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攻九

85、将军

　　第二天，宣州大街小巷又听说顾大夫成不了亲了。

　　只有郭舟不知道。

　　于是大清早，郭舟带着几个小厮拿着些贺礼来到什草集打算找顾渊小叙一番，结果刚到门口，巷子后面卖混沌的小贩向他一询问，郭州才知道自己消息如此闭塞。

　　如今他站在什草集门口倒是不知道是退是进。

　　郭舟将双手揣在袖口里站在巷子里踌躇不定，他一会儿朝木门门缝里打量，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礼品物什，犹豫几番最后还是决定等哪天自己独自前来再问问顾渊。

　　“大人？”门一开，楚轩看着他满脸高兴笑着从什草集门口出来，“大人怎么在这儿？天气冷，您进来喝口热茶吧。”
　　郭舟：……

　　楚轩看着郭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侧开他一看才看到他身后那几个拿着贺礼的小厮。

　　楚轩尴尬说：“这茶……您还喝吗？”

　　正堂，顾渊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捏着筷子放在嘴里嘬来嘬去。

　　而江弈安坐在他对面挺着腰板，低着眼睛喝鸡汤也一言不发。

　　顾渊觉得此时江弈安的态度好像是在对陌生人。

　　呼……他暗暗叹气。

　　为什么呢？我顾渊怎么就这么不受江弈安待见呢？是我长得不够帅吗？

　　昨天夜里，月光洒在两人的头顶。

　　“弈安，跟我成亲吧。”

　　听到这句话后，江弈安只是端正地坐在他身边，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顾渊只顾着缓缓凑过去，侧仰着头就吻住了江弈安的唇。

　　夜风袭来，江弈安感受着它带来顾渊的气息。这种气息熟悉得就像是曾经感受过一般。

　　而顾渊这温柔的一吻，没有夹杂着任何一丝复杂的情欲，纯粹得如同此刻天上的那轮明月。

　　他的心，彻底宁静了。

　　不过分秒，顾渊还余兴未尽之时江弈安就猛然回过神来，抬起手就朝顾渊身上连推带打地招呼一阵巴掌，最后一个直接招呼到了脸上。

　　“江弈安你……”顾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打我做甚！”

　　江弈安微微喘着粗气：“你……”

　　“我什么我？”顾渊看着江弈安那微红的脸一笑：“不妥吗？”

　　“不……不妥！”江弈安退到一边。

　　“什么不妥？不妥跟我成亲还是不妥让我像刚才一样……”

　　“都不妥，”江弈安站起来，“我从拿起剑的那一刻起，从我成为蘅芜君的那一刻起我就是……”

　　“就是为这天下苍生，为了长生门而活的对不对？”顾渊插嘴，“你能不能换一点新鲜的书法？这两句搪塞我可不够。”

　　“我没有搪塞你，再说两个男子何有成亲一说？这些都是凡人……”

　　“现在有了，”顾渊也站起来，“凡人成亲更只是媒妁约定而已，你我倒是相识相知，胜过别人千倍。”

　　江弈安背过去，顾渊却看到了他烧得嫩红的耳根。

　　他一笑打开双臂朝江弈安靠过去，还没来得及碰到衣角，他一晃就在顾渊眼前消失不见了。

　　顾渊抱了个空，抬在半空的手就像是多余的。

　　几秒后他放下手，盯着江弈安消失的地方笑出声来。

　　半晌，他独自坐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月亮，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顾渊一直坐到午夜，直到整个什草集都陷入了寂静，他看着江弈安房里的烛光由明到暗才翻身下屋顶。

　　刚走到长廊边上，面前不远处的卧房就传出几声明显又急促的呼吸声。

　　他这才想起江弈安身上的蛊毒此时复发。

　　顾渊走到江弈安的卧房推开门就走了进去，他急匆匆地绕过木帘，便眼看到江弈安缩成一团侧卧在床榻上。

　　江弈安蜷缩着，他的黑发披在床榻上、身上，白衣在月光下反衬地冰冷异常。

　　顾渊凑过去听着江弈安急促的呼吸声：“弈安。”

　　江弈安没有应声，顾渊心道定是被那蛊迷惑了心智才会这般，他俯下身去轻轻地搭向江弈安牢牢攥着衣服的手。

　　此时他触得冰凉，顾渊的心又沉了下去。

　　顾渊靠上去拿过被褥将他整个人裹在被褥里，然后顺势就躺到床榻上在身前抱住江弈安。

　　他将自己的下巴自然地放到江弈安的肩膀上，安静地躺着，渐渐的，江弈安的睡梦也平静了下来。

　　“我没醉……”江弈安呢喃，“御龙饮……还可以再喝……”

