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双簧》酒盏深浅

19、出鞘

　　高裘猛地睁开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中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方书桌，一个衣柜，台灯电脑以及堆了一小叠的书都摆在原位。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十二月十九日晚十一点十二分。
　　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高裘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不知道是对危险的敏感还是源于灵魂深处野兽般的直觉，他知道情况有变。
　　翻身下床，他在黑暗中摸索到柜门前，在角落处摸到了手机的棱角，角度一变，长指往另一个方向探了探。
　　随后他脸色骤变。
　　傻子发现了他的手机。
　　他在柜门滑轴的另一端放的那颗红豆已经被推到了底，显然是有人碰了这个角落。
　　傻子是怎么发现的？
　　高裘起身，把房间的大灯打开，灼眼的白光铺天盖地地驱散着黑暗，过度的亮光刺激着他的瞳孔，而在桌面上摊着的印上了字迹的纸更加剧了瞳孔的骤缩。
　　——“你是谁？”
　　——“我不知道怎么把你唤醒，但鉴于我没有在白天失去过记忆，我认为你应当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出现的吧？”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实现人格转换，但有关你的记忆有时候会混淆进我的生活里，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
　　——“如果你愿意谈谈，可以在这张纸下留言。”
　　高裘死死攥住衣角，直至略显坚硬的衬衫衣袖变成皱缩起来的一团，折痕印在角落里，像折射出七彩花纹的万花筒。
　　他捏住放在纸旁的水笔，轻轻转开了笔帽。
　　“笃笃......”窗外的乌鸦一如既往地来叩窗柩，声音却蓦地止住了桌边人的动作。
　　疑窦丛生。
　　对方是如何生了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又是如何找到线索把自己揪出来的？
　　闪回的记忆吗？
　　还是从案件中查到了什么？
　　高裘强行压住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疑虑和恐惧，在电脑前坐下，熟练地登陆了账户。
　　他径自点开了公安局的网站，在看到需要密码后沉思片刻，唇角一勾。
　　黑进去就好。
　　勾起的唇角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得平直，原本微红的唇抿紧后褪了颜色，只留下电脑光亮中映出的一双漆黑双眸，像百慕大三角里藏着的漩涡一般深不见底。

　　晨光突破柩前的薄纱，依稀投在床上。
　　秒针踩在十二的数字上时，挂钟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
　　一双沉黑的眸子在迷蒙了半晌后逐渐清明。
　　利落地翻身下床，走到桌前，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而在看到纸上的字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挑起一个笑来。
　　——“好的。我的确是晚上才出来活动的。”
　　——“我愿意配合，您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写在纸上，晚上我醒来会一一解答。”
　　高裘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挑起纸来认真地看着共存于同一身体里两人的对话。
　　这个人虽然是个定时炸弹，但若是足够乖顺的话，倒是可以利用来做一个提线木偶。
　　阳光逐渐铺洒在刚落过雪的大地上，给城市披上一层温柔的金光。
　　高裘向着阳，终于真心诚意地勾起一抹笑。
　　心腹大患一下去俩，虽然仍是刀尖舔血，但好歹能松一口气。

