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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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韩非老老实实地端着清水，望眼欲穿地看向门口。
他昨日见到卫庄提着剑出去后，等了半宿都没见人回来，也只得被赶出紫兰轩去，讪讪地回了家。今日来紫兰轩，直到听完弄玉的琴，卫庄都没有出现，让他分外好奇卫庄到底和程泽谈了什么。
“子房，你说卫庄兄不会把那神医给杀了吧？”韩非把手架在脖子上划拉，煞有介事地问。
“韩兄多虑了。”张良镇定自若地喝着茶，“依良之见，无面神医对上卫庄兄，也未必会吃亏。”
“你怎么对他这么有信心？”韩非撇嘴，撑着脑袋愁眉苦脸，“也是，子房可是得他赏识的青年才俊。啧啧啧，他到底是对我哪里有意见……”
张良瞄了一眼韩非，不着痕迹地提醒道：“韩兄，现在已经是午时了。”韩非懒洋洋地应道：“知道啦，有你在我简直不能有一点松懈的余地了。”
那埋怨的话里自带一点点绵软的尾音，但这语气在韩非这显得懒散矜贵，张良只得无奈摇头，又道：“韩兄此时去复诊，必然要等到夜晚才能归来。最近姬无夜的人有所动作，韩兄还是小心为好。”
韩非似是满不在乎，摆手伸了个懒腰便走了出去。
程泽瞄了一眼外头几近散去的诊客，对着屏风外的韩非招手：“进来吧。”
他让晖拉上了诊室的门，若门不开，那么外头的病人也会知晓大夫此刻不在，也不会影响到闲人在院子里停留，他们只需要在闭馆前离开即可。
一进静室，韩非就殷勤地把袖子挽起，主动递出手：“程大夫，我这几天可没有一丝怠慢，饮食起居都规律的很呢！”
程泽搭着脉，分了神抬眼扫他一眼，随口道：“是么？看来紫兰轩的待客之道怕是不周啊。”
这不存了心揭他伤疤么。韩非的笑容一僵，眸中精光一闪。
“方从美人乡里朝这赶呢吧？”程泽下巴一挑，示意他看自己的衣袖，“这十里红袖招的香味儿，都快熏死人了。”
韩非好奇地自己闻了闻，没有闻出任何异样。“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
“十里红袖招，同那云顶仙鹤露乃是一对的熏香。前者馥郁却精致，热情又不落俗套；后者清新脱俗，如清水芙蓉，若是在沐浴后用上些许，反而更有几分韵味。因此，这一对熏香，最受烟柳之处的姑娘爱戴。”程泽收回了手，一边在竹简上记录什么，一边回答韩非。
韩非挑眉，没想到此人看似清冷孤高，却对这些东西如此有研究。
“程兄竟能如此见微知著，难不成也是深有体会？”韩非微微向前倾身，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似乎流转起潋滟的光泽，叫寻常人看了都不忍心生出拒绝之意。
“九公子过奖了，我只不过是鼻子灵敏些，消息灵通些。前不久你们紫兰轩的一位姑娘来这里看过病，我恰巧跟她谈过这些东西。”程泽倒是大大方方的道出缘由，对韩非的话里的内涵无动于衷。
鉴于韩非的身体确实比前日好上不少，说明他的确在老实养病，张良又是送了不少珍稀药材来供他嚯嚯，他看韩非都顺眼了不少。
天知道，一个大夫对总是在身体极限上蹦跶的病人有多么深的怨念！
“好了，你的药方不需要改动，继续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些时日你的头疼之症便会有所好转。”程泽对韩非道，韩非点头，却又问道：“程大夫，我这头疼之症可能根治？”
他确实感觉用了程泽的药后身体好受了不少，虽然不能喝酒是难受了些，但是夜晚睡眠质量却好了些许。
程泽沉吟一会，道：“按理说应该可以，只是我之前观你脉象，总觉得你这头疼不只是寒邪入体。你近日是不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一些阴邪的古物？”
韩非的手指微微蜷起，声音如常道：“未曾。何以见得？”
程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他摇头道：“罢了……也许是我多虑了。”
韩非望着程泽半晌，半眯起眼，忽然挑起新的话题：“程大夫于酒壶上铭刻洛书河图，是否不只是让我解谜这么简单？”
程泽闻言立刻回视他，扬起微笑：“何以见得？”
“洛书河图，虽出自易经之载，但实际上却可能先于周易诞生。阴阳五行、乾坤八卦，乃是阴阳家的行内之术，程先生却要我这个出身儒家的人来解，可见奥秘必然是我能看懂的内容。”
“虽然我并不精通阴阳之道，但我在你留下的线索推演里，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韩非同样微笑起来，眼神十分的耐人寻味。
程泽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变数。”韩非语气缱绻，似乎是对情人般轻轻地呢喃，“一个前所未有的变数。”
程泽面色不变，继续问道：“哦？那么你觉得，这个变数是我？”
“不，”韩非的眸子紧盯着程泽，却肯定地摇头，“这个变数，不是你我，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它是一股全新的力量。”
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程泽脸上的兴味之色淡去，拱手道：“九公子实在是好心思，只是不知九公子是否知道，慧极必伤的道理。”
韩非没有退却，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只道：“如此，我才更需要神医的帮助。”
“从天道手底下抢人，大概只有“活人不医”的神医才有本事做到。”
