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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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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顾明升和萧月两人真正睡下,林夕语便一个闪身进了那简陋的木屋,从这喜床上勾出一丝不愿离去的魂魄。
莫君澜就在外面等她。
“去下一个节点?”那人用金眸询问地看着她。
林夕语一愣,随即勾了勾唇:“好。”
那金眸认认真真的看着谁时,总给人一种被这眼睛的主人放在了心上的错觉。
可事实上这家伙就是个工作狂而已。
她一扬手,便到了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顾明升和萧月身上除去那定情的玉簪,能当掉的东西已经全部当干净了。
萧月身子骨弱,在这寒冷的冬天不烧炭是受不了的。
虽说二人现在是在纭国定居,然而依旧是在与萧国相近的边关地区,顾明升不敢顶着通缉令出门找活干。
萧月见夫君整日整夜为她发愁的模样,咬咬牙道:“顾郎别担心,我去弄些丝线与布料,绣些东西来卖。”
顾明升无奈之下点了头,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想他一个强壮的男子,居然要靠妻子做工养活,这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萧月怎么说曾经也是公主,见识的好东西多一些,又在出嫁前学了不少东西,绣出来的荷包手帕无一不精致,与其他摊贩的东西相比,可以说是显眼了。
只是她到底是拉不下脸来去叫卖,定的价格又偏高,一天下来冻的全身都僵了也不过卖出去几个荷包。
晚上,她带着没卖完和的东西和一些银两哆哆嗦嗦地回了家,顾明升急忙握住她的手给她暖着,心疼地皱紧了眉头。
那种无力感越发的强烈。
第二天他没叫萧月出去,不仅仅是因为心疼她冷,也是担心她一个弱女子万一遇上地痞无赖应付不来。
顾明升自己用黑布蒙了口鼻遮了遮相貌,带着东西出去了
他到底要比萧月放的开些,再加上蒙着面减弱了那种放下尊严的羞耻感——他学会了像其他小贩那样叫卖,也有眼色的放低了价格。
萧月绣的东西精致漂亮,这一天下来,居然就这样提早卖完了。
萧月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看着顾明升的眼神带着纯粹的开心与崇拜:“顾郎当真比我强多了。”
刚刚因为叫卖丢面子还有些耿耿于怀的顾明升瞬间放松了下来,觉得自己辛苦这一遭,把嗓子都喊哑了也算值了。
他笑了笑,抱住娇小玲珑的萧月,把下巴轻轻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哪有。”
萧月越发努力的绣荷包,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莫君澜把那几块银锭上的魂魄收了回来,林夕语很配合的把时间往后拨。
半年以后,萧国纭国再次交战。
大概是两国就和亲公主殁在路上的事扯了半年皮,扯到最后没扯明白,还是要靠打仗来解决。
百姓,尤其是边关百姓皆是流离失所。
有几分好笑的是,这事件的源头,那“死去”公主本人,也在这一行列。
他们受战火影响,不得不收拾了细软离开了这个村庄,就这样变成了难民。
顾明升背着那没什么东西的小包裹,紧紧牵着萧月的手跟随人群往前走,却突然发现,她昔日白皙软嫩的手指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
顾明升回头看了萧月一眼。
只见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天真明媚的气质,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无助,曾经红润的脸颊变得惨白,大大的杏眼也因为没日没夜的刺绣变得看不清东西,目光呆滞。
半年的穷困生活,足够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长大了。
见他回头,萧月压下心中的慌乱,对着他扬了扬唇,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的微笑。
一如当年。
顾明升摇摇头,把内心刚刚升腾的那点不忿甩了出去,他把萧月带了出来,自然需要对她好:“阿月别怕,我在。”
“嗯。”她小声应了,当真是放松了不少。
林夕语和莫君澜走在两人身边,把罗盘往外一拿,便有一缕幽魂从顾明升背的那个包裹里飞了进去。
莫君澜打量了下狼狈的两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活该。”
林夕语抬手,安抚般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因果罢了。”
她现在有些怀疑莫君澜生前可能是从军了。
若是这样,他看不起因儿女情长引起一场战争的二人也是正常的。
不过,其实没必要细究别人的隐私,想来莫君澜自己都忘了,她去纠结这些作甚。
林夕语一个响指,时间再次飞速流逝。
七个月后,战争结束。
这次,顾明升和萧月还是安定在了边关附近,就是他们去找玉簪的那个小屋。
这小屋是顾明升自己盖的,那时候还没有这么旧——他们已经没有钱去置办新的房屋了,只能买点木板,再自己砍几棵树盖房子住。
这一住,就是七八年。
两人早已被那流离失所的日子折磨的不成人样,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萧月忍不住落了泪。
哭久了便是一阵阵的咳嗽。
顾明升面上温柔安抚着她,心里却是有些不耐。
他不只一次的想着,如果当初没带着萧月私奔,他也是前途似锦的。
萧月早已没了当初的风华,如今的她骨瘦如柴,脸色惨败,常年躺在榻上起不来。
她失去保养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不过二三十的年纪头上便冒出了白发,却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不能有孕。
如今的她甚至连荷包和手帕都没办法绣了——大夫说,再过度疲劳,她的眼睛就要瞎了。
顾明升也变了模样。
如今他穿着洗的掉了色的衣服,胡子赶不及刮,一边干活一边还要照顾重病不起的妻子。
这副憔悴无比的样子,怕是大摇大摆的从通缉令旁边走都没人能认出他。
顾明升拉完最后一车木炭,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眼中写满了麻木。
若是还在京城的话,他怕是也能当上那风光无限的御前侍卫了吧。
傍晚,他拿着今日的工钱回到家,萧月硬撑着从床上起来抖着手给他倒了一杯水,声音虚弱无比:“顾郎,回来啦。”
顾明升赶紧接过去,淡淡“嗯”了一声,又催她赶紧回床上,别着凉。
萧月点点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便自己挪回了被窝。
她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顾明升,总想着能给他做点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到。
还是等身子好些了,再绣些绣品去卖了吧,别让顾郎这么操劳了——她模模糊糊的这样想着。
顾明升看着床上那个病怏怏的女人,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突然感觉她好陌生。
当初天真娇俏的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家长里短、自卑无比的病弱妇人。
这怎么会是他的妻子呢?