　　顾渊听到他梦语后微微笑着。

　　“你别走……”这次江弈安把头缩进被子里。

　　顾渊怔了怔。

　　“顾……顾渊……”

　　顾渊看着江弈安冷白色的侧脸，他环着江弈安的手臂又紧了些。

　　“我不走。”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搂着江弈安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江弈安饱觉苏醒，睁眼就看到窗外一片宁静的晨阳和温和的气息。

　　他揉了揉眼又裹了裹被子，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江弈安舒服地把头埋在床榻上裹了半天，突然就听到耳后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唔……你醒了？”

　　他惊悚地闻声转头发现，顾渊整个人正侧躺在自己的身后，而一只手还被自己压在腰下。

　　“啊—”
　　楚轩刚迷糊着睡眼从卧房里走出来，就被这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吼叫声震了个耳清目明。

　　他穿过长廊循着声音看热闹，一转过廊口就看到不远处的房门被用力拉开，紧接着他就看到江弈安背着手微仰着头从里面笔直地走了出来。
　　楚轩：？

　　紧接着，顾渊一只手拎着鞋，一只手捂着脸瘸腿猫着腰快步跟了上去。
　　楚轩：……

　　所以今日的早饭楚轩用得沉默，只是贼精地打量着两人的表情，最后他严谨地得出结论—师父又扯江大哥裤腰带了。

　　而顾渊每每打算开口，江弈安就会先挖他一眼，然后他刚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此时顾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江弈安，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话题。

　　他觉得他怎么说江弈安都不待见他，他走一步江弈安退一步，比避瘟神来得都勤快。

　　就在顾渊踌躇不定的时候，外面寒暄声乍起，顾渊和江弈安同时转头，就看到楚轩带着郭舟走了进来。

　　顾渊刚打算起身去迎接，就看到郭舟身后走进来几个身带礼箱的小厮，他还未站直的身子就感觉身上就像挂了铅似的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顾渊微微转头看着江弈安，而江弈安在看到后的脸唰地一下变红了。

　　不过顾渊转念一想，江弈安这般爱面子不愿答应，或许这郭舟一来，让他无路可走这成亲之事兴许就成了呢？

　　当时他进宣州就是乱投还投对了好医，这次说不定也能行。

　　于是他厚着脸皮从正堂迎了出去。

　　“大人怎么有空来寒舍一趟啊。”顾渊明知故问。

　　郭舟和楚轩一听脸上都写着无尽的尴尬，而郭舟的眼神里还有“你给我解释解释”的意思。

　　顾渊见两人不开口，就一个劲儿地朝郭舟使眼色，郭舟随着顾渊示意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站在正堂门口的江弈安。

　　江弈安远远地朝郭舟鞠躬行礼。

　　郭舟看着长在门口的江弈安，过了半晌也回礼一笑。

　　顾渊看着郭舟还在眨眼，就见势抬起袖子有意避开江弈安的视线，靠到顾渊身边小声道：“顾大夫，这……”

　　顾渊开始摆出个委屈的脸色：“大人，顾渊我如今也是没有法子了。”

　　郭舟一听明白了七八，顺便默默抬眼看了看江弈安，他心道正堂前这人看起来这般脱尘出众，顾渊难搞也是应当的。

　　“顾大夫，这位公子我看……”郭舟摇了摇头。

　　顾渊一急：“大人你不要摇头啊，我可是发了誓要与他成亲的。”

　　郭舟迷惑：“发誓？”

　　顾渊点了点头凑到郭舟身边低语。

　　站在他们身后的江弈安一脸疑惑，他下意识地前倾着身子可却什么都听不见。

　　郭舟一听大惊失色：“顾大夫这可使不得！”

　　“所以这不才想您求教求教，”顾渊认真地说，“顾渊是真的心悦于他啊，救救小弟吧。”

　　郭舟一脸嫌弃地看着顾渊。

　　一炷香后江弈安看着二人这时候终于分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也直了回去。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渊居然还引着郭舟走到正堂，直到郭舟与江弈安相对而坐，三人才跟着正式尴尬起来。

　　就在顾渊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的时候，郭舟看着江弈安就先道：“在下郭舟。”

　　“江弈安。”

　　郭舟笑了笑：“老夫看着公子面熟得厉害，不知……以前是否也在这宣州？”

