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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忆北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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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一撇一捺,只管游走天涯,几番想起是深情话语。——《故里逢春》」
【1】
北平城内有家远近闻名的赌场,叫“蛇杏”。
“蛇杏”设在巷口拐角处,有一般店面几倍大的面积。
门口装着巨大的灯牌,上面有各种颜色的灯泡顺序排列。
夜晚一通电,整个巷口都被照的五光十色,像是会吞人的蛇洞,透着邪魅荼蘼,却还是引得过往路人停不下脚步地往里走。
蛇杏的老板是个名气不小的大美人,叫唐梨,有个外号叫海棠梨。
唐梨生得清纯,个子也是小小的。
但她总爱穿着叉几乎快开到大腿根的旗袍,虽然旗袍大多是鹅黄色系,样式却几乎没重复过。
有时是盘扣改变,有时是绣纹改变,无论何种模样,总衬的她风情万种。
她每日都把眼线画得飞长,嘴唇涂得鲜红,梳着手推波浪纹发式,含着根烟斗站在“蛇杏”的旋转楼梯顶端。
似是泛渡媚眼,又似是睥睨一切。
【2】
“赌场对咱来说,可是个好地方。”
“蛇杏”大门一侧,两个打扮普通的男人正倚着牌桌站着。
围着条大围巾的男人拿肩膀推了下另一个,指尖往斜上方指了指:“瞧,海棠梨,大美人儿。”
被推的那位抬手压了压脑袋上的平顶帽,跟着往上看过去。
不远处的楼梯顶端,穿着旗袍的唐梨正坐在一张红丝绒包面的曲腿扶手椅上,她手扶烟斗,脚尖挂着的尖头高跟一晃一晃。
含情的眼睛轻轻阖上,吞云吐雾间,让人看得有些出神。
梁楷不自觉又把平顶帽抬高了一些,抬帽子的手刚放下,就与那位大美人视线相接。
围着围巾的大邦抬手压在梁楷肩膀上,又推搡了一通。
“诶,你说,这海棠梨开这么大一间赌场,应该知道不少消息吧?”
梁楷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仍是看着上面的:“我怎么知道。”
对方也没恼,故作调侃:“你拿你这张脸去打探打探呗,反正又不要用真名。”
梁楷没搭腔,他看见盯着自己的唐梨起身走到围栏边,双肘靠在上面,拿起烟斗深吸一口。
然后对着他的方向,吐了一个烟圈。
远远地看上去,像是留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烟雾升起,梁楷看的不真切,等全部散去,楼上的唐梨已经转身离开,留下个妩媚多姿的背影。
大邦还欲再说,旁边的梁楷已经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行,”他单手解开外套纽扣,“我去试试。”
他走得潇洒,留下大邦一个人愣住原地。
这人,不是向来不屑于用“美人计”吗?
【3】
梁楷走到唐梨刚进去的房间门口。
房门是能够透光的琉璃质地,蜿蜒有型的铁艺将红绿相间的琉璃玻璃缠绕,风光无限。
这门没有全部关紧,而是留了一小道缝。
屋里的暖黄灯光透过门缝照了出来,还有一股独特扰人的香气。
这香气并不常见,大概只有在上好的西洋杂货店里能寻到那么一两盒。
梁楷手扶在门把手上,轻阖双眼深吸了一口。
芳香沁鼻,他接受邀约。
门刚被推开,站在阳台上的唐梨就转过身来。
她已经没穿旗袍,换上了一件奶白色的真丝吊带裙,正将脚架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往腿上抹着什么。
她瞥了梁楷一眼:“哪里来的穷酸小子?”