顾明升这样想着。
让他放弃了大好前途的的妻子,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这样的想法就像种子,在他那颗疲惫不堪的心里生根发芽,不过几日时间便长成了疑虑的参天大树。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然而他还有责任——当初是他把公主带走的,便也有责任照顾她、爱护她。
他不能抛下她不管。
顾明升突然觉得有点可悲,无论是他,还是萧月。
“快点走啊老顾,再不快点这一车就拉不到了!”和他一起拉车的人不耐烦的催促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哑着嗓子应好,一遍用力的拉着车往前走,一边不禁想起了那元宵时节,小公主从轿里踏出来,一脚踏进了他的心里:“看你不过和我差不多大,怎的这么古板?”
顾明升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笑,却又蓦地红了眼眶。
他把他的小公主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顾明升拉完车,便去给萧月抓药——刚好了不过几日,她便又染了风寒。
他看着那药思虑再三,还是咬咬牙把其中的一种药材挑了出来,让好好的一份汤药变成了毒药。
顾明升闭着眼睛,不停的给催眠自己:我只是想让她解脱而已……她现在这样太痛苦了……
林夕语看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事,萧月应当是不知道的,那么,看到这一切的,应当是那时快要成型的玉灵了。
也怪不得她要死守着萧月的记忆不肯松手了。
莫君澜有些厌恶道:“人渣。”
好好的一对,最终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林夕语轻叹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地把那最后一缕魂魄从药碗里勾了出来。
这是萧月喝的最后一碗汤药,她估摸着还是遗憾没有和她的顾郎道别吧。
林夕语的心情不太好。
果然,这种戏码看了多少次,她都没法适应。
最后一道魂魄被拉进罗盘后,小玉灵便凭空出现在了他们身边:“看到了?”
林夕语点点头,语气淡淡的:“看完了。”
莫君澜没说话。
“阿月很不值对不对?”玉灵对着他们笑了下。
林夕语沉默半晌,却是摇摇头:“值不值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小玉灵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拧着眉思索了一会。
与此同时,画面中的顾明升抱着萧月的尸体,脸上满满都是茫然,好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像萧月说的那样哭泣。
然后,他拿起床边的玉簪,一摇一晃地出了门。
再然后,玉簪被交到玉铺掌柜的手里,顾明升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眼眶,拿着几块金锭回了家。
他离开的那背影,萧瑟中带着凄凉。
顾明升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幻境轰然倒塌。
莫君澜和林夕语带着玉灵回到了地府。
萧月还静静地飘在奈何桥边。
林夕语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两眼,拿出罗盘拍了拍她的脊背,把她残缺的魂魄给补全了。
“姑娘啊,喝了这碗汤,把凡尘往事都忘了吧……”孟婆终于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生前有多苦,这汤啊就有多甜...姑娘,来吧。前尘往事,痴嗔幻影,皆为虚妄。”而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上稳稳的盛了一碗汤,嘴里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
“萧月斗胆求婆婆准许我多在这留一会——我想...等个人......”萧月抿抿唇,不肯接那汤。
“孩子,不是老身不想帮你,只是地府里有规矩。”孟婆温和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萧月整个人一顿,哑着声音开口:“婆、婆婆,我真的太想顾郎了,我怕我走后他会过得不好......我、我是不是不能再——”
回应她的是孟婆无言的点头。
“若是强行守在这里,灵体受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人死如灯灭,这是天道,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孟婆平淡的叙述着,却也心知很难有谁能真正做到彻底放下。
饮下这碗汤,纵有再多衷言话语将诉,记忆也会随着轮回一笔勾销,过去的不会再重来一次了。
萧月心中不愿,但这就是天道。
最后,看着她悠悠飘过奈何桥的背影,林夕语轻叹一声。
莫君澜垂眸看她一眼,难得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林夕语有几分怔忪:“......没什么。”
她笑了笑,道:“只是有些唏嘘罢了,萧月直到最后都挂念着她的顾郎,却不知在他的顾郎心里再多情愫都已灰飞烟灭了。”
“也不知是喜是悲啊。”
莫君澜张了张口,想安慰一下她,却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着实是嘴笨,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别想太多。”
林夕语愣了一瞬,旋即扬唇笑开:“嗯。”她顿了顿,弯起眼睛接着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莫君澜:“......”
他就不该管这蹬鼻子上脸的花妖。
莫君澜的脸色变了好几遍,最终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那彼岸花妖满满都是笑意的声音:“先等等啊,小玉灵还等着你分配工作呢——”
莫君澜:“......”
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