　　江弈安开口：“大人怕是见了与我样貌相似之人也说不定，我自幼在山里修炼，这宣州……倒是第一次来。”

　　江弈安说完微微瞟了一眼在他身边的顾渊。

　　“怎么会不认识呢，”顾渊开口，“大人，不瞒你说，上次黑风寨之事都是他提议向你禀报的。”

　　江弈安一听又扫了顾渊一眼。

　　郭舟疑惑地看着顾渊：“那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他怕你不认识他，才用我的名义告诉你的。”说着顾渊凑过去对江弈安说，“是不是？”

　　江弈安微微笑了笑：“那日多亏大人相帮，在下还未感谢大人。”

　　“你说哪里的话，是你帮了老夫大忙才是，若早知如此，也不必现在才相识啊，”郭舟继续道，“不过或许真的是认错了也说不定，老夫这上了年纪也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这时候，楚轩端着茶走了进来为每人都倒了一杯。

　　江弈安开口：“大人不必这么说，大人功高，能在这里与大人相识也是我的荣幸。”

　　郭舟一听咧开嘴笑出了声。

　　此时顾渊心想：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

　　“主要我也经常到什草集受顾大夫照料，看他这来人进进出出的就有些分不清了。”

　　顾渊点了点头。

　　郭舟接着道：“他这如公子这般模样周正、气质斐然的人来来去去，我看这公子也那般出众就难免认错了人。”

　　顾渊：嗯？在我这什草集进进出出的除了你这个什么事都要找我解决的州令，然后就是老弱病残，哪儿来的什么模样周正、气质斐然？

　　“模样出众气质斐然？”江弈安重复。

　　“哎顾大夫，上次我还看到你跟西街口那个教书先生在堂厅里说悄悄话呢，”郭舟认真地描述着，“哎那先生人品端庄，几次想将他引荐一番，可就是没这个机会……”

　　“先生？”江弈安又小声重复，他叉起手直直地坐在木椅上一脸平静。
　　顾渊：……

　　坐在一旁的楚轩低着头憋着笑，但实在不敢笑出声来。

　　“还有……哎我忘了，那日跟你一同来府的那个仙君也是一表人才啊……”

　　“无名……”江弈安自言自语。

　　顾渊坐在他身边话也不敢说一句。

　　“罢了罢了，老夫也记不住如此多的东西了，还是来说说正事吧。”郭舟说着抬手朝门外招了招手，三个小厮就拿着礼品物什走了进来放到顾渊和江弈安面前。

　　“顾大夫，我今天来看看你本就是有要事。”郭舟一开口，对面两人齐齐地看着他。

　　“东街巷口陈员外家的陈千金对你倾慕已久，这员外看你如今尚未婚配，就上府里找我问了问，我看你们也合适，不如……”

　　顾渊极其疑惑地看着郭舟，眼神就是在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大夫你也不必担忧，这陈千金样貌也是出众，”郭舟说着还专门看着江弈安倾了一下，“陈员外也是个老实的商人。”

　　江弈安依旧叉着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楚轩听到这里不敢笑了，抬眼悄悄地观察着江弈安的表情。

　　结果江弈安一脸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些陈员外的见面礼，没什么意思，也不是入赘，他早就看顾大夫你模样和能力都出众，说笑择你为婿定是不错，只是他说了，这女儿嫁过来顾大夫只能娶她一个，什么小妾的就不要再想了……”

　　“陈员外？”江弈安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低沉的着嗓音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顾渊，连气都不敢喘。

　　江弈安的眼角带笑转头看了看顾渊，顾渊被他看得全身发麻，看着他好像眼里藏着一把刀。

　　这时江弈安开口：“既然如此，大人何不请那陈员外前来喝口茶，或让顾渊上门提亲才是啊。”

　　“成亲这么大的事耽误了就不好了。”江弈安理智地说。

　　“这时日还早了些，”郭舟抬眼，“不过公子说的是，顾大夫，你看看找个良辰吉日我们一同……”

　　唰——
　　江弈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弈安朝郭舟鞠躬行礼：“大人你们慢聊，我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郭舟：“哦、哦，那……”郭舟话还没讲完，江弈安三两步就跨了出去。

　　顾渊和郭舟都静立在原地看着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等江弈安彻底没了踪影，顾渊就满脸赞同和钦佩朝郭舟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官场之人，这谎话信口拈来啊。

　　郭舟看着顾渊微微一笑抬手摇了摇：雕虫小技，愧不敢当愧不敢当。