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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东风欲展 ...

  •   豆蔻梢头二月初。醉春烟。

      我进入太极殿的时候,上官先生已经在里面了。我突然想到,小鱼不是说他出宫去了么?

      上官先生黑着脸,自从我登基之后,他许久没有对我如此脸色。我知趣地靠近他,那种许久没有的熟悉感扰的我怦然心动。

      “敢问陛下,你到底去哪里了。”他低低地一句,带着可笑的敬语。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他回我一个生疏的眼神。我一凛,方才的燥热迅速退却:“先生……”他捏着我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私章,放开又捏上,最后关节发白。

      “桃叶……你不小了。”他的声音很是干涩,天晓得方才他干什么去了。

      我还未曾换去衣服,一身寻常的装扮。我扯了扯嘴角:“嗯。先生。”自从神龙元年开始之后,我就端起女皇的样子,整日里学着上官先生不为任何所动的样子。不苟言笑,无时无刻不重视自己的言行举止,揣摩他人话中之意……

      他轻轻一叹,拂袖而去。

      我望着他飘扬的衣袂消失在朱红色的开门旁,轻轻地笑了。上官先生,你已经许久没有对我如此了。

      我手里捏着的东西,不知不觉被汗水潮湿了一个角落。我静静地摊开,摊开在那些散落的奏折上。那一个个工整而虔诚的字眼似乎照耀着我的心。我摸了一下胸口,止住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悸动。

      小鱼不明白我再干什么,连忙上来扶了扶我。

      我想,如果可以……

      我轻轻地对小鱼说:“朕没事。”说罢轻轻地拂开了小鱼的手。

      也未曾换衣,靠在宽大的龙椅里,静静地阖目,两手抚摸着那两只高翘的龙头。

      *

      抽出一本折子,却又是相同的内容。

      我狠狠地在上面写上几句话,啪地合上了。

      午膳过后,起居官端上大盘,里面摆着几张漂亮的金签。上面刻着各个欲觐见的大臣的名字,我翻过刻着“魏德明”的金签。拿过桌子上的一杯清茶,恍惚间却有些想念安妃那儿我未喝的那杯茶水。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捧了奏折歪歪扭扭地进来,我忙命常喜去扶着。他并未搭上常喜的手,只是把奏折交给了常喜。我淡淡的笑着:“不知魏爱卿有何事觐见。”他匍匐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我笑了笑,命人上茶。

      “陛下,不知前两日微臣的奏折您看了没有。”他颤颤着声音说,照理来说他这样年纪的人不会是因为心虚而如此的,可能是年龄大了,说话不利索了吧。我也不强求,耐心地听着。

      “魏爱卿的折子写得极好,只是朕现在并无此意。”我微微笑着,他那一篇冠冕堂皇请我大婚择婿的折子写得可真是文采飞扬。

      他受了坐。撸了撸山羊胡须,慢慢道:“陛下,前面几位女皇都是您这个年纪……况且先下朝中局势不明,陛下还是早做定夺为好,以绝他人之念。”我虽然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是却不想在朝中之人间作决定。因为,我心里一直是属意他国之人的,上官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国现在势单力薄,若能与他国皇亲贵戚联姻,那么就不会太麻烦了。

      “爱卿说得即是,那爱卿可知晓朝中风向系何人呢。”我决定试探一下,举了举宽大的衣摆,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哦,今年的新科状元还未曾婚配,朝中大臣多数都是指向他的。”新科状元,这可有些玩笑了。本以为他们【举荐】的人肯定是朝中某个大官的嫡子,未曾想是这么一个人。那新科状元还是见过的,面貌一般,明经状元,对时事几乎无所了解,也劳驾他们费心了。

      “如此……”我淡淡一笑,又与那老人含蓄了几句便让他回家好好【休息】。看了几卷他所谓的【奏折】,无非是些《出师表》之类的文章而已。看了看那卿家写得批注,倒是颇有些文采。

      皎洁的月光下,我又拿出了那把匕首。已经四年了,但是想到父皇,还是会有那么淡淡的温馨。

      *

      我独自立在一块岩石上,自己的衣服是玄黑色的,周围的水面茫茫而无尽头。

      没有风,没有声音,我能够看清的地域却非常广大。

      那水面起伏着,泛起了白色的光芒。似乎是水流的声音,点点入了我的耳朵。

      如此静谧的环境,鬼魅的声音。我吓得不敢移动身子,只是警惕地看着周围。犹如一只嗅到危险的幼兽,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少瞬,赤裸的脚踝上一紧,我只往下看了一眼:一只枯槁的手。我怔住了,没有话说。接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了水中,接着,腐臭的味道入鼻。一个声音阴冷地笑着,似乎是在说着些许什么,但是我却听不清楚!

