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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将离未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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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平静的李长明有些憔悴,过于了解他的司空柏忍住了想问的话,对他笑了笑,说道:“殿下,去用晚膳罢,吃饱了会好受些。”
“嗯。”李长明拍了拍司空柏的肩,“回去罢。”
司空柏并没有直接出宫,他去了二廉衙门。
二廉衙门是从夜卫和白虎卫的办公地,在东廉门与西廉门之间,所以被合称为二廉衙门。
东廉门旁的白虎卫又分为皇帝管辖的白虎禁卫和还南王手里的逍门卫,随着还南王李承霖的长大,身为五衙中郎的司空谓就不再拥有管理白虎卫的权力了。
五衙中郎是为了辅佐还南王而存在的职位,以前是因为还南王李承霖不在长安且年纪小才会将二廉衙门交给司空谓暂时管理,如今本就被皇帝宠爱的李承霖直接得到了五衙的全部管理权,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毕竟这时的还南王还在幽州。
如愿在二廉衙门见到了父亲司空谓,司空柏只问了一句话:“父亲为何准许了殿下那时的请求?”
司空谓一抬头就看到司空柏一脸严肃,他提笔沾饱了墨,埋头轻笑道:“去燕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来太子也是好奇这位从民间娶来的贵妃罢,若说为父为何准许,其实并无缘由。”
“父亲不怕陛下怪罪吗?陛下都不准别的娘娘去燕宫,殿下去了,肯定会让陛下不高兴。”
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皇帝的话言听计从,哪里敢徇私?司空柏早就觉得奇怪了,那时李长明与父亲说起燕宫的护卫的事,父亲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还不忘嘱咐李长明不要走正门,越想越觉得是一件怪事。
然而,司空谓再也没有说过话,司空柏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
合上的门,就像隔绝了一切,落日余晖下的景色模糊了双眼,殿内熟悉的陈设也顿觉陌生,无处可循的愁思比回来时更多了。
李长明忽然往后退去,背靠着漆木大门,他捂着心口,茫然无措的跪在了地上。
身体并无异样,可是视线模糊不清,李长明揉着眼睛,反而越发难受,胸口就如同被什么压着,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泪水在他未曾觉察的时候流了下来,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未这般狼狈过。
无法抑制的情感是为了什么呢?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燕宫的时候,他那时其实很想摸一摸那个微鼓的肚子,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他怕他的动作会伤害到腹中的孩子。
那个孩子会不会害怕呢?才两个月,万一流产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脑子里出现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李长明觉得自己变得很可笑,犹犹豫豫的人还是太子李长明吗?何况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哭什么?他不是一个会哭的人,他不能哭,也不能展现脆弱。
……………
五日前,太医长桑俣按月为燕贵妃探脉,才得知了燕贵妃有喜一事,李长明听说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去见一见。
见谁?是燕贵妃吗?李长明不知道,他对这位贵妃并没有兴趣,他不关心后宫的事,因为阿娘从来不提,他也不想提。李承霂每次有了新的宠姬,他最多就在宴会上看一下,哪位宠姬诞下皇嗣他也不关心。他是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嫡长子,是宣武皇帝李寻知宠爱的皇长孙,他拥有的地位不是谁都能夺走的。他根本不担心,毕竟李承霂说过没有封王的打算,区区皇子,以后也构不成威胁。
就是因为这样,李长明越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
燕贵妃腹中的孩子和那些宠姬的孩子有区别吗?
做事绝不迟疑的太子为了去不去燕宫这件事犹豫了三天。
最终,李长明还是决心去燕宫。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叔父与燕贵妃关系亲近,他想知道原因。
当天夜里,李长明同祝清欢说起了此事。
“明日你想个办法,教严祭酒没心思授课,我想去一趟燕宫。”
祝清欢为李长明宽衣的动作瞬间就乱了。
注意到了祝清欢突然的手忙脚乱,李长明垂眸说道:“和他吵一架罢。”
此话让祝清欢直接不动了,他抿着嘴,抱着李长明的袍子与中衣,问道:“为何?”
回头看到祝清欢疑惑的眸子,李长明自己脱了中袴,说道:“我想我若是不去一趟,我会后悔。”
“是为了燕贵妃吗?”弯腰拾起地上的中袴,祝清欢问道。
然而李长明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也就不可能给祝清欢一个回答。
两个人都不出声,李长明去到了浴桶里,祝清欢站在原地。
过了很久,祝清欢抱着李长明晚上就寝时穿的里衣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李长明胸膛上的那块妃色的龙纹胎记上。
祝清欢记得很清楚,太子的龙纹胎记是鸦青色的。
“从上个月开始,胎记的颜色就变了。”李长明说着,站了起来,他跨出浴桶,走到了祝清欢身边,见祝清欢仍旧盯着胎记,便问道,“怎么了?”