梁楷默不作声,只是走进房间,反手把门带上。
盯了对面人几秒,又给门落了锁。
唐梨也没对此做出评价,只是垂眸继续着往腿上抹东西的动作,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
抹完手里的,她又拿起一旁刻着雕花的精致玻璃瓶。
刚把瓶子倒过来,一只略显粗糙的手就移了过来,接住了从玻璃瓶里流出来的白色身体乳。
带着厚茧的大掌触上嫩白小腿,触感无人可忽视。
像是从千年古树延伸而出的树根,沿着柔软不断盘旋,缩紧,又放松。
梁楷摘下头上的平顶帽,刚挑起一边眉看向唐梨,香软的身影已经扑了过来。
她吻得乱极了。
明明是用力揽着梁楷的脖颈,却没几个吻是真正落对了地方。
梁楷唇角轻扯了一下。
每天站在那吞云吐雾卖弄风情的小妖精,其实稚嫩的很。
他伸手将怀中人抱起转了个身,停在材质上等的宫廷风大床上。
小妖精仍在毫无章法的乱啃着。
梁楷抓住她的肩膀,将两人距离拉开。
他看了一眼她脸上已经模糊的口红印,声音放低:“想好了吗?”
唐梨被打断,顿时没了动静,盯着床头的台灯没说话。
过了几秒,她嘴唇刚动。
梁楷已经将人扑在了床上。
“没机会反悔了。”
唐梨被他推得倒在毛毯上,下意识抬肘去扶头顶的波浪发式,又被人拦住——
梁楷已经将外套全部脱掉,他抓起唐梨的小手按在自己身上。
倾身凑近她的耳垂,呼了口气:“别管了,反正待会会乱的。”
【4】
头顶的玻璃吊灯不知恍惚摇晃了多久,直到唐梨看什么都像是重影,一切才平静下来。
她靠在床头,拿起火柴把烟斗点燃。
潮红褪去,烟雾缭绕间,又变回了那个站在楼梯顶端睥睨众生的赌场老板娘,海棠梨。
梁楷也靠着床背坐着。
他手里捏了根唐梨落在枕头上的头发,正对着吊灯照,把头发一拧一拧地转。
过了半晌,他突然向唐梨靠过去。
“我功夫怎么样?”
“......”
纵使又变回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唐梨还是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
她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又拿起烟斗吸了一口。
“也就那样。”
梁楷轻晒,就着她的手也吸了一口,然后用刚被烟雾摩擦过的低哑嗓音说:“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梨把烟斗夺回来扔在床头柜上,转过身不看他。
“生气了?”
梁楷一只手抚上她光滑的臂膀,把口气放软:“我逗你玩的。”
见唐梨没说话,他又状似无意的聊了几句别的,然后问:“你知道麻雀号吗?”
唐梨将他的手移开,掀开身上的毛毯起身,也不遮掩,当着他的面又把挂在衣架的旗袍穿上。
“大名鼎鼎的麻雀号,谁不知道?”
她把最后一颗盘扣扣好,拿起口红打开盖子,“怎么,你要带我去邮轮上玩玩?”
梁楷坐起身:“我听说下个月那里——”
“你走吧。”
唐梨直接出声打断他,转过身对着梳妆镜一下一下描着口红,再没看他。
不留任何余地。
【5】
“我说,你俩,真睡啦?”
大邦看着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就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的梁楷,没忍住把埋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梁楷拿毛巾擦了擦手里的枪,又放回行李箱里,没搭腔。
大邦在他旁边坐下:“你这就没意思了,有好事情要和兄弟分享不知道吗?”
梁楷扬眉:“还得给你描述做的详细过程?”
大邦被他的直接惊到,莫名害羞:“也不是,就随便说点啥也行。”
“当然,”他还是被好奇心打败,“你要愿意跟我说详细的也行。”
梁楷抬起长靴踹了他一脚。
他又走到窗前。
外面秋风瑟瑟,路上行人很少,少有的那么几个,要么是路过,要么是蜷在角落里休息。
梁楷打开窗户往外扔了几粒谷子喂鸟,然后将手指捏在一起细细摩挲了一番,说:“一思量,再难忘。”
“不是,你整这么文艺,让我这连书都没读过的人怎么体会。”
大邦也往外扔谷子,还想再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两人一齐回头。
穿着一身长衫的人站在他们身后,说:“开会了。”
【6】
城北仓库最往里,摆着一张破旧的台球桌。
射灯一开,找几张椅子坐下,这便是梁楷他们的会议室。
“我们得到消息,下个月,M派会在麻雀号上进行交易。”
穿长衫的男人叫刘萧。
他双手撑在台球桌上,眉毛微蹙着:“如果他们交易的真是武器,我们会更加被动。”
“他们是跟外国人交易?”
