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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熹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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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元元年冬,剑谷的风格外凛冽。白毛似的雪花翻卷着落下,洋洋洒洒遮住了这里的大好风光。远山融入雪白的底色,逐渐变的模糊。迷迷茫茫仿佛天地皆白,惟余湖心亭一点缀于中央,如美人洁白肌肤一点乌痣,整幅画面就此灵动鲜活。
湖心亭中,一名身披白色大氅的青年枯坐于此,身躯修长清矍,眉目如画却面容隐隐透着哀戚,令人心中好不怜惜。
良久,蒋微举杯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拂袖离去。
十二年前,同样的冬日,同样的大雪,隆平帝眼里容不下剑谷这粒沙子,遂用金银美人收买早有异心的蒋修,让他成为其座下的一条走狗,设计暗害其兄,鸠占鹊巢,成了剑谷的新一任谷主。
剑谷因其独特心法闻名于江湖,人传尚无根骨者亦能凭此勤学苦练成一代剑豪,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剑谷一时风头无两。名声带来巨大的影响力,再加之历任谷主皆为从弟子中筛选出品行正直清风朗月的皎皎君子,剑谷谷主成了武林的无冕之王。武林事务的大小决断悉出自剑谷,经百年发展长盛不衰。
如此盛名自然引起官家忌惮,加之实力雄厚,朝廷不敢与其正面交锋。某位谋臣奏议应从内部瓦解,埋下钉子,让其自相残杀。计策很是成功,在上一任谷主去世之前,他的身边人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蒋修的爪牙,而去世之后,其妻儿也被蒋修软禁起来,佯称怕其伤心过度劳损身体,理所应当迎来一片溜须拍马之词。
蒋修好财好色也好面子,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名正言顺不落有心人把柄,并没有明面上为难母子三人,依旧好吃好喝待着,私下里却对嫂嫂谢菀娘图谋不轨,菀娘刚烈不肯屈从,蒋修悻悻而归,从此便暗里挤兑陷害兄长遗孤,罗织的罪名有一大箩筐。不知情的人愈发感慨,蒋谷主竟如此心地善良,愿意替兄长抚养这个顽劣的儿子与幼小的女儿。两年已过,长子蒋微年至舞勺,幼女蒋熹也已六岁,已会识字绘画,菀娘自觉心愿已了,无颜苟活,于其夫祭日当晚悬梁自尽,留下绝笔,恳求蒋修善待其膝下一双儿女。蒋修脸色铁青却还要装出一份悲痛,在众人面前挤出几滴眼泪,心口不一承诺一定善待两个孩子。
对这一切,蒋微都看在眼里。他少年早慧,又屡经动荡,双亲接连离世令他的内心变得偏执无比。他只想报仇,手刃所有仇人,用他们的头颅祭奠自己的父母血亲。
母亲的葬礼上,他紧紧抱着世界上仅剩的血脉至亲。蒋熹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被来来往往的人吓得直哭,他便抱着小女孩走向后山。
后山惯为清净之地,父亲在世时,他每次心情烦躁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听天地间的鸟虫鸣叫,心情就会明媚起来。不过当年的悠闲惬意早已被浓的化不开的血色掩盖,鸟虫唧唧在他听起来也更像是濒死哀鸣。
但这一切足以抚慰六岁的小娃娃。果真,尚且年幼的蒋熹逐渐停止了哭闹,转而阖上眼,慢慢睡了过去。蒋微脑中正思考者下一步该如何保全自己和妹妹,也就没有听到远处传来脚步落在雪上簌簌的声音。
所以当他抬头时,眼前冷不丁冒出来一个红着脸的小少年,着实吓了他一跳。
小少年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小麦色的脸挂着两团红晕,憨厚的可爱,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大狗,蒋微纵使心情不好也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程旭华也在看他。少年肤白如玉,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多情的的桃花眼,狭长微红的眼尾,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魂。“世间怎能有如此美貌之人,”想到这里他的脸越发火烧,刚才他仿佛受到蛊惑一样,不由自主向她靠近,一身白衣坐在树下空地上,仿佛纤尘不染的雪中仙子,靠近以后又怕唐突姑娘,一来二去憋了个大红脸,随即下定决心,“至少得让她知道我叫什么。”于是颤颤巍巍伸出手去,一双眼睛四下乱瞟,“那个……我……我叫程旭华,是剑谷的外门弟子,你……你愿不愿意……那个……当我媳妇……”随即想到什么,又急忙补充,“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受别人一点欺负!”
蒋微的眼眶突然红了,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表白,也是父亲死后第一份陌生人给予他善意。他甚至没能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抱起妹妹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此后的十年里,他对往事绝口不提,小心翼翼,忍辱负重,不惜认贼为主以获取蒋修信任。蒋熹被保护的很好,变成一个活泼开朗的漂亮姑娘。他不愿她被仇恨侵蚀,选择了自己背负一切。她还是白纸一张,他却变成了仇恨的奴隶。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偶尔卸下冷硬的铠甲,独自舔舐着这块来之不易的糖,让这份禁忌的感情肆意增长。直至他与商王联手,除掉了老皇帝和蒋修,商王继位以承大统,他成了剑谷名副其实的谷主时,才有胆子将它倾诉出来。
而程旭华则在第二年春的大比中位列前茅,进入内门,成了这批弟子中的佼佼者,身边不缺莺莺燕燕,也逐渐淡忘了记忆中的那幅惊世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