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旋落旋成空》且行

17、话题

　　秀雯这儿经常能拿出一些稀罕的东西，今天也是如此，看着她在柜子里捣鼓了一会儿，拿出一摞东西，摊在大家面前一看，是一堆描着各式各样图案的绣花稿样。有花团锦簇彩蝶纷飞的，有亭台楼阁华服仕女的，有福禄寿喜百禽千兽的，还有更多的喜鹊比翼鸳鸯交颈、多子多福子孙满堂等等。精美绝伦的图案，惟妙惟肖，与往日里女孩们描的家传的粗放质朴的图案全然不同。
　　女孩们边看边惊叹着，爱不释手。只是看到那些寓意明显适于婚嫁夫妻的图样，年长些的喜儿与昭娣眼中都会有一闪而过的羞涩，加快了手中翻过的速度，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们偏偏有意无意的经常反复正巧翻到那些图样。
　　看着大家都很喜欢这些的模样，秀雯大方的说道：“你们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分了好了！”
　　一听到这话，女孩们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惊诧的看着秀雯。这些图样显然是从山外带回来的，对于山里人来说，这可是珍贵稀罕的，怎么说送就送了呢？之前，她们仅仅以为秀雯拿出来让她们瞧瞧，长长见识罢了。
　　杏儿也很喜爱这些，她想起以前有此干爹出山去镇上，就是那回猎了熊后带出去换东西的那次，给她带回了一个漂亮至极的荷包，也是绣着类似的图样，杏儿喜欢的无以复加，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一有空就拿在手里又瞧又摸。她还照着那图样描了数个，亲手绣好做成荷包香囊帕子等小物件。虽然没有石大力带回来的那个那样精美的料子和闪亮的丝线，依旧让女孩们赞叹不已，立马被搜刮一空。这会儿一看到这些图样，杏儿已经在脑中构思着适于使用的织品了。
　　本来，她正犹豫着是否能问秀雯借上几张描下，但当听到秀雯这么一说，连忙推让道：“这些图样都是那么稀罕，是秀雯的哥哥嫂嫂买回来送你的吧。我们怎么能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呢！”
　　秀雯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都是些花纸，咱山里少见，放外头也值不了两个钱。”说着，语调有些愤然，“哼！他们弄了这么堆东西来和我说，可以着手做嫁衣了，保不准很快就得嫁人了。我才不要呢！我才刚刚十五岁，三哥都二十五了才娶媳妇，那个十来年没回来过的大哥，听说还没个正经媳妇呢！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嫁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秀雯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她说这话时似有顾忌没敢大声，但女孩们一个个都已经被她吓的目瞪口呆了。
　　秀雯没在意女孩们夸张的表情，顿了一顿又继续道：“这些纸不算什么，还有很多大红缎子珍珠玉石什么的，真想都送了你们得了，我看着就心烦！”
　　听到此言，女孩们连连摇手，连想也不敢多想。秀雯所说的这些，搁哪家都是要小心收藏着的贵重物品，哪能让她们这些孩子随手送来送去，更何况村长家虽然在全村来说是家境最好的，但也绝不是随手送的起这些东西的。秀雯显然说的都是些气话，不过是想把她不乐意见着的东西都丢出视线罢了。就算秀雯真想送，她们也不敢收；就算她们收了，拿回家一定被爹娘的板子打着送回来！
　　杏儿看看依旧一脸愤愤不平的秀雯，又看看另外这些吓呆了的女孩们，只得硬着头皮打破冷场，开口对秀雯说道：“秀雯姐，这些东西，包括图样，我们都不能收。不过你看这样可好，要是你真的不介意重样，我就把这些图样借上一借，照着描了分给姐妹们，再把原样还于你，如何？”
　　秀雯叹了口气，甩甩手：“随便你们啦！”随手把铺散开来的图样胡乱一扒拉，往杏儿这边一塞，再不愿多看一眼了。杏儿小心仔细的收拾起来，暂且放到一旁不提。
　　一时间大家又都不知如何开口，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而尴尬。还是阿花耐不住好奇，打破了沉静说道：“秀雯姐要嫁人了吗？那阿花一定得多吃一些甜糕，以后秀雯姐不在了，阿花就吃不到甜糕了！”
　　话音刚落，秀雯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掐住阿花大叫道：“好你个可恶的小妮子！你秀雯姐还不比那几块糕点吗？！”
　　阿花一边挣扎，一边愁苦又莫名其妙的试图解释：“甜糕，好吃，啊——”秀雯恶狠狠的揪住阿花的两根冲天辫，阿花不停的挥着手却怎么也无法让秀雯放手。
　　同样吃着正欢的小月，之前就对那堆描线纸兴趣泛泛，除了吃无所事事，正好听到了阿花的一句“甜糕好吃”，连忙用塞满了糕点的嘴巴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恩！好吃！”
　　“啊啊啊——”秀雯无力的放开了阿花，抱头倒在炕上，故意翻白了眼挂着舌头。
　　不过秀雯的呻吟声并不大，一下就被昭娣训斥小月的声音盖了过去：“吃你的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其他姐姐说话，小月听不明白也就懒得听了，但昭娣一呵斥她，她立马不干了，回嘴道：“什么什么‘哑巴’！你就会学季福表哥说话！人家季福表哥那么烦你，你还不要脸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没完没了，羞人不羞人！”季福是昭娣娘家的孩子，住在邻村，秋天的时候，曾过来帮着昭娣家干了几天活儿。昭娣对这个在山外镇里住过几年的季福表哥很有好感，每当提及，说话声都会变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月故意讽刺昭娣的话，立刻激的昭娣恼羞成怒，大喊起来：“哪、哪有！你这个死小孩懂个屁！季福表哥是季福表哥！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边说，边向小月扑去。