“那我们怎么办?”
“这群狗日的,光想着自己强,他们这是卖国!”
......
“大家先安静一下。”
刘萧看向梁楷:“木皆,你最有经验,这段时间,需要你多去打探情况。”
他视线又从大邦几人身上略过。
“其他人也是,尽可能掌握情报。”
“当然,”他顿了一下,“掩护自己身份最重要。”
会议结束,大邦拉着梁楷回住处喝酒。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查呗。”
“这毫无头绪要怎么查?”
梁楷端起酒杯晃了晃:“赌场消息多。”
大邦愣了好几秒才出声:“你不会是又想去找那个海棠梨吧?你真被她吸了魂了?”
梁楷低头摸了把下巴上的胡渣,问:“刮胡子的呢?”
大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整得有些懵,但还是从柜子里把刮胡刀拿出来。
“这呢。”
梁楷嗯了声,放下酒杯走到镜子面前开始刮胡子。
大邦更纳闷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又要去赌场?”
“赌场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地方,”梁楷不紧不慢地刮着胡子,像是在干着什么优雅至极的事,“这是你说的。”
大邦呸了口:“那我也不是说找消息只能去那啊。”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梁楷把刮胡刀交回他手里,拿起外套掸了掸灰,又把那顶平顶帽戴上,迈步往门外走。
“一思量,再难忘。”
【7】
“蛇杏”门口,梁楷刚跨过大门门槛,又转身走到街边的小贩身边。
“这花儿怎么卖?”
“不贵,两块钱您就能带回家喽。”
梁楷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钱,拿了一支玫瑰,背在身后。
刚走进“蛇杏”他便看见了唐梨。
对方今天难得的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花。她站在一张赌桌旁边,正和旁边一个看上去商人模样的人聊天。
那商人讲两句便抬手去揽唐梨的肩膀,被她沁着笑脸默默绕开了。
梁楷微不可察地啧了声,走到二人面前。
他的突然到来显然出乎唐梨的意料,她看了一眼那商人,又给梁楷递了个往上看的眼神,然后伸手挽过商人的手臂,带着人往旁边沙发走去。
梁楷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没什么表情,抬脚上旋转楼梯。
隔了不过几日,他又走进了唐梨的这间房间。
房间的摆设已经大变样,之前的欧式宫廷风大床变成了带帘帐的铁艺圆床,本来放着沙发斗柜的地方变成了空地,只铺了块地毯,看起来空荡荡的。
梁楷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门外的冷风呼的一下全部灌进来。
倚在阳台栏杆上,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家包子铺。
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见唐梨的。
那时他刚来北平不久,身上穷的叮当响,实在饿得不行只能站包子铺旁边闻闻肉香填肚子。
而彼时的唐梨,肩上裹着一条粉色的丝巾,正坐在房间阳台上摆着的摇椅里,一口一口地吃着嘴里的吐司。
吃了一两口,又抬手拿平片刀往上面抹了些果酱。
红唇微张,橘粉色的果酱也蹭了些在上面。
梁楷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馋得是那片吐司,还是吃吐司的人。
“穷酸小子还会买花?”
回忆突然被一道细语拉回,梁楷转身,手里的玫瑰已经被唐梨夺了过去。
唐梨将玫瑰拿到鼻子边嗅了一下,又看了眼自己绣着玫瑰花的旗袍,细长的媚眼弯了起来。
“不错,衬我。”
梁楷被她的笑晃得出神,下意识出声:“你比花娇。”
唐梨嗔他一眼,朝旁边的留声机走去:“原来还是个会说情话的穷酸小子。”
知道自己失态,梁楷也没在意,耸了耸肩在床角坐下。
“别坐,”唐梨将留声机打开,接着把脚上的尖头高跟脱下来扔一旁,“陪我跳支舞。”
【8】
后来的时间里,梁楷几乎成了“蛇杏”的常客。
每次他一来,也不再在大厅停留,而是直接上楼梯走进那间房。
每回他都会带些小东西来。
有时候是木雕的小玩意,有时候是跑很远才能买到的小吃食。
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唐梨都会笑着收下,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这日梁楷又来了“蛇杏”。
他带着个从老巷子里搜罗出来的水晶梨子,刚走进房间,就被唐梨扒着推到床上。
梁楷笑得宠溺:“怎么这么急?”