祝清欢皱着眉,放下手里的衣裳,拿起桌上的干帕子为李长明擦身,他不禁责问道:“为何不与我说?”
李长明笑了笑,说道:“没事的,不痛不痒。”
闻言,祝清欢火气更大了,“要是你的身体有事怎么办!好端端的胎记怎么会变色,你不与我说也罢,怎么不去让长桑俣看看!”
李长明自然是明白祝清欢的心情,可是他该怎么说给祝清欢听呢?
“清欢,别生气了,就是上个月才发现的,我本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谁知颜色真的越来越粉了。不过呢,我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与长桑俣说也好,不然父亲一定会知道,我不想弄的满城风雨。”
他还是这样,这样不以为然,祝清欢有气也不好发作,“你是太子,就算弄的满城风雨又如何?谁人敢说不是?这些不是作为太子的你应该关心的事。”
“我明白的,不要气了。”李长明郑重点头。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祝清欢叹了叹气,换了块帕子,拂去他鼻尖上的水珠,淡淡问道:“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很高兴,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没有啊。”
李长明摇了摇头,结果发丝扫到了祝清欢的脸上,就连袍子上也被打湿了。祝清欢觉得又气又好笑,把手里的帕子塞到李长明的手里,轻轻一跳就坐到了放着衣裳的了长案上,他说道:“自己擦。”
见状,李长明赶紧服软,他双手抓着帕子,低头诚恳认错:“清欢,是我不好,可我实在是不想自己擦头发了,这俩月都是我自己擦的,别气了。”
“让阖欢进来罢,宫婢们都在外面候着,全凭太子殿下一句话。”
“清欢!后天我还要去燕宫,若是让他们进来了,胎记变色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我都瞒了这么久了,等等罢,最多后天,我一定让长桑俣来一趟,你就不要生气了,行吗?”
祝清欢就是故意让李长明如此的,太子最近俩月沐浴更衣都不需要人伺候的事阖欢与他说过,除非是穿外面的朝服和衮冕,常服都是自己穿的,祝清欢可不认为自幼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太子转性了。果不其然,今日之所以会留下来就是察觉到这三天李长明心里有事,他想要弄清楚李长明最近到底怎么了,结果李长明主动留他,说是最近都没有与他说说话什么的,真的是蹩脚至极的借口。
拿起案上的衣裳,祝清欢说道:“天还是有些冷,莫要着凉了。”
“好!”
李长明知道祝清欢给了他台阶,便听话的穿好了里衣,祝清欢则如约的为他擦拭着发丝。
心情终于放松的李长明趴在案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摆弄着一旁花瓶里的芍药问道:“清欢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没有,这话是我方才问你的罢。”跪坐在李长明身后的祝清欢说道。
眼前的芍药花虽红艳,却不是李长明喜欢的,看起来很像的胭脂红,不及他种的,李长明忽然问道:“清欢还在种芍药吗?”
“还在种。”没有想到李长明话锋突转,祝清欢有些好奇,瞧了眼李长明手里玩弄的芍药花,他继而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芍药了,宫里的不好看吗?”
“上巳的绛霞九曲未曾看到寒生郡王府的悴无心,而清欢也不曾摘来予我,所以有些好奇。”
听起来李长明的语气还算平常,祝清欢没有看到此刻李长明眼里的落寞,也没有发觉李长明心里真实的想法,他也就实话实话了,而祝清欢多年后回想起今日的事,恨不得不曾说过这番话:“阿涣说将离名悴无心,离上加离,未离先故,不该予太子殿下,他说的很对,我便觉得不该每年都将悴无心带来了,故而今年的上巳也未曾带来,其实还是有许多花色与悴无心相似的芍药,你若是想看也不差这悴无心,算不得什么罢。”
“新垣涣吗?”
“是他,年初新来的伴读,你要求的,忘了吗?”
“没有忘,以后也不会忘。”李长明说着闭上了眼睛。
“此话怎讲?”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祝清欢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祝清欢摸了摸已经干了的发丝,说道:“要看陛下差人送来的奏疏吗?还是看那些老家伙歌功颂德的颂书?”
但是,同样的没能得到李长明的回应。
于是祝清欢偏头想要看看李长明,却只看到了李长明熟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