的也游刃有余。

　　德川的心腹幕僚们对这位公主心生敬畏和好感，他们看得出她的野心，但是也甘愿沉沦在她的美丽里，就像是手握着满身是刺，流淌着毒液的高岭之花。

　　辉夜恰是雅子的反面。

　　辉夜长着一张小方脸，五官还算端庄，气质与其母笃姬有几分相像，只是看起来更加坚韧。一双乌黑的眼睛淡漠冷静，略微的男相让她拥有大奥里其他女人所缺乏的大气沉稳，有大和抚子式的温柔。

　　辉夜明白母亲笃姬在大奥里的地位，一直谦逊低调，从来不与别的公主起争执，她把心思都用在了大奥的私塾里。她在等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奥的私塾里，公主们都由最有声望的奥女中北条夫人教导诗词女红，皇子们由帝师教导治国之道。雅子在德川的特许下，可以参加任何课程。

　　北条夫人不仅精通诗词，对兵家布局也颇有见地。北条夫人明面上为德川器中，实则为天皇安插在大奥的眼线，也是笃姬和辉夜的保护者。

　　天皇的目的是让北条摸清楚德川的立嗣意向，并拉拢太子和他的母亲，为天皇所用。

　　一场天灾打破了这里的秩序，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罕见的瘟疫席卷东瀛，男人大批死亡，剩下的男人也都大多患上了肌无力。德川和他的儿子们都病入膏肓。

　　此时不只是民间，大奥也陷入了恐慌。就在天皇和幕府的男人都去世后，此时东瀛需要一位领导者，在这场动荡中稳定大局，而这个人毫无疑问也会成为下一任将军。
　　平城京的夜晚，不再有繁华的街市，熙攘的人群，和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城外火光通天，那些死去的人在跳动的火苗里做出最后的挣扎，旷野里只能听到女人嘶哑的哭声，和乌鸦的哀鸣。

　　那些尸体堆成小山一般，等待着焚烧，裹着面的女人们举着火把，泪水打在惨白的脸上，梨花带雨。

　　平城京内的男性人数已经减少了四分之三，瘟疫迎来高峰。

　　大奥外，女人们担起了曾经男人们的职务，大奥内，权利的争夺早已拉开了序幕。辉夜有天皇亲信的支持，雅子有德川幕僚的出谋划策。

　　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治疗瘟疫的办法。两派都花了血本研制解药，可是这哪是花了血本就能成功的呢，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天命了。

　　天皇亲信中，有家仆曾出任遣唐使，在大唐获得一秘方可治百毒，此人将秘方献给辉夜。

　　药方中有一味便是人血，辉夜当即便让人拿碗来，只见她割破自己的手，面无惧色，挤了半碗血出来，御医连夜制成解药，给病人服下，不一时，病人便有了力气，几天过后，基本痊愈。

　　辉夜献血制药，传遍了全城，不几天，就传遍了整个东瀛。

　　瘟疫过去了，将军之位的归属也有了定局。

　　辉夜登顶将军之位，成为东瀛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在她稳坐大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好妹妹雅子赐婚，已决后患。

　　当时的东瀛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虽然有钱却被人看不起。辉夜便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曾经的政敌，下嫁给了商人二宫。此举就是让雅子再无翻身的可能。

　　在瘟疫期间，虽然男人大批死亡，可是二宫家的男丁无一人去世，外人都说二宫家运气好祖上积德，他们并不知道二宫家早就有了解药。

　　二宫家曾在大唐时期，结交到了当地的名医，获得了几粒解百毒的灵药，他们对此讳莫如深。

　　新婚之夜，新郎便被雅子赏了巴掌，灰溜溜的钻到客房去睡。

　　雅子嫁给的是二宫家的长子，性格懦弱，不被经商的父母喜欢，是个书呆子，次子才是家中的支柱，为人圆滑，广交友，经商有道。

　　雅子打心里看不起这一家人，在这个本来温馨的家庭中，她就是霸权的代名词。

　　婚后，雅子便提出了分家，把二宫家的次子一家赶了出去，自己霸占了家产，二宫家的长子唯唯诺诺，并不敢忤逆雅子的意思，而且就凭他这辈子都比不过他的弟弟，更别提家产了，雅子帮他实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赶走次子后，她成了这个家里绝对的主人，自此以后，对府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尊重一说，对丈夫更是动辄打骂。二宫家的家主没过几天就被气死了，只有老太太还活着。

　　她先是生下了女儿薰，过几年生下了儿子拓真。老太太平时不与雅子见面，对这两个孩子极为疼爱。

　　反倒是雅子对两个孩子毫无疼惜，声色俱厉，在她的心里，这两个孩子不是爱的结晶，只不过是她失败的证明。

　　作为曾经的公主，雅子自命清高，就算离开了大奥，她依旧把眉毛剃掉，牙齿涂黑，彰显她高贵的身份，她就算不爱甚至看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并未与别的男人有染。

　　在无爱的婚姻里，雅子变得愈发敏感狠厉，丈夫二宫也习惯了当一条任人责骂的狗，再也不可能抬起头来了。

　　雅子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以为这辈子都要在尘埃里挣扎，仰望着稳坐将军之位的辉夜。直到上个月，她在德川将军的忌日典礼上，重遇了德川家曾经的幕僚们。

　　当年瘟疫时，他们习武出身身强力壮，侥幸躲过一劫。觥筹交错间，她恍惚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曾经自己的辉煌，那种对权力的渴望再一次点燃了她的内心。

　　就在这时，他们告诉了雅子一个秘密，一个能让她翻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