唐梨没搭腔,只顾着扒他身上的衣服,手在解开衬衫顶端那颗纽扣时停了下来。
她在梁楷的喉结下方摸了一下,轻声说:“我有没有说过,你这颗痣很性感?”
梁楷的喉结下方的确有颗痣,而且不容易忽视。
只是他常穿着遮过那位置的衣服,别人也就轻易无法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
唐梨又把那颗纽扣扣上,俯身趴在他身上,说:“以后把它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好吗?”
梁楷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也没在意,随意应了一声。
他声音向来低哑,此时两人贴在一起,震得唐梨发麻。
梁楷垂眸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说:“就这么一直趴着?”
他话虽轻缓,放在对方腰际的手力度却不小,惊得唐梨直接爬起来。刚要说话,房门突然被重重地敲了好几下。
“有人在吗?”
“快开门!”
“检查!”
唐梨一秒也没停顿地将梁楷拉起来,掀起床单就把人往床底塞。
直到房间里所有东西都看起来毫无差错之后,她才扶了扶头发,扭着腰把门打开。
“快开——”
“爷,什么事儿这么急呀?”
唐梨声音本就软糯,梁楷只是趴在床底都能想象出此刻她脸上的风情。
敲门的人很快噤声,轻咳了一声,绕过唐梨往房里走,“例行视察。”
唐梨跟着凑上去,又从旁边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她熟练地给对方点火:“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哪会有什么人呐。”
对方显然十分受用,象征性地在房里绕了几圈,又默不作声地在唐梨腰上捏了一把。
“我这不是上面有任务嘛。”
唐梨陪笑着点头,强忍被揩油的不适,帮对方把门打开,“那爷您也检查完了,我今儿不太舒服,就先失陪了。”
“小川,”她招来一个服务生,“给军爷拿些筹码,往最好的桌上送去。”
“......”
梁楷在门重新锁上后才从床底钻出来。
他看着慌乱过后夹着烟斗沉默的唐梨,把脑海中的想法问了出来:“你知道我是——”
“我就是省些麻烦。”
唐梨没看他,“免得别人知道我海棠梨屋里藏男人,这不是坏了名声嘛。”
不等梁楷再说话,她又放下烟斗走过来,手搭上他的脖颈,“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梁楷看着她与平常无异的戏谑表情,像是有什么扑也扑不着的东西从心里飞过去了。
明知道她在说假话,可就是抓不住马脚。
况且,她好像不会害自己。
他启唇出声:“我就是问问。”
唐梨眨了眨眼睛,问:“那你到底是谁呀?”
“或者,总该告诉我个名字吧?”
沉默须臾,梁楷说:“我姓梁。”
“那梁公子,能邀请你和我约会吗?”
【9】
城北仓库里,梁楷几人又在那张台球桌旁围坐下来。
“所以说,现在他们的确是在找我们了?”
梁楷点头:“已经加大力度了。”
他想到那日,虽然是躲在唐梨的床底下,仍然能透过铁艺栏杆看见外面的景象。
来检查的那人脚上穿着军靴,正是M派统一的款式。
他不会记错。
场上陷入了缄默。
过了好半晌,刘萧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
“刚才接到外面兄弟的线报,五天后,M派会在邮轮上进行武器交接。”
梁楷手指在桌边轻敲了两下,说:“必须阻止他们。”
大邦偏头:“咱就这么些人,武器也没啥,咋阻止啊?”
