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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至煞妖毒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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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不该是分神时,然而望见这画面,她却不断想起这一年潜伏在莫家的事。莫老爷、莫大娘以及只会咿呀哭泣的莫允儿,三人的面容不停交替出现,又忆起临别前莫老爷和莫大娘的相拥。她总不懂人间情,疑惑于莫老爷和莫大娘之间的情分,若能狠绝一些,莫老爷便不会遇上海难,即使莫大娘和莫允儿死去,他未必不能再娶妻生子。
莫老爷魂归的那一刻,花决将疑问说出口。
刚死去的魂魄有些茫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纳纳道:“妳非吾妻。”
花决顿了顿,说道:“莫老爷,你死了。”
莫老爷从恍神中渐渐回过来:“我… …死了?”
花决任由自己在海中飘荡,慵懒地说道:“为了出海寻仙丹,遇上大妖起风浪,所以死了。”
莫老爷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慢慢染上悲恸,一手覆盖住脸。
“你后悔么。”花决再次将问题抛出:“为了救他人而客死异地。”
不知过了多久,但既然青沙没能回来找麻烦,那便是他也遇上麻烦,无闲暇来解决她了。因此花决便无所顾忌地等待莫老爷的答复,又等了好一会儿莫老爷才终于接受自己的死讯,沉痛道:
“我死了,她们母女可该… …怎么办?”
花决奇道:“到头来,你还是先想着她们?”
莫老爷双手掩面:“她们是我至亲至爱,心头上的肉,我不念着她们又该念着什么?”
“可你死了呀,权势、金钱与名声什么都没了,这些东西不才是人一生所求?但为何偏偏你只记挂着人呢。”
“妳不晓得,人的一生很短,最可贵的又是什么。”莫老爷放下手,眼底一片灰败:“何谓浮云,何谓至死不渝?”
“我对她们的思念,她们对我的情,这份重视才是生死之间牵挂的大事。”
花决似懂非懂。
便在此时,无数鬼差出现在海中,来接引死去的人们。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同样翩然而至,正是之前见过的日游神。她手握银铃,向着她的方向而来,花决顿时戒备起来,日游神却是挂着微笑一派轻松地飘到她面前。
“许久未见,小花妖已立下大功。”日游神言笑晏晏。
“大… …大功?”
“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么?”日游神说道:“妳偷偷取了我的安魂灵,知道安魂灵发出声响时,远在天边外我会感应到,最后果真成功地捉到了那只老妖呀。”
花决原先尚是一副故作不解的模样,却听日游神笑语道:“妳原是天上蟠桃林一株桃花,谁知却成了妖,不过幸运的是妳也算是天上下来,比起一般的花妖可不同,野心与狡诈更是不输其他大妖大魔。”
身分被拆穿,花决收起伪装,嘴角挂起妖艳的笑容:“是不是蟠桃化妖也无妨,还不总是在你们面前露馅。”她瞇起眼,道:“更何况我与一般花妖也无甚差别,就是见惯了尔虞我诈,还能活到现在。”
“过去妳活的多辛苦我并不想了解。总之,这次抓到青沙妳也有功,我会呈报上去,等着领妳的上仙金丹吧。”得了日游神的承诺,花决心满意足地决定先上岸先疗伤,却被人叫住了:
“妳… …姑娘。”
花决回过头,喊住她的是莫老爷:“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您,但您应当非常人… …不知可否托您一事。”
花决心情正好,便道:“也罢,若你提的事情不麻烦,帮了也无所谓。”
莫老爷甚是感激,并将铜镜给予花决,道:“姑娘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定会相报。我心中唯一挂念不下的便是妻女,只望姑娘能代为照顾她们,莫让她们受苦,还有这铜镜… …希望您能将它带回去,唯有此二愿望姑娘能成全。”
花决想了想,莫家母女再活也不过十余年时间,于她漫长一生来说实在不足挂齿,便应允。
谁知,应允的如此爽快,才一回到莫家便发现莫允儿断了气,鬼差方勾了魂便要离去。花决顿时为难了起来,若莫大娘发现莫允儿断气,不久后又要得知丈夫身死的噩耗,怕是即刻间便要一命呜呼。
“罢了,不过就是须臾。”花决长叹一声,从那一日起,她暂且替莫允儿活了下去。
让莫允儿活下去,确实也让莫大娘坚持住,丈夫身死异地的消息令她沉痛许久,身子骨一度衰败将亡,但无论是花决有意无意地替她延续生命,抑或是她每次想起若自己也亡故,莫允儿便要成为孤儿时,求生意志的大增,兜兜转转之下,竟也让她挺过最危难的时刻。
花决更是代替莫允儿往后的人生。六岁时上台唱戏负担家计,期间认识了原家的小公子,原家小公子是当时华门镖头的爱徒,打小便跟着镖局东奔西跑,练就一身功夫,然而他的性子却与一般孩童不同,从来不胡闹瞎搞,十分沉稳冷静。
因此当华镖头带着一群小毛孩来听戏,顺便为他们介绍认识了一番后,花决最是爱逗弄原恪这闷葫芦。
“恪哥,我们也算从小相识,我却对你不是很了解。”几年过去,连绵春色中,花决扮成的莫允儿还披着一身戏服,一张精巧的脸庞,在瞧见台下的原恪时便忍住住晃荡了过去。
“怎么不了解。”原恪一身素衣,比起现今的沉稳寡淡,十七岁的面容俊朗清淡如雪,却依旧带有少年的青涩气息。
“每次演出解语花,十人中也会有八个泪湿衣襟,剩下两个便是不哭也动容。只有你,总是一副样子,是不是嫌弃允儿演得差?”
