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5、西陵

　　长江西行五日，思远号入宜昌境内。
　　船行江面渐窄，两岸青山渐高，再往前可见山势连绵，险峰不断，不见人烟。
　　清晨江上的水雾还未化开，颇有凉意。
　　淳墨岚披一件灰色羊毛大衣，从二楼的船仓走出来，迫不急待地点燃一根好运牌香烟。
　　刀疤脸葛天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找淳墨岚讨了根烟抽。
　　“听你的口音，是四川那边的人？”葛天问道。
　　“嗯，是四川的。”
　　“我妈也是四川的，我小时候在那边呆过。”
　　淳墨岚浅笑道：“那你怎么出来了？”
　　“嗨，还不是因为穷！”葛天朝江中吐了口痰，接道：“我出川的时候走过这里，这么多年了，这地方还是一点儿没变。”
　　葛天指着前面的一片青山说：“那里就是西陵山，过了前面的弯，就是西陵峡。”
　　“绝壁耸万仞，长波射千里。秦兵一旦侵，夷陵火潜起。江山若有灵，千载伸知己……”眼望前川，淳墨岚不禁朗诵起一首诗歌。
　　哟，葛天惊叹一声，“听说你留过西洋，果然有点儿明堂啊！”
　　淳墨岚笑道：“这是唐代一位诗人的写的《西陵峡》，我也是现背，背不全了。”
　　谈笑处，只见葛天将烟叼在嘴角，慢幽幽地转身靠在栏杆上，眼睛却是朝船舱顶部看去。
　　淳墨岚侧目一看，只见阿月侧对着二人方向，正端端地坐在仓顶上。
　　淳葛二人对视一眼，看来大家都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存在。
　　“阿月老弟，下来抽根烟，淳老弟的烟不错。”葛天笑呵呵的招呼。
　　阿月这才转头看了看二人，忽道：“小心点儿，别走了水。”
　　走水是失火的意思，葛天搞不懂抽根烟跟失火有什么关系，再说，这周围全是水，真将船点燃了，马上就能浇灭。
　　但淳墨岚多了层心思，他随即掐灭了手里的烟火，扔进了江里。
　　“下来吧，上面风大。”儒雅的青年对那□□打手礼貌地说。
　　阿月仍是不动，一双深目看向前方幽幽道：“此地险要，恐怕……要出事。”
　　葛天有点儿不耐烦了，吐了一股烟雾道：“这峡高沟深的，能出啥子事情？阿月，你有话直说好不啦！”
　　“一大早吵啥？”龙三睡眼惺忪地钻出船仓骂道。
　　原来这位堂口管事多年只管陆地上的事情，从未走过这么长的水路，一路上晕船得厉害，好不容易昨晚上睡得舒服，可一大清早便被葛天他们吵醒了，不免有些气恼。
　　“有人说要出事。”葛天看热闹不闲事大的讪笑道。
　　龙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啥事？”
　　葛天下巴一翘，“你问他。”
　　龙三这才看到舱顶上的阿月。
　　“哎，阿月，你晓得啥？”
　　束发劲装的年轻人从舱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
　　他冷峻的目光定在龙三脸上，低声道：“让弟兄们把家伙找回来。”
　　见对方认真，龙三一时睡意全无，颇紧张的说道：“到底啥事情？你是不是听到啥消息了？”
　　阿月笃定道：“叶老板讲过，西陵峡滩多水急，船很容易搁浅。”
　　“那为啥要操家伙？”
　　“船搁浅就走不了，走不了就要出事。”
　　葛天儿时走过这水道，听到此处，突然就想起从前听过的关于船只遇险后人们不要命争抢活命物事的旧闻。当下恍悟道：“可家伙都被洋人缴了，不晓得藏哪里了。”
　　“在一楼货舱。”阿月淡然道。
　　淳墨岚听到此处，不禁对这位叶启山身边的马仔多一分防备。
　　回想过往几日，这个叫做阿月的男人除了睡觉吃饭，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呆着，极少与旁人交流，也没有正面与船上的洋人打过交道。本以为他心高气傲，不屑与龙三等人为伍，没想到他暗地里打探到了被缴武器的所在，沉稳机敏，这的确是让人心生佩服的优点，不过，这样的人在青帮，现在、未来可能都将是淳墨岚执行任务中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阻碍。所以，淳墨岚不得不对这男人多加提防。
　　且说江轮绕过一处急弯，天色已亮，雾气散尽，可见得江面上波光鳞鳞，耀人眼目。思远号船长兼向导黄德彪命令中国船员打左舵，避过一处暗礁。
　　船身朝左偏移，英国水兵大副切尔西.科而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黄，中间水最深，我们应该走中间！”
　　黄德彪不以为意，自得道：“刚才右边有暗礁，等船开出两里，再打右。”
　　“不不不，黄，你应该马上回正，我们要撞上左边的礁石了！”切尔西说着就去打舵。
　　黄德彪按住他手，不满道：“我是船长，这条水路我走了大半辈子，一切听我指挥!”
　　“我们租的船，你们中国人都要听我的！”切尔西目露凶光，丝毫不让。
　　黄德彪一听他说中国人要听他的，怒喝道：“这是在中国人的地盘，中国人说了算！”
　　切尔西见吓他不住，从腰间抽出手 枪，直接抵在黄德彪脑门上。
　　驾驶舱内的中国船员惊呼一声，只引来周围的英国水兵持枪要挟。
　　黄德彪等人没有武器，见这阵势，心头虽不平，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老船长让掌舵的中国船员撤下，将指挥权交给了英国人。
　　船员私下不平道：“要不是收了咱们的枪，量他们也不敢这么乱来！”
　　黄德彪冷笑道：“趁人之威，一群鼠辈。让他们去整，出了事他们就该听话了！”
　　船员会意，心照不宣，都缩到一旁不吱声了。
　　另一边，英国人切尔西看不惯黄德彪一群黄种人已久，要不是碍于民生公司，他早就有所行动。
　　只是没想到，思远号的控制权这么轻易就拿到了。
　　他即刻令人打右舵，将船头对准江心前进，就这么安全地行驶了两三里。
　　正当沾沾自喜时，忽然船头撞上不知名的硬物，发出铛一声闷响。
　　只见思远号船身顺着惯性整个朝江右岸斜倚过去，好一会儿才稳住，险些倾覆。
　　船上一行人呼声一片。
　　龙三在一层驾驶舱外看到黄德彪，冲上去问道：“船长，船撞了？”
　　没想到危急时黄德彪仍镇定得很，不忘嘲笑道：“英国人开的船，应该是撞到暗礁了。”
　　龙三啊了一声，忙问要不要紧。
　　黄德彪道：“船头有三层钢板，应该没破。”
　　龙三松一口气，却马上听到黄船长说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船头翘了，多半是搁在礁石上了。”
　　“真……真搁浅啦？！”龙三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