“硬上。”
【10】
五天后,正好是梁楷和唐梨约定好约会的日子。
梁楷起了个大早,从行李箱底部抽出一套许久未穿的西服,对着镜子刮了胡子,梳了个比平常精神许多的发型。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得正色勾起嘴角。
打扮起来,倒也是人模人样。
两人约好在飞龙桥头见面。
梁楷刚到没多久,便看见黄包车上的唐梨缓缓靠近。
她今天仍然穿着旗袍,不过在外面裹了件毛茸茸的披肩,白雪之间,衬得她一张小脸更红润欲滴。
手上戴着与披肩颜色相同的蕾丝手套,脖颈处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格外耀眼。
“梁公子,今天很帅。”
唐梨从黄包车上下来,手自然地搭在梁楷伸出的手上。
梁楷笑了一下,拉过她的手夹在臂弯里,带着人走进附近的一家西餐店。
看着餐桌上不断增加的餐盘,唐梨倾身说:“今天穷酸小子翻身做主人了?”
梁楷将两人的餐盘对调,把切好的牛排换过去。
“为搏美人一笑,在所不惜。”
过了好一会,唐梨突然诶了一声,眼睛落在梁楷的喉结处。
“说好的只给我一个人看呢?”
梁楷顺着低头,发现自己出门走得急,最上面那颗纽扣忘记扣上了。
“抱歉。”
他嘴里说着抱歉,脸上笑意却是不减。抬手不紧不慢地扣上纽扣,又把刚松开的领带拉紧,喉结下的那颗痣被彻底遮住。
唐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大眼睛眨了好几下:“嗯,这还差不多。”
梁楷看着和平常穿着无异的她,总觉得好像更活泼些,整个人生气十足。
仿佛是一只从鸟笼中逃出来透气的小麻雀。
这种想法在之后的时间里得到了印证。
两人走到一家西洋精品店,唐梨东看看西看看,光香膏就闻了好多种。
除此以外,她又买了几顶短短的假发,和一套合她自己身的男装。
梁楷有些不解:“你买这些干吗?”
唐梨无视他的目光,对着大大的穿衣镜调整假发,“个人喜好喽。”
等假发调整完,她挑了个平顶帽戴上,转身走到梁楷面前,说:“看,我这样和你像不像?”
梁楷拿着她刚挑好的香膏闻了一下,偏头看她:“为什么要像我?”
唐梨哼了一声,转身对老板说了句“再拿支眼线笔,其他的给我送到蛇杏就行”,然后提着包先迈出了店门。
【11】
梁楷他们得到的消息是,M派会在晚上八点进行交易,地点就是麻雀号的甲板上。
“晚上想吃什么?”
逛了大半天,梁楷估摸着时间打算先和唐梨一起吃饭,吃完将人送回“蛇杏”,等他赶到麻雀号上时,刚好和大邦他们交接。
唐梨拿着刚收到的花在手里转,语气随意:“你之前不是问我麻雀号吗?我想去那上面玩。”
梁楷下意识拒绝。
今天他们在麻雀号上有任务,把她带去实在太危险了。
“怎么,”唐梨把脸凑过来,又长又翘的睫毛扑闪扑闪,“不愿意?”