　　“高队——”一大早的时间，刘皓轩就拖着调子走进了高裘的办公室，眼眶红红的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为什么把许熠调走啊？”
　　高裘头疼地放下手里的笔，无奈地解释道：“那边局长亲自找我要人，你说我能不给吗？”
　　“可是，”刘皓轩连鼻子都是红的，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冻的，声音也应景地低了八度：“可是我们人手也不够啊，这马上就过年了......”
　　“那边说了用完就马上还给我们，”高裘看着他这副模样就起了调笑的心思：“咋的，人才走了一天就念着了？”
　　刘皓轩声音猛地抬高，似乎要撇清什么关系：“才没有！”话音刚落又没什么底气地咕哝：“就是没人呛声了有点不太习惯而已。”
　　高裘看着他绞着手指的别扭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损韩煜荏呗，一样的。”
　　刘皓轩像个小孩一样噘了下嘴，似乎有点不太情愿却又不得已的样子：“许熠我都损六年了，结果就被人家一句话给撬走了......”顿了顿他又转过自己的话头，兴致不高地向高裘汇报情况：“李铁柱的社会关系排查基本结束了，并没有找到有质量的线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高裘唇角一勾，把旁边一张写满字的纸放在桌上，歪着头打量刘皓轩的表情：“正准备和你讲呢，我从监控里面提取出两段歌谣，昨晚我去确认了一下，第一首是W市一个乡下小镇流传甚广的民谣，可以派人去探听一下那边居民的口风；第二首的话没什么逻辑可言，大抵是李铁柱自己创作的或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值得一查。”
　　刘皓轩接过轻飘飘的纸，认真看了看上面的词，随后如释重负地一笑，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那行，我和小韩商量商量，有消息一定立马通知队长！”
　　高裘静默地看着被关紧的房门，眯了下眼。
　　刘皓轩的反应没什么不对，看来许熠并没有自作主张地说些什么。
　　他最好是。
　　高裘把靠椅转了一圈，面向雪白的墙壁，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开始梳理思路。
　　他已经让JOKER派人去销毁证据了，刘皓轩他们一时半会肯定也查不到什么，至于李铁柱，只要不用药精神状态就不稳定，说出来的话没有法律效力，自然就无法定罪量刑，待形势稳定明朗后用慢性毒药药死就行了，算不上心腹大患。
　　至于许熠，呵，天高皇帝远，他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况且刘皓轩还在他手里，许熠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会忌惮许多。
　　心有所属的人当真愚蠢。
　　只有把吊桥上的铁绳索一并斩断才会断绝自己的所有念想。
　　怎么就那么多人不明白呢？
　　高裘摇了摇头，为撞入蛛网的蝴蝶们默哀了一秒钟。
　　那现在就可以专心解决副人格的事情了。
　　鉴于对方是个白痴，而且对方也并没有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作息，他并不想费心力去消灭他，在需要的时候或许还能推出来给自己挡个剑。
　　但他必须确保自己控制得住这个潜在的□□，否则让对方喧宾夺主就不怎么美妙了。
　　他回想了一下昨晚对方的回复。
　　——“好的。我的确是晚上才出来活动的。”
　　——“我愿意配合，您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写在纸上，晚上我醒来会一一解答。”
　　这种语气和论调，似乎是好好学生的样子。
　　但是不是有点过于平静了呢？
　　扮猪吃老虎？
　　会喜欢上言弗谖，应该是成年人的年纪了。
　　不过才见两面就和别人亲上了的人也不像有什么心防的。
　　也许对方段位很高，而言弗谖段位太低？
　　那孩子看起来就特别好骗。
　　难道副人格和自己一样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接近言弗谖的吗？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李铁柱十一号见到两人时并不是高裘和言弗谖的第一次见面所以比自己想象中要更熟一点？
　　总不至于一见钟情吧？多扯淡。
　　“啧，”高裘把手上的笔扔回桌面，有些烦躁地勾了勾脚，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各种可能都罗列出来。
　　这也是他头一回发现原来摸清一个人的心理是带了点难度的事情。

　　“明天你带着小宝去Q市，我爸妈会在机场接应你们。”成熟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黑暗室内响起：“最近有一个案子牵涉比较多，你们在这边我会分心。”
　　“好，”女声柔柔地应了，停顿半晌后只叹了口气，嘱咐道：“你小心一点。”
　　“嗯。”男主人简短地答道，似是想起什么，又放软了声音安慰：“爸妈都是警察，就算有什么事情他们会保护你和小宝的，不要担心。”
　　“好。”室内响起被褥摩擦的声音，片刻后重归一派平静。
　　平缓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刘皓轩睁开了眼睛，板直地盯着在黑暗中映成暗灰色的天花板。
　　从许熠找他要监控视频那一刻起驻扎在他心里的怀疑终于发酵，把心里潜藏着的猜忌膨化成一团松松软软的大蛋糕，只是他并不知道里面的馅是什么。
　　是实心的面包糠吗？还是空心的黑洞？
　　他举着刀，在一瞬间的犹疑后手起刀落。
　　那个护了自己六年的人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刻把剑递到了自己身前，却贴心地没有拔出鞘，给自己留了选择的余地。
　　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