花决一身白底红花纹的戏服,一路走来慵懒地放下水袖,任由大红色的水袖微微拖地。莫允儿生的有些苍白,却是清秀淡雅,眉眼温婉,与莫大娘有七八分相似,然而她骨子里本是花决,因此这一番姿态,举手投足带有丝丝媚意。原恪瞅着她款款而来,低声道:“妳演得很好。”
“是么?”花决挑了挑眉,语气却很是柔软:“我总是瞧不出半点意思。”
原恪眉头有些锁起,半天无话,见到花决眼中的戏谑,明白她不过又是再捉弄他,无奈道:“妳莫要笑话我了。”
“罢了,你从小便是这样。”花决将水袖收起,摘下头上发饰,说道:“你刚出镖回来,与我说一说外头发生了什么趣事吧。”
花决扮的莫允儿依旧是个体弱姑娘,为了表现出她无法出远门又好奇外头世界的形象,便时常让出镖回来的原恪与她聊聊外面的一切。十年下来,原恪总会挑着奇闻轶事细说,花决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行经临安旧县时,听闻一桩怪事。”原恪与花决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在吵杂的闹市中,他清冷的声音格外突出:“几日前有人在临安墓遇上百鬼夜游。”
“临安墓有百鬼不早已是旧闻了么?”
原恪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那人当初也以为是撞见百鬼游,谁晓得不光是看见百鬼游,还瞧见有人猎杀百鬼。”
“猎杀鬼?”花决倒是被提起兴致:“谁有这番本事?”
“据说是一名僧人。”
花决听了一愣,首先想起青沙,但随即便排除这种可能,毕竟青沙此刻应该待在阴间服刑中,没道理阴间的人连个人犯也管不好。因此又问道:“他如何杀鬼?”
“据说是用葫芦。”
能杀鬼的葫芦花决倒未听说过,但她也不是很在意,世上有千百种奇怪的法器,能杀鬼的也不少,但大多难以轻易操纵,除非道行法力有一定程度,否则随意使用力量强大的法器通常会难以驾驭,而既然能够驾驭,便应该是她对付不了的对手,也无甚可在意。
“听上去真有些可怕。”花决状若惊恐:“连鬼都敢杀,那该是多残忍。”
原恪瞅了她一会儿,又道:“不过是传闻,不足为信。”
“这不是你听来的么?”
“只是当地居民谣传的事。”
花决深深望着原恪,半晌偷偷叹了一口气,才又道:“下次再与我说一些趣事吧,说些风土民情、诗歌传奇都好。”虽然在精怪中她的年岁尚轻,但和只有十七岁年纪的少年比起,三百岁该明白的一些事,她确实比他了解。谁料想的到,一直被她欺负的原恪似乎是比想象中还要在意她。
又是一年过去,春去秋来又一轮,莫大娘自去年寒冬便开始无法下床,花决在床榻旁喂着她吃药,一边听着莫大娘叹息道:
“你婶婶也离开了,剧团中老一辈的人几乎要凋零。我… …我这身子大抵也… …”
戏演得久,花决自然地垂泪道:“娘… …您莫要如此说,您若丢下允儿,允儿可该怎么办… …”
莫大娘轻轻拍了拍花决,眼角也噙着泪水:“我何尝不想永远陪着妳,为娘还想看着妳披上嫁衣,相夫教子… …一生安乐。”说着便禁不住啜起起来:“妳是娘的女儿… …我总想着妳平安快乐。”
花决眼中还带着泪,却在听见莫大娘的话后,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又安抚了莫大娘好一会儿,花决才走出门外,一路上她纷纷杂杂地想了一些事,例如若未记错莫大娘确实该到生命终了之时,例如想起莫老爷临终托孤,又比如想起他们大概没想到莫允儿早早便夭折。
“人的一生如此辛苦。”她喃喃道:“活着苦,死了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