梁楷沉默了几秒,还是点头答应。
到时候把她安排在顶上几层就行,或者在那之前就把人送下船。
毕竟,他好像真的没法拒绝唐梨。
两人乘车来到河边,辉煌磅礴的麻雀号已经停在港口。
麻雀号是定期航行的大型客运轮船。
内部除了底部的锅炉燃煤用来维持动力,还有各种等级的客房。
在设施方面,泳池、餐厅、图书馆、电梯等也是应有尽有,也是这些,成就了大名鼎鼎的麻雀号。
“梁公子,你看,这麻雀号果然气派。”
唐梨一手被梁楷牵着,另一只手伸得直直的,指着远处略微晃动的麻雀号。
她此刻穿的是之前在西洋杂货店买的男装,还在嘴巴上方贴了假胡子。两人并排走着,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个男人手拉着手。
只是身高差了些。
梁楷颔首:“这船要明天才开,今天晚上上去玩玩,也不用担心来不及下船。”
买票上船后,二人被服务生带到了餐厅。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好能看见旁边的江景。
“我今早上路过一个巷口,一个孩子抓着我要吃的。”
唐梨说这话时,正低头叉盘里的香肠,没看梁楷。
“那时候,我想也没想就去旁边给他买了一大袋吃的。”
“但是,”她忽然抬头,“我能帮得了一个,却帮不了一群。”
“我无能为力的。”
梁楷怔住,她没想到唐梨会突然说这些话。
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的......与她本人不符。
她向来是待在“蛇杏”顶端潇洒度日的金丝雀。
每日只管招呼赌场里的服务生工作,坐在房间的摇椅里涂着指甲油都能进账。
所以他一直以为唐梨从不会想这些,不会像他们一样,想要改变些什么。
梁楷低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闻言,唐梨突然笑了起来,又是那样惹眼的笑,却有些硬邦邦的。
“我能怎么想?那些军爷日日来‘蛇杏’溜达,我个一没权二没势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话说得随意,动作也随意。
刚抬手去拿餐巾,旁边的酒杯就被撞倒掉在了地上。
玻璃落地的破碎声不小,周边的人几乎都向他们看过来。
唐梨略带歉意地看向来帮他们收拾的服务生,看起来因为窘迫觉得有些热,拿手扇了两下风就把衬衫扣子解开了。
“你那怎么也有颗痣?”
梁楷看得不真切,只发现唐梨解开纽扣后,那条珍珠项链下好像藏了颗黑黑的痣。
唐梨瞥了旁边的服务生一眼,说:“我这本就有痣。”
“......”
待服务生清理完撤离后,梁楷才又重新出声:“之前......的时候,我记得你那是没有的。”
唐梨生得白净,连身上都是毫无瑕疵。
若是有这样一颗痣,他之前不会不记得。
唐梨偏了偏身子,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嘛,想像你呀!”
梁楷坐正:“你今天很奇怪。”
“有吗?”唐梨端着刚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向来如此。”
【12】
晚上七点。
夜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江边的风不小,麻雀号随着江面的波浪轻微起伏,惹得倚在栏杆边吹风的梁楷两人也跟着上摇下晃起来。
站在他们的位置,可以将北平城览个大概。
有的地方,是灯红酒绿的,不时有戏台上的乐曲传入耳里,时而夹杂着几阵掌声和欢呼。
而有的地方,则是一片昏暗。
只有巷子拐角处的一盏路灯独自亮着,偶尔还会一闪一闪。
“梁公子。”
唐梨手上还端着酒杯,“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东西,人也是,你说对吗?”
她嘴角沁着几滴红色的液体,嘴里还在小声地砸吧砸吧。
梁楷只当她是醉了,顺着回答:“嗯。”
他看了她一眼:“都是独一无二的。”
唐梨眯眼笑了好几声,又把脑袋搭在梁楷肩膀上。
“那,如果有一个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还会有人找他吗?”
她声音很轻,仿佛要睡着了一般,如果不仔细听,可能那些话会就此湮没在风中。
但梁楷没有因她醉酒而敷衍,而是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才缓缓启唇:“当然。”
“若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谁还会去找。”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唐梨突然站直,将酒杯放进路过服务生的托盘里,然后抱着梁楷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说:“梁公子,我们去跳舞吧。”
【13】
晚上七点半。
梁楷陪着唐梨在甲板的舞池里跳舞。
有了上次的经验,梁楷跳起来得心应手了许多。
旁边乐队拉的曲子很舒缓,两人紧紧相依,应着河风,应着呢喃,让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快乐的时候了。
“跳完这支舞,我送你回去?”
梁楷无视旁边人对两个男人共舞的讶异,将手搭在唐梨腰上,拉近两人距离。
唐梨在好几个节拍后才回视他,小嘴撅了起来:“你不想跟我跳舞吗?”
“还是我穿成男人样子,你嫌丢脸?”
她话里都是嗔怪,让人很难不心软。
梁楷有些无奈:“我不是,就是——”
“那是什么?赶着去见别的女人?”