　　小月灵巧的往边上一闪，用身边的阿花当挡箭牌躲开了昭娣，于是，这两姐妹开始在屋中追打叫骂起来。
　　“小月！你给我站住！”
　　“呸！站住让你欺负？没门！有本事你来抓我呀！”
　　“你！好你个小月！你、你再跑，再跑我回去把你的……你的风筝！全拆了！”
　　“切！亏你还是姐姐，就会欺负我！怪不得人人都讨厌你，连季福表哥都只喜欢我小月，理都懒得理你！”
　　“你、你、你给我站住！今天我不打烂你的屁股我就不……不吃晚饭了！站住——”
　　屋子虽不算小，但也经不住这冤家一样的两姐妹折腾。其余四个女孩都皱着眉头捂上耳朵，交换了个“又来了”的眼神，纷纷往角落里缩去，以免总是被拿来当做肉盾使。
　　挨着的四个女孩们聚在一起，喜儿似乎犹豫了好半天，此时，终于轻声向秀雯问道：“秀雯妹妹……你不想嫁人吗？”
　　可小月与昭娣的吵闹声实在太大，喜儿又说的那么轻微，秀雯压根没听清什么，只得疑惑的回了句：“什么？”
　　喜儿又支支吾吾的说了遍，可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秀雯伸着脖子也楞是没听明白，反复了几次依旧如此，索性直接把耳朵搁到喜儿嘴边。喜儿小惊了一下同时也有些不耐，一急，难得亮起了嗓门喊了一声：“你想不想嫁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两个女孩瞬间都羞成了大红脸，连昭娣和小月都被这儿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大家心情复杂的瞪着她两。喜儿害羞倒是常是，不过秀雯脸红就有些难得了，难到是耳朵靠的太近了被震痛了不成？
　　“乖乖！喜儿姐姐的爆发力真是惊人啊！”小月边说边很有默契的闪开了背后一记昭娣的敲打，甚至无需回头。喜儿被她这么一说，头埋的更低了，不自觉的又往后头缩了一缩。
　　秀雯看看喜儿又看看全在对她行注目礼的大家，憋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不想嫁人……我……我这几天看书……看到……哎呀，怎么说呢！”前言不搭后语，让女孩们更是一脸迷茫。
　　秀雯叹息了一声，收敛了心神，这才又说道：“你们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别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小月抢先说道：“小月知道！就是爹爹爱娘亲，娘亲爱小月！”
　　秀雯没好气的瞪了眼插话的小月，拿起剩下的大半盘糕点塞进阿花怀中，对她说：“你！带着吃的和小月，一起去那边吃！”手指的正是炕头的另一边。
　　阿花见着糕点全归了自己，脸上笑开了花，牵起小月的手就往边上去了。小月不满的“哼”了一声，嘴巴里嘟哝着：“都和我姐一个样！”不过，她平日里就对姐姐们的话题不感兴趣，阿花这里有吃的，也就屁颠屁颠的跟着阿花去了。
　　秀雯满意的赶走了两个“小屁孩”，拉着杏儿的手重新坐了下来，悄声道：“我呢，只是不想随便嫁个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我……我只嫁给我爱上的男人！”
　　此话一出，四个女孩全涨红了脸。
　　虽然，杏儿并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她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女孩子家能轻易说出口的羞人话语。杏儿有些不敢听下去了，生怕听到什么更让她觉得害臊的内容，可心中又有一种难以按耐的好奇与隐隐的萌动，让她又期待又不安，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火烫火烫的。
　　秀雯深吸了口气，又继续道：“我在书上看到过，相爱的男女，可以克服一切的阻碍，无论贫富，无论美丑，无论地位，无论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这是多么伟大的感情！不是生养的父母，不是手足兄妹，却可以互相奉献一切，让原本不相干的血脉融为一家，所连系的纽带就是爱情！太神奇了，你们不觉得吗？”秀雯从浮想中收回迷蒙的眼神，看着身旁的姐妹们。她看到了三个女孩的三样表情。
　　喜儿一脸难以置信，仿佛秀雯说的不是人言一般；昭娣则若有所思，还带着一些喜悦与害羞之情；而杏儿则是一脸平静，因为，她已经从无边的羞涩遐想中，找回了现实的依托。
　　秀雯不明所以，好奇的问杏儿：“杏儿，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杏儿轻笑着回答道：“我并不太懂秀雯姐的意思，不过我想，像我爹娘那样就很好了。”
　　秀雯大喜，牵着杏儿的手欢呼道：“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太精辟了！就是像你的爹娘那样，相互认识了，熟悉了，喜欢待在一块儿才嫁娶。这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幸福！”秀雯一边说着，一边又沉浸在了无限的遐想之间。
　　昭娣也还在神游，只有喜儿显得很是消沉。秀雯的一席话她并不理解，但却勾起了她的伤心处：她面容上无法掩盖的大块黑色胎记，意味着她很难寻着一个好婆家，甚至有嫁不出去的可能。
　　杏儿看出来了，但没说什么，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她只能轻拥着喜儿，在心中默默为她许愿，祝愿她能遇到一个像秀雯说言，不在乎外表，真心对她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