      我在那令人作呕的水中挣扎着,脚踝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我不想淹死,索性摊平了手脚,未想那只手却一直拖着我的脚踝,一直想拖我到水深之处。

      我挣扎,我逃脱,却怎么也不能逃脱。

      我哭泣,我大喊,却怎么也没有感应。

      我心痛,我心碎,却怎么也无人身边。

      正当我无比绝望之时,我陷落在一个温暖的拥抱里。我缓缓睁开眼,殿内灯火通明,有一个人抱着我。

      我舒了口气,原来是梦。

      “桃叶不要害怕……只是梦而已。”上官先生轻声安慰着我。我点头,又猛然推开了他。

      我虽然惊魂未定,但还是扯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的脸颊开始发烫。

      上官先生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又微微地笑。他转身从身旁小鱼手里拿过一块湿淋淋的毛巾。期间,我都看着他,没有移动眼眸。

      他温柔地给我擦了擦脸,一如武德末年的那个春日,他用纯白的袖角为我拭去脸颊上的泥泞。

      他的认真凝注在眼睛里,我动也不动,就任凭他摆弄我的脸颊。

      待他弄完,我松了口气。他侧脸看着下面匍匐着一屋子的人儿,说:“太医上来看看吧。”我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面有那么多人,那……他们方才是全都看到了。我看了眼小鱼,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说:“他们全都跪着呢。”

      那年迈的太医上来,隔着珠帘为我诊脉。我悄悄地将手从帘子里面伸出去,那老臣的手触碰到我皮肤的时候,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那雪白的皮肤,若凝脂清透。上官似察觉到了我的害怕,投给我一个关切的眼神,我回望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那太医退了下去,我出声:“不知朕如何。”待到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能相信的轻颤。

      我扯了扯被子,那太医迟缓的声音静静地道出:“据微臣所见,陛下是梦魔之症,陛下近来可有烦恼之事缠身?”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众人皆是看不懂,只有那太医仍旧接着说:“微臣给陛下开一剂安心之药,陛下调养数日,只需不用心太过,即可痊愈。”我点了点头,那太医被小鱼引着向下去了。

      屋内众人请安之后,我命他们先行回去。这大半夜的,也不要折腾人家了。

      众人散尽,独留上官,他迟疑了一下。我挥手让他下去,道:“先生好好休息吧,明日的朝会。”他起身拱手离去,我微微地点头。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是无法安眠,任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上官……你可知道,抓住我的人,是谁?

      *

      那日之后,上官顺从太医的建议,为我处理了大半的政务。我也乐得几日安闲,让小鱼一人陪着漫步。

      宫内虽说宫规渐驰,但日常守卫还是非常严格。现下宫廷之中,宫女内侍总和一共不过三四百人,可宫内行走侍卫却有一千二百之多。在御花园中,还是时常看到带刀的侍卫们列队行走。见到我,他们总是放下手中兵器,垂首以示恭敬。

      我慢慢走过他们,却发现他们为首的是宫内侍卫统领程浩明。我带着笑意的眼眸掠过他,缓缓道:“程将军安好。”他行了大礼,道不敢。我突然想起某个人来,于是对他说:“劳烦你在宫内行走的侍卫中留意一个叫付岸青的,若能晋,就晋晋吧。”他拱手说好。

      我便向别处去了。

      那大婚择婿的事情,却也告了段落。我看着那韶华正艳的春花,绚烂得风情万种。

      “那日那太医说陛下你是用心太过,有什么事情值得陛下如此劳烦呢?”小鱼问,我侧眸看了她一眼,她偏头一个疑问的眼神。“小鱼,如果要你选夫婿,你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小鱼红了脸,娇嗔着:“陛下你说什么呢。”

      但见我问的认真,她又道:“一定要高大英俊,学富五车,一心一意……唉,总之比我强就是了。”我微微笑着:“你呀!”一丝忧伤划过我的心,女孩子寻找夫婿,什么都是空的,归根到底就只要比自己强。可是……我呢?

