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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对月而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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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李长逸和李承霖所乘的船驶离了杭州码头。
亥时过半,李长逸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未有困意。
一来是第一次乘船,并不适应;二来是因为睡了两个多月,睡够了。
侧躺着的李长逸看着逐渐暗下去的烛火,决定起来了。
换上了新的蜡烛,屋里也亮了起来。
李长逸穿好衣裳,出了门,见到门口的侍卫,问道:“师傅睡了吗?”
侍卫摇摇头,看了一眼船尾的方向,俯首说道:“五郎一个人在船尾赏月。”
“嗯,知道了。”
李长逸便去了船尾寻李承霖。
刚走上楼梯,李长逸就瞧见李承霖一人坐在船板上,“师傅,又不是十五十六的,赏什么月?”
“逸儿不也是为了赏月而来?”李承霖抬头看着李长逸,靠着船舷的背直了起来,“逸儿去取些酒来,为师想喝酒了。”
李长逸刚跪坐在李承霖的身侧,听了他的话,站了起来才问道:“师傅不是从不饮酒吗?”
“有些话要喝了酒才想说。”李承霖说罢,目光飘向了夜空。
闻言,李长逸不再言语,去取了酒。
等李长逸回来时,身后跟着三个侍卫,李承霖见了,抓着船舷站起了身,叹息道:“逸儿,喝酒而已,准备这些做什么?”
“夜里风大,不要着凉了。”
身穿斗篷的李长逸手里还抱着件厚斗篷,李承霖接过斗篷也穿上了。
待侍卫铺好席褥,李承霖便靠着船舷坐好,余下的侍卫放稳方几,从食盒中拿了一只酒碗和一碟糕点,在要倒酒的时候,李承霖夺了侍卫手里的酒壶,“你们退下罢。”
“遵命!”
侍卫们离开后,李长逸才坐在了席褥上,见李承霖不用酒碗喝酒,直接抱着酒坛,那气势怎么看都是老手了,他有些吃惊:“师傅原来会喝酒?我还纳闷那侍卫怎么说让我带着酒坛子来比较好。”
“会的,不过……”李承霖喝了口酒,望着酒坛子笑了笑,“不过大概快三十年了罢,我都没有碰过一滴酒。”
“师傅的许多事,我都不太了解。”李长逸端起糕点,拿到李承霖眼前说道:“还是吃些糕点罢。”
吃了三块后,李承霖喝了一口酒,将李长逸手里的盘子拿了过来,放到了方几上,笑道:“会拿蜜枣红豆糕做下酒菜的,也只有逸儿了。”
李长逸没将李承霖的取笑放在心上,反而一直盯着那盘蜜枣红豆糕,“我也没想到师傅原来那么喜欢甜。”
“呵呵,”李承霖笑了笑,咕噜咕噜的灌了半坛子酒。
“师傅笑什么?”李长逸看着李承霖问道。
酒坛子放在腿上,李承霖没有直接看着李长逸,而是用余光瞄了一眼,长长的叹息后,幽幽说道:“不曾想,兄长会告诉你我的事。除了燕檩,他还说了什么?”
“父亲说师傅是还南王,除此以外只说起过施亦寒与前任还南王了。”
“得知我是还南王,逸儿有想过什么吗?”
“没有想过什么,只是觉得与师傅更加亲近了。”
李长逸的老实回答,教李承霖大笑不止,“比起叔父,还是师傅更加亲近,以后也莫改口了。”
李长逸望着李承霖问道:“听祖祖说,师傅可能要回长安了,是真的吗?”
“他肯定也说了原因罢?”李承霖说着,用左手揉了揉额头,“我该回去了,离开了太久了,那些个凉汝故老看戏也看的够久了,只怕他们都忘了我这个还南王了。”
“师傅说笑了,怎么会忘?”
正说着,肩膀突然被李承霖按住,李长逸一脸茫然,“师傅不舒服吗?”
李承霖将右手抱着的酒坛子放到了方几上,揉着太阳穴说道:“多年不曾饮酒,头有些痛,无妨。”
瞅着李承霖皱着眉头的模样,李长逸离了席褥,扶着他的胳膊说道:“师傅,还是回去歇息罢。”
而李承霖摇摇头,拒绝了李长逸的搀扶,“想要醉一回,有些话回了长安后,没有机会与逸儿讲了。”
又端起酒坛子,李承霖将坛子里剩下的酒水都喝干了。
“师傅,明日,后日,这路上时间还很多,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李长逸自知劝不动,便又端正坐好。
“不,今日是最好的时机,刚好我也想说,我怕过了今日我不愿提起了。”
“那我便听师傅说。”李长逸表情淡然的望着夜空。
弦月浮在幽深似海的黑暗中,云如薄纱随风飘散,闪烁着细碎的光点的繁密星辰像极了施正卿衣裳上的绮丽光彩。
他仿佛是以天为裳。
李长逸又想起了施正卿。
李承霖放下空坛子,长舒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准备,偏着头,靠在船舷上,看着李长逸的侧脸说道:“逸儿,你舅舅他还好吗?”