梁楷再次投降:“我就你一个。”
他抬手让人在怀里转了个圈,然后又倾下身:“哪有什么别的女人。”
既然唐梨不愿意回去,那就随她去好了。
待会快接近时间,把人送客房里休息就行。
“这还差不多。”
小姑娘要求得到满足,整个人看起来又轻快许多。
【14】
晚上七点四十五。
乐队已经稍作休息,甲板上跳舞的人们也大多停下来,喝酒聊天。
梁楷把唐梨拉在旁边站着,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
他和大邦约好了这个点在甲板上碰面,此刻还未见到他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说不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
“你在看什么?”
他观察完回身低头,发现唐梨也在四处张望,而且动作幅度很大,让人很难不注意。
唐梨闻言转回面对他,眼珠子还在到处看:“我就随便看看,刚才好像看见个经常去‘蛇杏’的熟客。”
梁楷低应一声,打算把唐梨送去舱顶的客房。
刚打算和唐梨说,忽然看见远处有大邦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急匆匆的。
同一时刻,唐梨拽了拽他的衣袖:“我好像看见个熟悉的小姐妹。”
“我要穿着我这身打扮去闹闹她。”
梁楷心思都落在大邦身影上,也就没多问:“那你去了赶快回来,我送你去客房休息一下。”
唐梨说好,转身前,把在脖子上挂了一天的珍珠项链取了下来。
“梁公子,给你。”
梁楷看着她喉咙下方因为没有东西遮挡而更加清晰的黑痣,伸手把项链接过去:“怎么突然把这个给我?”
唐梨没直接回答,而是踮起脚在他嘴角旁边亲了一下。
“怕你太想我。”
梁楷被她这只离开一会也要如此的举动逗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好,那你快点回来。”
【15】
晚上七点四十八。
大邦穿过人群走到了梁楷面前。
他脚步不快,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不乐观。
“快走!”
大邦拽着梁楷的手就往船口走。
梁楷不明就里,站在原地没动:“不是要截武器吗,现在走是怎么回事?”
大邦眼睛不时往旁边瞟,咬着牙说话:“让你跟我走,你走就是了。”
梁楷也知道他可能是有什么事,没再问,打算去把唐梨找回来一起走。
“你别动了!”
大邦的突然出声,嗓子仍然压得很低,声音里满是焦急。
梁楷又回身:“到底是怎么了?”
大邦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布条:“我们的消息有假,今天他们不是交易武器,是来抓人的。”
梁楷将布条接过,白色的纱布上有几个红色的字——
“麻雀号 甲板 7:50 黑痣 木皆”
【16】
晚上七点四十九分五十秒。
梁楷眉毛拧起:“他们是来抓我的?”
大邦点头,拽起他往外走,还未迈出两步,一声枪响将喧闹打破。
周边人们大声尖叫,抱着头往外冲。
枪声太响,梁楷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他下意识回头,要去找到唐梨,她现在肯定害怕极了。
巨大声响带来的震烈感让他走得摇摇晃晃,连视线都觉得有些模糊。
一定是枪声太响震得他出了幻觉,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一个像唐梨身影的人站在甲板中央。
那人也是小小的个子,身上穿着唐梨白天在西洋杂货店买的男士套装。
衬衫领口微敞着,喉咙下方,还有颗痣。
梁楷脚步顿住。
不远的位置,一朵墨红色的花在那身影胸口的位置绽放开来。
红色沿着衬衫纹路一点点向外蔓延,耀眼又灿烂。
衬衫的主人正看着他。
那人有细长上扬的眸子,睫毛一眨一眨,盯着他的双眼里满是情意。
唐梨觉得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能看见梁楷似乎怔在原地,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他手上还拿着自己刚才交给他的那串珍珠项链。
以后,他可以看着它想起自己了。
唐梨看着刚才出枪那人离开的方向,唇角扬了一下,终于倒在地上。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木皆。
唯吾梁公。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里有个小bug,北平没有港口,大概没有所谓的麻雀号可以搭。
但是,又很想让故事发生在老北平,所以,你们懂的>o<
这篇是听着《多情种》单曲循环写的,很多人应该都听过,给大家安利一下~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代表爱与成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