      比我强的男子多,但是,比我尊贵的又有多少?

      ……

      悄然之间,夏似乎已经来临。

      一支早露粉红的菡萏亭亭玉立,那待放的含苞娇艳夺人。

      *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

      ——《礼记·内则》

      今天是五月初四,神龙年间第四个万寿节。同样,这个万寿节也代表了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日子——我将在这天,行及笄之礼。

      古礼有曰,女子十五而笄。及笄礼毕,即表示可以许配人家,正式成人了。

      今日我早早地起身洗漱,也罢了朝会,届时行及笄礼的时候百官会跪在殿外。

      此时我正在文庙东房,着了素色襦裙,头上梳着双鬟髻。

      少时,礼仪官来传。我跟着诸位“有司”穿过东廊,来到已满是坐宾得正殿。中间铺着明黄与玄黑相间的跪位,那礼仪官宣礼,我应声跪下去。那垫子软软暖暖的,一点一不觉得不适。

      我抬头,望见父母的画像冷冷清清地挂在排位上方,熟悉的容颜。

      作为正宾,惠夫人今日将为我加礼。惠夫人缓缓走到父母画像前行礼,再转到我身旁,在一位有司端着的金盆里面洗了手。那位有司退下,另一位有司捧着大漆盘上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惠夫人娴熟地为我解法、梳发,见她从身旁的漆盘里拿出一块黑绸,包裹在为我梳的大髻上。接着什么东西插进了我的头发,我想应该就是——笄。

      接着,礼仪官宣:“一加毕。”

      我匍匐着向前,前往父母画像前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

      接着,我又被引入东房,换衣。一件深红的曲裾深衣换上,复出。

      接着仍是,那礼仪官高深宣祝文:“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从身旁拿过一杯赐酒,先撒了一些在地上,作祭。接着又拿过一杯一饮而尽。

      惠夫人为我加上一根金簪,复又行礼。

      接着,礼仪官宣:“二加毕。”

      我默默转身,面相殿外,那些臣子早已经让在两旁。我行礼,拜祖。

      “礼毕!”

      如此再“三加”,即是我已经穿过几次的龙袍和头冠。不过那龙袍是礼服,尾摆极长,又闪烁着金光。如此的东西,平常可穿不得。

      三加毕,繁复的礼仪还未曾结束。

      那礼仪官宣:“今吾圣上,笄礼已成。仁民如子,始作天祚。女主隆盛,帝道为昌。”

      我正色起身,殿内一干命妇坐宾行三跪九叩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复出大殿,至于丹壁之下,两旁中和韶乐作。

      乐毕,奏丹壁大乐。众臣行礼,三跪九叩曰:“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的景象,我不禁想起了四年前的登基大典。

      只不过,当时上官先生捧着传国玉玺站立在我身后,现在他同别人一样,跪在丹壁之下,对我连呼万岁。

      阳光正媚,东风已悄然而至。我轻轻地勾起嘴唇。

      愿此良辰美景瞬间永恒。

      *

      “上官。你说他们究竟要我如何。”我淡淡地说。目光拂过上官清俊的面容。

      “他们……不过是要大唐有一个保证而已。”他愣愣地说,回望了我一眼,我们隔着竹帘的面孔相互虚幻,都那么不真实。

      “难道,他们真的要逼我和亲,吗?那又是和谁。”从小到大,在我心里上官先生都是无所不知的。若有战事,问胜负似乎也没有错过。

      “不可能是那两位。”他作了一个口型:元。我想自是,若我加予皇帝,则为皇后,那么我身后的大唐帝国应该置于何处。唯一有可能,也是朝中容许的,那就是各国的将相或其子。一个名字在不经意间爬上我已经快要崩溃的心灵。

      “陛下不要多想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叫我【陛下】。“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事情都是上苍已经安排好的,命中已经注定就不要想着改变。”是的,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即是逆改天伦,也是上苍安排你的逆改……只是,很多人都没有看透而已。

      一切皆空,不是么。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微微笑着,用了那个字。想来他是不会坚持,事实也是如此:“桃叶,就一个问题。”我点点头,道:“一个。你可知道当初父皇属意的,是谁?”

      记得那时我还小。

      “我也不知。”我挑了挑眉,原来,还有先生不知道的事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东风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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