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浣》小狐蔷薇

28、月月

　　行里上下技术序列员工调整了一番，将近50余号前中后台员工互换岗位，留前台的员工不少离职了，一部分信贷员完不成业绩，也挂职了。银行业不乐观。纵使如此，仍是大部分人抱着它当个铁饭碗。
　　浣心去见过老大主动汇报工作，人人都在为晋升及保位子作打算。她如常工作，谁都看得见她的状态。银行业大环境里已经出现缩小规模，主动关闭网点的情况，行里难免风声鹤唳，流言遍飞。在这种氛围中，谨言慎行，是最好的。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六月酷暑，守月月高考的日子。姜小小虽已回家疗养，手术很成功，但孩子并不知情。高考结束的当天，老守亲自在校门口接孩子，父女俩上了车，话少，但氛围也不如头两年剑拔弩张。守月月站立和老守差不多高，孩子长得结实，生得白白嫩嫩的，喜欢用蛮劲，扎着个独马尾辫钻起牛角尖来，让老守也是恨得牙痒痒。若说浣心怂，老守也有怂的时候。比如，在这女儿面前，让他来摊牌，坦白从宽一切，特别难。开着黑色奥迪A8L，车轮飞速穿出学校区域，驶向学校外的新郊区宽敞街道。傍晚时分，车辆不多，路尽头的落日又红又圆，伴着紫色晚霞，美极了。守见方心情不自主地放松了一些，瞥见右侧路过一家星巴克，想起自家媳妇儿喜欢得不得了，说是看见人鱼LOGO就像回了家一样。他这做父亲的，试探了下身侧的公主。
　　清了清嗓，老态龙钟又时尚清新道，“喝咖啡不？”
　　身侧女儿本在玩手机，“啊”地声抬眼往车窗外看了下，“行啊！”又埋头刷手机。很尴尬，是不？守见方摸了摸鼻子，心里悻悻然，将车停在路边，“啥口味？”
　　十八岁女儿没抬头，“随便！”
　　仿佛吃了一闷拳，无语。松开安全带，嘱咐道，“你在车上等会儿。”车内空调开着，下车他一阵小跑。车上的姑娘才抬头望着远去的背影出神，这人可是她的父亲呐！读书这么多年了，接她上下学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掰得过来。别说接她放学了，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吃饭的次数，恐怕也是屈指可数。怎么消停心中的埋怨呢？出手上一分不缺，父爱上缺失了。
　　不过，看着亲爹日渐试图改变迎合自己的模样，心又不忍。且不言其他，看看他的衣着形象，哪像以往那样严肃冷锯：上身着浅绿POLO衫，下身淡黄休闲裤，踩双米其色休闲鞋，以前在家里几时见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打扮？
　　守月月不知道的是，让她爸去买星巴克，已经是够难为他了。一个大老爷们儿掐在人群排长队，围绕的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点些自己毫无概念的东西，怀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刻。他只好求助媳妇儿，否则点杯宝贝女儿最不喜欢的，不就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吗？
　　电话那头女人听了，笑声仿佛在夏威夷海边冲浪一样。
　　“哎哟哟，我的心肝老公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守见方也觉得莫名的好笑，没事自己装什么酷，来杯咖啡不？洋不洋，土不土的，真当是在太平洋那头的夏威夷海边和自家媳妇儿躺沙滩椅上一人端杯长岛冰茶度假呢？
　　“你挂了电话再接着笑话我吧，正经事要紧，点啥合适？”
　　“ESPRESSO！”话落又是一阵琅琅的笑声，守见方也不绷，像个傻瓜一样跟着笑。幸福的时刻，心里又带点紧张，回头瞄了瞄不远处车上的姑娘，也正看着他呢。
　　轮到他了，让浣心电话里对人讲，人皮得很，很大声重复了遍：“TWO CUP OF DOUBLE ESPRESSO!”闻者愣了下，不太确信盯了眼男人，电话里传出十分肯定的声音：“ABSOLUTELY！”
　　守见方不懂英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欢喜喜地取了咖啡回车上，路上边走边想，怎么循序渐进和女儿摊牌。
　　“咖啡来了！”
　　守月月接过咖啡，还没尝，见着杯型两道弯眉已呈倒八，不置信地瞄了眼自己的傻父亲，还乐呵呵蒙在鼓里呢！
　　被坑了。
　　“你先喝。”
　　男人没多想，揭开盖，大抿了口，舌尖触及液体那瞬间，整张脸盘子都扭曲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整个身体的零件都不由人使唤，全凝结在一起。
　　人在车上，想吐又不是。身旁的姑娘，哈哈哈地大笑不止。什么是老泪纵横？今日他在车上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不好轻易睁眼，怕眼泪掉下来，只好咽下那口自己作的戏，装作若无其事，好似还享受的样子。
　　姑娘递给他平日放车上的水杯，里面泡的是清肺的小野菊花枸杞茶。“漱会口吧！平日她就这么欺负你的？”守见方稳住一副慈父的仪态，咽了两口茶，装作不懂样，问着：。
　　“谁？”
　　脑门儿一边飞速运转，一场幽默剧也是个好引子摊牌，一脸无辜的样子等着女儿盘问。
　　守月月还是小孩子，哪懂老江湖的盘算，但也有模有样地端着范儿，静静享用那杯苦得不能再苦的意式双浓咖啡。挑了挑两边并不修整的眉，两颗溜圆眼珠子平视前方，抿了抿嘴唇，仿佛准备好好谈判一番的样子。
　　“你新媳妇。”
　　哦，原来已经知道了，看来不用他绞尽脑汁了。
　　“没有，哪里有。”口头上忙着回应，脑里想着怎么推进。“你不喜欢这个口味？”
　　守月月扭过头，瞪了主驾上的男人一眼，眸子里那股锐利的光瞬间又消下去了，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路，大好的夕阳。双肩垮下，叹口气道，“还行吧！”
　　“哦——”守见方意味深长发出声音，发动车，一语双关，心里乐欢了，面上依然是那位沉稳持重的老父亲。还行吧在某些场合下，是非常好的代名词。碍于面子，只能口头还行吧！
　　边开车，边瞅身边的姑娘。瞧着人默默地，将那杯难以下咽的咖啡干掉了。他心也略疼，自己的种，有多拧，还不知道吗？
　　“你妈那病，不用担心了，已经动过手术好了。”
　　孩子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什么时候的事？”
　　老守夹着尾巴，眸光注视前方的车，“你高考前，现在你回家看她都痊愈了。”
　　守月月偷偷伸食指抹了下眼角，男人有点方，开始放音乐。
　　“听会儿歌，你累了就眯会儿。”打开电台放出的歌好巧不巧，偏又是《草帽歌》，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正想摁关了电台。
　　身旁的女儿“噗”地笑出声。
　　他也笑。
　　笑声好听极了，像是大提琴配着小提琴嗓音，层层叠加，盖过了《草帽歌》。他踩脚油门，车“嗖”地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