这可真是好大的口气。程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站起来，双眸亮起金色的光芒。
霎时间，灰色的世界展开，唯一的色彩竟然同样是金色，在面前这个容貌本就逼人的矜贵公子身上反倒显得天造地设的自然。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韩非灿金色的周身却被一股纯黑色的、若隐若现的气团包围。那气团散发着铺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让程泽微微叹了口气。
“大衍之数——你我本出同源。”
在韩非眼里，也不过是眨了眼的功夫，就见那神医忽然到了他身后，伸手推开了窗户，正望着夜空里的明月。
“程先生……此话何意？”韩非面色端凝，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程泽侧目，端详他半晌，轻声道：“你过来。”
韩非目露诧异之色，又微微靠近些许。却听那面色清冷的大夫唤道：“近点。”
这还要多近？韩非神色古怪，桃花眼里似乎闪过紧张之色，诺诺道：“这不太好吧……”
哪知那俊美的神医眉头微蹙，似乎是不耐烦地轻啧一声，伸手扯住他的衣领直接往身前带。
韩非惊得忘记了挣扎，就眼看着那张昳丽的面容猛然靠近，近的他都能看到那细密如鸦羽的眼睫下，那双墨色浸染的眼眸里自己震惊的神情。
当他们的额头相抵，眉心相触的时候，程泽的眸中亮起金色的光芒。韩非一惊，竟然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力量顺着眉心流入自己的体内，而他也恍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韩非猛然一颤，抬头看见自己正站在一扇大门前。那扇门紧紧闭着，而他对此也再熟悉不过。他想起什么，猛然转身，神情冷肃地看着不远处有些失神的程泽。
“心之逆鳞。”程泽转身，仰头轻声道。韩非站在自己的心门前，长发随意散落，眉眼和唇角都泛着不同于以往嬉皮笑脸的冷毅，倒是显现出了那与天道独身抗衡的气势。
“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轻易探索。”韩非的语气冷淡地挡住他的视线，将程泽的思绪拉回。
程泽眼见他身后的心门上忽然出现一个浑身铠甲的蒙着眼睛的剑灵，不禁摇头。
“不必担心。”他一抬手，左手开始萦绕起红色的光芒，“我不会害你。”韩非的瞳孔骤然一缩，看着那道红光穿过他的剑灵落入心门，门后顿时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一面还有“吱吱吱”的声音响起。
“住手！”韩非几步上前，钳住他的左手，低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程泽张了张嘴，正要回答，但全身开始泛起金色的光芒，很快化作点点光斑，迅速消失在韩非的手中。他也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从内心世界里醒来。
现实里，方才还强势地抓着他衣领的程泽早已力劲松懈，双眼阖起，额角泛起细密的冷汗，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往他身上倒去。
“程大夫？程泽？！”韩非接住他，抿着唇唤他。程泽勉强地睁开眼，虚弱道：“无妨，今后一个月你都不会受那头疼侵扰了。”
“你……是为了帮我压制它？”韩非神色复杂，扶着他慢慢坐下，终究不忍道：“你又何必如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会付出代价。”
他明知这是什么东西，却没有探究那东西的来由，也没有把他当成个怪物，而是宁愿耗费自己的精力乃至气血空虚，都要帮他压制反噬。
程泽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转眸去看他：“我说过，我们本出同源。你现在的体会，我都经历过。至于为什么帮你……”
“也许只是物伤其类罢了。”他平静地望着韩非那双掩藏着暗流的眼睛。
“同源……”韩非轻喃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终是将手覆在眼上，低低地笑起来。
程泽沉默地望着这个随意地靠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他明明在肆意地笑，却让他感觉到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伤。
这个脆弱又强大的人，让他一瞬间看到那个雨夜里只身赶回，却只看到满城血流成河、尸首遍地时在血泊里无声下跪的少年。
一股暖流从他的指尖传来。韩非一愣，看向自己身侧。程泽沉静地望着他，双眸中除了包容的墨色便再无其他。
他的左手食指轻点在自己的无名指上，传来的暖流让他不自觉地蜷起手掌，想要包裹住那唯一的温暖来源。
当他察觉到这个想法时，两人俱是一愣。程泽轻咳一声，抽回了手。他也将目光移向别处，心里多了些不自在的感觉。
“虽然你病得几乎无可救药，但好歹有些自知之明。”程泽已经稍微恢复了力气，便自己拍着衣袍站起来，向韩非伸出了手。“我医术不算高，但救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只要我还在，阎王爷就别想把你带走。”
月光轻灵，洒在面前人的如玉面容上，留下好看的阴影。韩非怔然，看着眼前含笑的人一点点与那日逆光的身影重合。
大衍之数，乃阴阳合、五行生、动中之动，是为变数。
——他必将是我此生难以忘怀的变数。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