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兄长与女校 ...
-
过了两天冯立言还真开着跑车给她送裙子了。从法国带回来的裙子,价格倒在其次,主要是难弄到手,倒也真是一份大礼。盛如瑛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下楼站在车边与他说了会话,才抱着盒子走进家门。
高衣领配大檐帽,塑腰线搭大裙摆,旋转起来像朵花盛开,静立时又显得优雅俏皮。盛如瑛对冯公子的眼光颇为满意,脸上也带了笑,落在一旁喝茶的沈之珏眼里就如同少女得了心上人的礼物,让他微微拧眉。
“冯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据说他风流得很。”见盛如瑛换了校服下楼,沈之珏忍不住出言提醒她。盛如瑛虽然总是和冯立言吵,但到底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心里还是认同他的经商头脑:“他虽不算什么好人,但行事也心中有数,冯家产业大半在他手中,也没出什么大岔子,算是能人了。”
沈之珏的眉皱得更深了,刚想反驳自己在这个岁数早把沈家家业全接过来,还经营得颇有盈利,岂不是比那轻浮公子更好更是能人。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妈”身份,只能端坐着道:“阿瑛还是小心些好,别看走眼了。”
盛如瑛第一次被叫了声“阿瑛”,平日父兄友人唤她尚未如何,现在却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往外走。沈之珏看来却更像怀春少女,心里愈发气闷。
这么聪明一姑娘,这么看上那种公子哥儿。他想着,自认为是作为父母苦口婆心,担心“女儿”被骗,所以总要替她关注着。
盛如瑛到学校里对戏,和一个演四凤的学妹。那姑娘巴掌大的脸,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往她身上黏,盛如瑛却只是认认真真和她对完戏,就想转身离开。学妹却拦着她,笑吟吟非要请她喝咖啡。
女校里同行恋的风气一直有,盛如瑛知道这个学妹总喜欢“拖朋友”,常被人看到与女孩子挽臂同行,脸都依偎到一起。所以无论学妹怎么邀请,她都坚定拒绝。
“学姐太无情了。”学妹幽怨地看她,“明明有很多人喜欢你,却总是这么冷漠。”
盛如瑛只是说抱歉,轻描淡写的语气。学妹遗憾地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学姐,如果你有一天喜欢上什么人,你就会明白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学妹轻轻说。这样高高在上冷淡苍白的大小姐,真让人好奇她堕落于爱欲之中的模样。
“谁知道呢。”盛如瑛漫不经心地回答,“求不得,那就抢过来,藏起来,一心一意对他好。”学妹瞪大眼睛,忍不住笑起来:“学姐,我真是看走眼了,你才不是周萍呢。”
“当然。那个我瞧不上眼的软弱玩意儿,摇摆不定,处处出错,也只配吞枪自尽了。”盛如瑛挑眉,眼神锋利。
“若是学姐,周萍恐怕早就成了家主,高高兴兴娶了繁漪。”学妹笑说,原本想要恋爱的兴趣没了,反而生出一点畏惧。
回家时盛如瑛又买了一捧紫蓝色的桔梗花,插在造型特别的瓦罐里,颇有野趣。沈之珏对她天天送花的行为有点好笑,但还是温柔笑着收下。盛如瑛刚落座,她那浪荡子哥哥盛如璋却破天荒回了老宅。
盛如璋二十岁满就自己搬出去住,方便他乱玩还不被老爹管束,现在听说盛家多了新夫人,才从酒色里拔出腿跑过来看热闹。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一袭茶青褶皱绸裙的美人,素净颜色也掩不住秾丽相貌,顿时直了眼。
“阿瑛,这是新夫人?”盛如璋嘴上问妹妹,眼睛却盯在沈之珏身上。沈之珏顿时冷了脸,心里想着盛家少爷果然不是个东西,应该好好教训,没想盛如瑛却挡在他面前,对兄长说:“你放尊重点。”
盛如璋原本长得还不错,但因为沉迷酒色,整个人都有点油腻。他趁着醉意,嘻嘻笑:“妹妹别拦着我,我就是想拜见夫人。”
沈之珏心头火起,又压了下去。身前的姑娘厉声喝斥:“盛如璋你是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么?若非你是我哥我早就把你套麻袋沉江了。两年前你搞大了舞女的肚子,还不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出钱给人家姑娘打胎,把人照顾好慢慢劝回去。你倒好,保证不再犯,才安分几个月又开始浪,现在连夫人都敢肖想。”
盛如璋被妹妹骂得狗血淋头,又不能反驳,脸都青了:“盛如瑛你搞清楚,你是盛家人,帮着这个戏子什么意思?”
“我护着夫人怎么了?你现在好意思说自己盛家人,在外面吃喝嫖赌怎么不想想辱没了盛家名声。”盛如瑛也气了,脸色阴沉沉的。
盛如璋还想再骂,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几个保镖扭住胳膊,捂着嘴拽出去,只能发出呜呜声。盛如瑛一脸惊讶地看沈之珏,美人笑得温和无害:“你父亲留给我的人,等他回来我跟他解释,不会把人打死,教训一顿罢了。”
“我爹对你还真好。”盛如瑛淡淡地说,面前的美人却伸手捧住她的脸,凝视着她,温柔地询问:“阿瑛,为什么要帮我?”
近距离直视沈之珏美艳的脸,盛如瑛忍不住紧张:“我说了我会保护你,自然要说到做到。现在任由我哥欺负你,将来岂不是还能让别人欺负你?”
沈之珏眼神都柔软了起来,他克制着把手从姑娘柔嫩的脸颊边放下,改为轻拍她的头,说:“真是辛苦你了。想要什么奖励?”
“啊?”盛如瑛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个问题,一时不知所措。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带你去买裙子,还是去餐厅,或者看电影?”沈之珏认真地思考,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阿瑛,你喜欢什么?”
盛如瑛已经觉得目眩神迷,下意识回答:“看电影。”
沈之珏笑起来:“那你挑喜欢的片子,我一定抽出时间带你去看,还买冰激凌给你吃,好不好?”那笑容明明是清风明月,但盛如瑛却从中感到一种被吞没的恐惧,玫瑰色的糖纸包裹着她,一点点沉到幽暗之中。
“好。”她听到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不像她自己的声音,而是某种狂热的东西侵袭了她,一瞬间“盛如瑛”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团火焰。
她明白自己开始改变了。
学校附近有座小教堂,但信教的人不多,平日里多半只能看见修女嬷嬷和唱诗班。盛如瑛穿着湖蓝色百褶裙,在烈日下走进空荡荡的教堂,安安静静在坐席长凳上坐下,注视着面前巨大的十字架,神色肃穆。
盛如瑛从来不信基督不信佛陀,信仰的唯有自己拼着的一口气。但此刻她知道自己有罪。她对学妹说求不得就去抢过来,但她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不该求。那人本该是盛家的夫人,她新得的母亲,她本应怀着孺慕之心听那人说话,但心里却想亲吻那人微笑的唇角。
她是一个罪孽更深的周萍,爱慕着同为女子的夫人,一心要与父亲抢夺。
她长久注视着十字架,直到一个修女嬷嬷发现她,和蔼地问她:“小姑娘,埃伦牧师还没有到,你是自己一个人来忏悔吗?”
“是的。”她来忏悔,但不愿认罪。因为她无所信仰,所以没有神明可以降罪。
审判在我。她喃喃。
盛如瑛站起身往外走,莲步轻移,不急不徐,繁复的裙裾不曾扬起,玉质的环佩不曾相碰。她的仪态无比端庄标准,但她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