提到燕檩,李长逸将脸转了过来,叹了叹气:“舅舅他多年来心怀忧思,夜不能眠,只怕身体挨不住。”
“他自幼身体就不好,天气微变就咳嗽发烧,在师傅身边调养了多年才好了些。”想到燕檩,李承霖的眉头皱得愈紧,他垂眸敛目道,“他不喜欢喝药,没人看着肯定都倒了,宁愿咳嗽不停,也不愿意喝药,就因为怕苦。”
“在长安的时候,舅舅每天吃药都是我盯着的,也不知回了燕城后有没有按时吃药。”
“等回长安后,我会去一趟莲罗,不能再等了,我怕他会把身子搞坏,他做事从不教人省心。”
李承霖垂头丧气的模样让李长逸不由得笑了笑,“头一回见到师傅这般样子,舅舅还说怕师傅,怎么教我觉得是师傅怕舅舅呢?”
“嗬!”李承霖抬眼盯着李长逸说道,“我这一生只怕过两件事,怕救不了你,怕他不理我。你舅舅怕过什么!他除了气我,就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他会怕我?他生怕我管着,做了皇帝谁敢说他半个不是。说什么怕我!除了骗骗你,谁会信?你想想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是你父亲怕你舅舅,还是你舅舅怕你父亲?他连大唐皇帝都不怕,会怕我?”
这大概是李长逸见过最好笑的事了。在李长逸的记忆里,师傅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也从来没有说过。
这番话一说出来,才有了点酉相思的影子,也像极了燕檩。
不过李长逸也猜到了,李承霖许是喝醉了。
“师傅喝醉了。”
李承霖摇摇头,“我的酒量我清楚,千杯不倒。醉,此生我只醉过一回。”
“师傅?”李长逸听不大懂。
“想来施正卿也不会教逸儿如此愁苦罢。”
李承霖突然冒出来的话,教李长逸的淡然瞬间消失,下意识的抓住了李承霖的手臂,“师傅?!我!”
“还记得你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施正卿你就说过施正卿是个奇怪的人。施正卿走的时候,你还问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我说一定可以,只要你不忘记他,以后就一定可以再见面。”李承霖笑了笑,拍了拍李长逸的肩。
可是李长逸笑不出来。
李长逸是将李承霖当父亲看待的,尽管年幼的时候李长逸并不知道什么是父亲。十二岁重回长安,见到与李承霖模样相似的父亲李承霂,于李长逸而言,更多的是陌生。哪怕后来相处了几年,那几年也比不得被李承霖养大的十二年。可以说李长逸人生中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师傅李承霖教会的,养育之恩是李长逸割舍不下的。
与李承霂知道施正卿时那份淡然不同,当李承霖问起,李长逸心里没缘由的多了几分忧虑。
感觉到了李长逸的紧张,时隔多年,李承霖再次将李长逸抱在了怀里。
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李长逸身体僵住了,不过当李承霖如年幼时一般,用手拍了拍后背以后,李长逸才放松下来。
“逸儿,为师只望逸儿能与他相携一生,白头到老。为了逸儿,长安是一定要回去,逸儿不是答应过他,要成为天下的掌权者么?这路上的阻碍,为师会为逸儿扫清,逸儿做个心善的孩子便可,望逸儿不要忘记为师教导过的话。”
“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李长逸听到耳边的话语,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君子难做,而我从来不想做个善人。”
“哈哈哈,善人?我们李家人没有一个是善人。”李承霖笑了几声,松开李长逸后吃了几块蜜枣红豆糕,嘴里的甘甜一点点化开,化到了眼角眉梢。
“师傅,这有什么可高兴的?”看到李承霖怡然自得的样子,李长逸不解。
吃光了盘子里的蜜枣红豆糕,李承霖双臂枕着头,仰望着远处,脸上的笑意不减,“逸儿有了归处,不该高兴吗?”
李长逸却问了一个问题,“师傅怎么知道我答应阿卿的事?”
“因为为师是还南王,还南王要做的便是忠心辅佐皇帝,为皇帝稳固社稷,所以有些事必须知道。”
“当真?”李长逸怎么会信,那些话,只有在和施正卿两个人时才说过。
李承霖见李长逸不信,望着李长逸若有所思。
“师傅不愿说,徒儿不强求。”
“我想说的太多了,可有的话,又不能说与逸儿听。”
“那师傅就将可以说的事,说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