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99、公寓

　　华格镍路，盛世公寓。
　　这栋由叶启山出资建设的新式公寓共有六层，一层是值班室和锅炉房，二层以上，每层楼十个房间，住户以上海的中产阶级为主。
　　作为南洋之行的奖励，叶启山将盛世公寓临近华山公园一侧的520号房送给了阿月。
　　520号房是一间欧式风格的套房，两室一卫一厨，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
　　卧室西边开了两扇窗户，挂着蓝底白花的窗帘，东面横陈一张金属挽花靠背的双人床，床上正躺着一位面容白净的男人。
　　淳墨岚被窗外鸟儿的鸣叫声唤醒，正对床头的挂钟，时针正好落在十一点的位置。
　　已经这么晚了？
　　淳墨岚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沉，立刻起床穿好衣服，开门走进客厅。
　　客厅四周的墙裙漆成浅绿色，上半部分保留原本的白色，在正对卧室房门的位置摆放了一张深绿色的真皮沙发，左面是一张白色的餐桌，餐桌旁有一只古朴的立柜，柜子上面摆放了一部黑胶唱片机。
　　昨晚睡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离开，悄悄替他盖上的红毯整齐的叠放在一旁。
　　淳墨岚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碗豆浆三根油条，还有一把房门钥匙。
　　男人唇角微浮，些许感动。
　　吃了饭，淳墨岚挑了初到上海时穿的那件长衫，又戴了一顶黑色礼貌，这才离开了盛世公寓。
　　很快，淳墨岚到了附近的花鸟市场，在市场的入口处，他找到一家茶铺，要了一壶普通的绿茶，便静静的坐下饮茶。
　　大概一个小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淳墨岚视线。
　　淳墨岚将帽沿压低了些，尾随那人一路走过几个卖花草的铺位。
　　前面的人好像意识到被人跟踪，突然停步，转过身来。
　　淳墨岚却是不躲，反倒是礼貌地朝那人喊了一声，“顺伯，您好。”
　　眼前这位精瘦的老者正是叶公馆的管家，文顺。
　　见到淳墨岚，他便知道这位年轻人已经洞悉了烟盒中的秘密。
　　文顺将淳墨岚引到一僻静处，开口却是吟一首诗的上半部分：
　　“洪船江州行，门阙寒高岭。”
　　淳墨岚接道：“中天乌云密，人间不太平。”
　　文顺哈哈一笑，欣慰道：“好多年没有听到这几句了！后生，幸会！”
　　同门相认，二人握一握手，皆有些激动。
　　文顺奇道：“你怎么晓得在这里找我？”
　　淳墨岚笑道：“我听君晗说过，您每周三下午会来这个市场逛逛。”
　　“原来如此。”文顺点一点头。
　　“顺伯，您何时知道我的？”淳墨岚直接问道。
　　“大家都晓得的时候。”
　　见淳墨岚不解，文顺续道：“潜伏在汉口日本领事馆的人被日本军方捉了，他承认冒充日本商人进入领事馆的人，是洪门致公党。”
　　“消息出自哪里？”
　　“是伊藤秀远亲口告诉老爷的。那天我在场，伊藤拿了一张肖像让老爷认，我一眼就认出是你，更不用说老爷，但老爷没有承认。”
　　“嗯，我同君晗正在交往，叶启山应该是担心被我连累。”
　　文顺同意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日本军方的人应该已经掌握了你的线索，不然也不会专程登门。”
　　淳墨岚联想到前天夜里的遭遇，心下赞同文顺的推断。
　　“顺伯，您冒险暴露自己，是担心日本军方对我不利吧？”
　　文顺叹道：“洪门做事的规矩，向来互不干涉，我不晓得你到上海的任务，任务办没办成，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且日本人也有意针对你，你已经不能在上海呆下去了。”
　　淳墨岚愧疚道：“是我的失误。”
　　“你如何打算？”
　　淳墨岚略一沉吟，笃定道：“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请顺伯帮一个忙？”
　　“你说。”
　　“日本陆军参谋部大佐伊藤秀远寿宴的客人名单。”
　　文顺脸露惊色，不明白此时为何淳墨岚仍执意去招惹日本军方的人。
　　淳墨岚续道：“洪门做事的规矩，向来互不干涉，恳请顺伯不要多问。和平饭店是上海滩富商经常出入之地，顺伯一定是有办法的。”
　　文顺想了想，仿佛是深思熟虑了一翻，方才开口道：“下一个星期三，还是这个时间，你来这里找我。”
　　淳墨岚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连声感谢。
　　告别了文顺，淳墨岚便往回走。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熟人。
　　宋俪伶？
　　只见那位京剧名伶身穿一件宽松的浅绿色旗袍，只身一人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口翻看展出的新书。
　　淳墨岚走到女人身旁，打了声招呼。
　　宋俪伶颜有喜色，“淳先生，这么巧？”
　　淳墨岚看到女人手上拿着一本中国历史的书箱，赞道：“宋小姐喜爱读这类书？”
　　“闲来无事，随便看一看罢了。”宋俪伶将书放回书架。
　　“淳先生要不要一起喝咖啡。”宋俪伶一指不远处的咖啡馆，邀请道。
　　不知为何，淳墨岚对这女人总有一丝好奇，听她主动邀约，心说当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答应了去。
　　二人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各点了一杯咖啡。
　　“宋小姐是咖啡爱好者？”淳墨岚玩笑道。
　　宋俪伶搅拌着咖啡中的方糖，娇笑道：“爱好谈不上，闲暇时的消遣而已。”
　　“今天没有演出？”
　　“嗯，不止今天，罢工以来，好多人都不听戏了，我也正好落个清闲。”
　　“不用去杜府教戏？”
　　宋俪伶无奈笑道：“杜家姐姐让我休息一阵再去。”
　　淳墨岚心下猜道，杜府上下应是为了黄靖森的事情正焦头烂额，哪还有闲心听戏学戏！
　　这时宋俪伶幽幽地说：“我打算离开上海，回北平。”
　　淳墨岚有些意外。
　　看到男人吃惊，宋俪伶笑道：“淳先生这是怎么了？我本是北平人，要回去有什么奇怪？”
　　淳墨岚回过神来，喝了一口咖啡。
　　宋俪伶莞尔道：“淳先生也不是本地人，在上海有什么打算？”
　　淳墨岚正想着如何回答，宋俪伶却是抢道：“哦，对了，淳先生交了女友，应该是会留下来结婚生子的。”
　　淳墨岚怅然一笑，不置可否。
　　宋俪伶忽然叹一声，“可惜。”
　　淳墨岚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宋俪伶双手端起白色的瓷杯，靠近粉红的双唇，一双秋波涌动的眼眸含着点点的笑意，凝望着对面的男人。
　　淳墨岚觉察到什么，颇尴尬的将目光移向窗外。
　　也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安排，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好从咖啡屋外经过，坐在副驾驶位的一位俊朗的年轻男人也恰巧望向淳墨岚的方向。
　　阿月！
　　淳墨岚脑子一响，禁不住的忐忑。
　　一时间，透过明亮洁净的玻璃窗，岚月二人四目交汇。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可阿月眸中的惊喜转变为冷漠的变化，在淳墨岚眼中是那样的分明。
　　宋俪伶看出男人的异样，关心道：“怎么了？”
　　淳墨岚摇一摇头，喝光了杯中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